黎明破晓【三】

    浩荡的雪原之上卷起回旋的风，明鸾rou眼可见身下骏马蹄下踏着的白雪徐徐变浅，露出灰绿的土地。

    他就像guntang的火种一般，要把整个冰封的九原融化。

    千军万马之中，荧惑拦住明鸾的腰，在剑雨血光下相逢一吻。

    明鸾狠咬他的唇角，把他推开:“打仗呢！”

    荧惑轻笑一声，将辰九的佩剑随手一挽，塞入明鸾手心里，拂袖并指赫连庭：“去斩下他的头颅。”

    明鸾手上一沉，看向血流不止的赫连庭。

    他就在一尺之远，手腕上的鲜血染红了马背，蹙眉面向自己的方向。他的半张脸颊皆被鲜血溅射得污浊不堪，唯有头顶王冠的月宝尚且皓白。

    荧惑轻轻推她，将明鸾脱臼的手臂送回，附在她的耳边，低声道：“命令我。命令我为你驱使差遣。我的女帝陛下，斩下他的头颅、我们可以悬在大曜帝都的城墙之下。”

    明鸾攒眉，握紧手上的长剑。

    荧惑垂着眸子，轻舔明鸾的耳垂：“把他们活着的军队俘虏，全部坑杀在莽原之上。啊……那一定是个旷古绝今的万人坑。”

    明鸾心跳不已。

    “再没有云中雪国，也没有这些……”他笑得轻蔑，“不足挂齿的尸骨蝼蚁。你的大曜从此海晏河清，八方来朝。他竟敢动你，真是放肆。要不要把他们的男人梏为奴隶、女人充为仆役？杀了他，哦……也可以把他纳进你的御庭里。”荧惑捏住明鸾的下颌，嘴角勾起，“你看他，黑发如鸦，剑眉入鬓，何等高贵。你看他，云中雪国的君主，让他做你的私宠，做你股掌间取乐的玩意儿。”他蛊惑道，“命令我！”

    明鸾手上一紧，剑锋指向赫连庭。

    “命令我！你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雪原之上厮杀四涌，箭羽披靡。

    明鸾嘴唇微微张启，涩声颤抖着道：“……我，命令你……”

    荧惑一声疏朗长笑，拂袖一震，天上云卷如旋涡。

    无形之中似乎裂开看不见的虚无，一圈空气的涟漪自他轰然荡开。角骨争鸣的战场尽被这震叩天地的巨响涤荡而过，烟尘与雪雾湮灭一般飞散之中，明鸾看见许多闪略而过的影子。

    似从荧惑袖中抖出雾气凝成的千军万马，有人手持滴血长剑、有人背负画戟、有人挽开满月雕弓……

    耳畔回荡着遥远的声音——

    “——武安君公孙起！”

    “——温侯吕奉先！”

    “——西楚项籍！”

    “——九黎兵主战神！”

    那些声音铺天盖地。

    “遵从您的差遣！！”

    万千缥缈的掠影冲进十万尸兵之中，向着天际线风驰电掣地疾奔四散。

    荧惑没有骗她，从来都没有骗她。那些史书上千万血债的战神将军，都将回魂如影，前来侍奉。

    忽然，荧惑一抻手袖，收回双臂。风雪之中仰首呼出一口带着热烟浊气。

    震耳欲聋的声响骤然停止，那些掠影冲出九原，消散在远方山峦的皑皑雪光之下。

    “咯……”

    “咯啦……咯啦……”

    四面八方传来骨架松散的颤栗声响。便在下一瞬，天地震动，十万尸兵轰然倒塌，散落在雪迹稀疏的广阔地面，好似一堆又一堆本来就没有生命的骸骨。

    赫连庭闻声，勒马而停。

    尸马背上正与重渊缠斗的赫连修动作一顿，旋即清灰的皮肤如剥落的墙灰般簌簌落下。

    荧惑看去，视如芥子般轻轻一吹。

    云中雪国死而复醒的大统领，被寒冷的雪风吹做漫天白雾，灰飞烟灭。

    孪生的双子，第二次承受阴阳死别的彻骨之痛。

    赫连庭心口猛然一缩，好似停跳了般窒息。他捂着胸口呕出一口乌黑的血，堕下马去。

    双军似因这场骤变而惊骇而寒蝉若禁，似乎因为太过震惊而陷入死寂。

    随后，大曜军中爆发出一阵士气高涨的怒喊。山呼般的“女帝万岁”潮涌袭来。

    荧惑驱马上前，抬起明鸾握剑的手臂，将剑锋指向赫连庭的脖颈：“来，宝贝儿。侮辱他、杀了他、戏弄他。尽你欢喜，为所欲为。”

    明鸾执剑的手颤抖不已，尖锐的锋刃便架在赫连庭的脖颈。

    赫连庭因反噬之痛，冷汗划过额角。而他，勉力强撑，朝着明鸾的剑刃，抬起下颌。

    两国将士数十万人，目光都投向雪原中央的两位君王。

    “你是一位优秀的君主。”明鸾道。

    赫连庭嘴角蜿蜒下血迹，纵是身负重伤，浑身威严犹在，肩胛笔挺。他闭眸，毫不避讳地迎上剑刃，轻叹一声：“你也是。”

    “我的首辅擎苍大人说，云中雪国要战大曜，有两条路可选。”明鸾蹙眉，看他濒死时的模样，竟是与身俱来的尊贵与不卑不亢，“强征民税，徭役累重，此为一则。高利厚禄，利益趋之，此为二则。前者伤及国本，后者亏损国库。”她的语气轻缓，“大曜与云中雪国必有一战。你都没有选，而是献祭自己的双眼。所以你是一位优秀的君主。”

    赫连庭低低一笑，不是遗憾，也不是自嘲，而是尽人事知天命的坦诚：“但也将是你剑下的魂魄，我的身后，都将是你的土地。”

    他说话的时候，鲜血蜿蜒着将地徐徐染红，画面诡奇也绝美。

    “我没有治理过雪境。”明鸾在马上，微微俯身对他道，“这里有我见所未见的寒冷，从未听闻的风土人情。你是一位优秀的君主，云中雪国数十载来不断军力强盛、百折不挠。”她说话的时候，眸子映出旭日，“但我想让你知道，大曜战胜云中雪国的原因。”

    剑首抬起赫连庭的下颌，他的睫毛沾满雪絮。

    “因为……我宽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