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亦往矣
我亦往矣
然而,蔺源虽已退场,可三兔共耳阵中虚幻的过去仍未完结。 仕沨倒在崎崟鬼的尸体上,血液汩汩不断地流淌。 诛恶剑猛地崩裂,化作齑粉,飘散而去。少女的胸膛上,空留下一道骇人的巨大创口。 倪之瞳浑身颤抖。 原本用来斩断她自己体内邪崇残秽的法宝,因为感应到突如其来的鬼姑母而陷入暴走,最终却将仕沨与崎崟鬼误杀。 她如何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样。 她感到浑身冰凉,发着抖,近乎绝望地转过头,看向谢一昶。 男人本因残月珏的副作用而难以动弹,此刻却强撑起身体,一点一点爬到仕沨身旁,颤抖着翻过面容惨白的少女身体,难以置信地轻声唤着她的名字:“……仕沨?” 没有回应。 谢一昶面色苍白,乌黑瞳中满是彻底溃碎前,最后的固执与不信邪。 他颤抖着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没有呼吸了。 被残月珏反噬的身体,在受到极度的刺激后,谢一昶再也承受不住,猛地咳出一口大鲜血。 唇齿间满是扎眼的血腥色,可他却不管不顾,只是来回摸索着手侧卷轴。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能让人起死回生的法宝…… 可是,仕沨已死,这比当初倪之瞳被恶鬼咬伤的情况,更加走投无路。 谢一昶突然看向自己的小指。 他的眼中满是动摇:“我与她……被赤缠咒束缚着,一人若死,另一人必将同死……既然我没事,仕沨她一定还活着……” “一昶!”倪之瞳再也看不下去了,哭泣着从身后紧紧抱住男人,“仕沨她将一半清息分给了崎崟鬼,体质已与寻常人无异。而你不同,你天生清息充盈,未有缺损,因此暂时无恙。我这就助你将七道清息炼成法宝,你一定能活下去的……” 可谢一昶却仿佛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看向倪之瞳,虚弱地抬起手:“对,器之永恒。我现在渡你清息,然后,救她……” 可倪之瞳却颓然地摇摇头,潸然泪下。 已死之人,不论如何,都救不活了。 谢一昶目光中的神采彻底黯淡。 他将仕沨抱在怀中,低垂着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少女毫无生机的脸庞。 接着,只见他心念微动,长长的卷轴忽然浮空,随后将倪之瞳手脚束起! 不等女子反应过来,卷轴上的阵法已迸发出光耀! 只见谢一昶体内充盈的清息已按照他的意志,如泄洪一般,被强行排出,沿着阵法的光芒,源源不断灌入倪之瞳体内! “一昶!!一昶你快住手!!” 这与自杀无异的行为,让倪之瞳崩溃哭喊。 可谢一昶却扬起轻轻的微笑,抬头看向女子:“抱歉,之瞳。说好要鼎力支持你的理想,可我也只能做到这么多了。” 他渡去的清息,不断被倪之瞳体内的邪崇之力中和后消失。 在生命的终末,谢一昶的语气依然温柔:“对了,之瞳……杨前辈叫我向你转达……希望你,能过得幸福。” 男人缓缓阖上双眼。 如他所愿,他与最心爱的女子一同死去了。 散发着金光的卷轴瞬间黯淡,掉落在地。 而倪之瞳则宛如失了魂的人偶,脱力地跪坐在原地。 这一片狼藉的三辰台,如今,只剩下她独自一人。 那一刻的倪之瞳,似乎连泪都流尽了。 …… 仕沨缓缓睁开眼睛。 奇异的是,她感到思绪出奇地通透,身体也轻飘飘的,仿佛化作了一团风。 片刻后,少女便明白过来了。 她是真的通透、轻飘了。 因为,这里是前世仕沨死去后来到的地方—— 冥界。 少女心中惊叹。 若不是三兔共耳阵构筑出了虚幻的过去,她又哪可能带有清醒的意识,实打实体验一遭作为冥界亡魂的感觉? 此时的她,化作一团魂灵,站在奈何桥前,也不知是在等谁。 忽然,静谧幽然的忘川河畔传来一阵sao动。无数孤魂野鬼宛如饿狼扑食般向某处涌去。 仿佛心灵感应一般,仕沨想也不想,提步轻盈掠过猩红的彼岸花海,越过拥挤的亡魂人潮,终于看见了那道最熟悉不过的身影。 谢一昶的魂魄正孤单地倒在三生石旁。 男人生前过度透支了自己的身体,以残育盈、又排尽了体内清息,几乎称得上不得善终。 而他那被赤缠咒吞噬的左半边身体,此时已化作细密混乱的红线,在魂魄之上躁动不安着。 如此异常而死于非命的灵魂,似乎违背了冥界的运转法则,而他的存在,自然将周遭的亡灵们激怒了。它们发了狂似的,不断涌入躁乱的红线团,似乎想要将其撑破后彻底覆灭。 忽然,轻风掠过。 一道女幽魂的身影穿过众亡灵,抱住谢一昶的魂魄。 仕沨秀眉轻蹙,苦涩又心疼地对着他,轻声道:“……又是那天杀的赤缠咒,害得你,还得陪我来阴曹地府走一遭,平白受这种罪……” 将谢一昶的头拥进自己怀里,仕沨眼眶泛红,鼻子发酸。 全天下最好的师哥。 生世和她捆绑在一起,真是委屈他了。 她抱紧谢一昶,转头看向将二人紧紧围在三生石旁的狂乱亡灵们。 “瞒天过海”已经失效,此刻,少女那对灿金色的眸子里,满是凛冽与决然。 她知道,这群丧失神智的亡魂全凭本能行动,它们不可能放过谢一昶了。 而此刻作为幽魂,她也失去了任何反抗的能力。 如今,唯有一种解法…… 只见怀抱着谢一昶的少女亡魂外形渐渐分崩离析。她的灵体丝丝缕缕,逐渐分化,直到整个灵魂,统统变为躁动不安的赤色线团。 这突如其来的异变,再一次刺激到了癫狂的亡灵们。很显然,仕沨的所作所为是对冥界秩序的公然挑衅。因此,幽魂们调转方向,纷纷鱼贯涌入仕沨体内,将那团赤色线团撑得几乎爆裂! 其实,在做这个决定前,仕沨已经明白了。 为何现世的她时常会走火入魔,并且在丧失理智时,总能看到从地狱尽头席卷而来的幽魂厉鬼们。 因为,她的灵魂,是带着无数亡灵的恶意与仇恨,再次转生的。 思及至此,她感到一丝庆幸。 承受这一切的,不是师哥。 “过去”的仕沨,为了谢一昶,义无反顾地这么做了。 而如今的她,哪怕明知来生会走火入魔,会被逐出师门,会有众多烦忧痛苦…… 但她,依然义无反顾。 不论重来多少次,我亦往矣。 “谢一昶……我多希望,你能不受束缚地活着……” 这句祝福,或许在隐约之间,被男人的魂魄听见了。 当谢一昶再次化形为胎,长大成人,这句话语总是若有似无地影响着他的心神。 这是仕沨的愿望。 要解开赤缠咒。 后来的谢一昶,对这件事,变得异常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