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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春魁 第77节

    祁钰揉了揉眉心,随口敷衍了事,再不许她如此盘问:“朕会下旨为老师正名。”

    “臣妾要的不是一卷圣旨正名,那样天下便会以为皇上是看在与臣妾的私情上、看在与父亲师徒之情的私心上才下旨!” 他这样的态度才是真正激怒了明丹姝,她铿铿锵锵,字字如钉子般打进他心里。

    “我要的是将旧案查个水落石出!到那时,即使父亲真有贪贿之举,臣妾也绝不袒护辩驳!”

    “你放肆!” 四目相对时,祁钰五味杂陈,忽然涌起强烈不安后悔,难以回复她的声声叩问,只能恼羞成怒般斥责。

    “皇上,皇寺倒了。” 正不知如何收场,马车忽然停了,梁济适时提醒。

    “朕问你,究竟知不知道是何人指使梁书来刺杀朕?” 祁钰稳住心绪,听见梁济的声音忽然想起另一桩事。

    “臣妾不知。” 说话间,明丹姝也恢复了平日里温声软语的模样。

    “梁书来,传朕旨意。谨顺容吴秋乐护驾有功,晋为…” 祁钰回眸,最不愿见她这副以假面矫饰的样子,心一横,赌气般下旨:“晋为谨妃。”

    明丹姝整理披风的手顿了顿,起身目不旁视地下车,还不忘吩咐梁济:“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替皇上去宣旨。”

    转头看见吴秋乐白着张脸、肩上打着厚厚的绷带从另一辆马车下来,走近:“贺喜meimei。”

    吴秋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听梁济宣完口谕喜不自胜,哪还有受伤虚弱的样子,健步如飞到皇上跟前:“臣妾谢皇上恩典!”

    “瑜昭仪。” 太后下来,看见祁钰满头满脸的官司,又看明丹姝…了然一笑,唤人。“来,陪我走走。”

    “夜晚风凉,太后早些歇着。” 琼芝姑姑退到一旁,明丹姝扶着太后往皇寺里缓步慢行。

    “晚上的事,可吓着了?” 太后有些日子没见她,侧目仔细端详着。发觉她似乎清减许多,慈爱地将她的手拢进自己的披风里握着。

    “皇上去的及时,丹姝安然无恙,劳太后挂心。” 石子小路两侧松树挺立,幽黄小灯照路,让人心里也安静了许多。

    “好孩子…你许久不曾唤哀家姨母了。” 太后见她耳后还有血迹,也不避讳在皇寺里血腥冲撞神佛,亲自抬手替她擦拭。

    看着自己指尖上的一抹红,像是入了神,随口感叹:“老人们啊…是越来越少了。”

    “说起来,臣妾还是第一次见郑将军,金戈铁马一生却落了个这样的下场,可惜…”

    “当年的郑国公府灭门之祸,是哀家,联合世家一手策划的。只有郑国公府倒了,先皇再欲扶持庶族出身之武将以抗门阀,才有我刘家的出头之日。”

    太后神情拉着明丹姝,与身后诸人拉开距离,却云淡风轻地说起了让人心惊不已的往事。

    “先皇也知道这些,所以临终前留下一卷密旨,骠骑将军府不反,皇上不可以旧事问罪哀家。他知道,郑国公府与骠骑将军府的斗争,是左手打右手。可这大齐江山,不能没有骠骑将军府替他守着。”

    看向明丹姝,意有所指:“成王败寇,是这宫里的生存法则,连天子也要遵守。”

    “姨母,丹姝不敢妄议先帝。” 经过这一晚的跌宕,明丹姝早已草木皆兵,此时再听太后提起这事一颗心陡然沉了下去,下意识回避。

    “何况恭怀皇后临死前,鸩杀了哀家的七皇子,哀家尽心尽力扶持皇上,也算一报还一报…这也是为何当今皇上什么都知道,却仍敬孝哀家。”

    太后安抚似的又拍了拍她的柔夷,余光看了眼另一条路上灯火辉煌的御驾,神情骄傲自得:“他能忍能舍,愿为我大齐的江山社稷斩断私心。你父亲,将他教导成了一位真正的君主。”

    “父亲在天若有灵,看到今日,不知会作何想。” 明丹姝也随她的眼神看过去,不冷不热道。

    “说起来…你是郑国公府的遗孤,哀家竟是你杀父杀母的仇人…但这仇,你现在也报不得。” 太后神情分毫不乱,与她提起血海深仇竟举重若轻。

    远远看着主殿香烟缭绕,泰然处之:“哀家与你、与皇帝,只有同气连枝先解决了世家,才能问私仇。若此时生了龃龉内乱,最后定然一败涂地!”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裂痕

    “姨母栽培丹姝, 若是指望丹姝像您似的为了大齐忍辱负重、鞠躬尽瘁,那怕是打错了算盘。” 明丹姝非但不似太后预想的那般为了大局后退一步,更不如以前那样打起太极, 反而单刀直入回绝。

    “丹姝在戏班子里摸爬滚打这许多年, 吃了不知多少苦,就是因为学不会忍气吞声四个字。”

    “丹姝…你是郑国公府的遗孤,难道不该效仿先烈?” 太后的震惊不作假,却如何也想不通,明丹姝入宫不到一年,怎么…变化如此之大。

    “您今儿说这些, 何尝不是在劝服臣妾不要紧追着明家旧案不放,和皇上一样…指望臣妾看在郑国公府满门英烈的份上,拿出明家的底牌, 与你们共抗世家。”

    换了称呼, 明丹姝从太后握着她的手里挣脱出来, 眼看走到了主殿,卸下护甲, 擦净颈间的血痕…莞尔:“今儿佛祖面前,臣妾不妨把话挑明了…郑国公府虽与臣妾血脉相连,但于臣妾而言,不过个名头罢了, 前因旧果臣妾半点儿不想沾。”

    抬眼望着佛祖金身,眸光星星点点,掷地有声:“自始自终,我在意的…只一个明家而已。”

    似有所感, 在另一侧佛像前行过拜礼的祁钰侧过头来, 两人中间隔着梵香迷迷朦朦, 看不真切彼此的神情。

    “爱妃有所求?” 他走过来,见她脱甲静静跪在蒲团上,不见喜怒道:“佛前不打诳语。”

    “臣妾希望明家旧案早日水落石出。” 她仍旧是一派坦诚,反问:“大皇子,可在寺中?”

    祁钰看了眼佛像,俯身握了握她浸凉的手,叮嘱:“早点歇着。”

    “臣妾涉嫌刺杀皇上,此乃抄家灭族的大罪,更是逆臣明章遗女,种种罪行实在不敢再蒙圣恩。” 明丹姝忽然转身面向他长跪不起,既不分辩清白,也不叫冤,只是大义凛然请求降罪。

    “丹姝…” 祁钰虽然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今晚她身边人的种种反常,都在告诉他…明丹姝,与他生了二心。

    “请皇上秉公处置,在案情明了之前,按律下狱严加看管!” 明丹姝的声音在静谧的寺院里显得格外响亮,就连院外的侍卫、宫人、臣下都听的清清楚楚。

    “来人,” 祁钰被她逼着不得不处置,若是内宫的寻常错处只消封宫自省就是,可刺杀皇上…便涉及到里前朝,不得不交由刑部查案、大理寺收押官眷皇亲。

    “将瑜昭仪押至禅房严加看守,明日回京后…收监大理寺。”

    “臣妾谢皇上。” 明丹姝施施然起身,非但不慌乱,反而挑衅似的:“对了,山姜和梁书来是臣妾的亲信,皇上可得看好了,若再出了什么乱子,可别再让人往臣妾这个孤女的身上泼脏水!”

    这话说得厉害,携家眷参与春猎的大多是三品往上的重臣,明丹姝的身份被当着他们的面戳破,一则今后再无人能拿此事威胁她,再便是,大家都知道,明家都死绝了,她身边空无一人又在牢里,若再出了什么岔子…

    “陈瞒,你亲自去,将人看好了。不但瑜昭仪不能出去,任何人,都不能探视!包括太后…” 祁钰对她又爱又恨,眼下更是恼怒居多。

    她一身赤忱地陪着他走了段路,眼下到了岔路,却头也不回地分道扬镳,这种暗夜独行的感觉仿佛让他又回到了老师出事的那段日子…

    顿了顿,又吩咐:“梁济,挑个干净的人,去服侍瑜昭仪。”

    “奴才给瑜主子请安。” 明丹姝刚到后山禅房梁济并陈瞒便带着个脸生的宫婢进来。

    “皇上体谅瑜主子身边没人服侍,便遣奴才挑了个新人来,您瞧瞧,可顺眼?”

    “难为你尽心。” 明丹姝手拄着脑袋,像是被满头的珠翠累得乏了,随口问道:“叫什么名字?”

    “奴婢知菊,见过瑜昭仪。” 身材粗壮,面貌黝黑,看着像是个做苦活的丫头,难为梁济打哪。

    “留下吧。” 半晌,没听见退下的动静,眯着眼问陈瞒道:“怎么着?陈大人要服侍本宫就寝?”

    “属下不敢!” 陈瞒素来便是个老实人,哪里会接这茬,又留意看了眼知菊便带着梁济退下。

    屋里很快便熄了灯,禅房的小院里里外外由侍卫围着,连服侍晚膳、梳洗的奴婢都没进出,只是知菊来来回回跑了几趟…

    “几更了?” 明丹姝夜里睡得倒是安稳,只是醒得较往常早,看着屋里朦朦胧胧着似亮非亮,问道。

    “回主子,过了五更了。” 知菊提前打好了洗漱用的水,一听见动静立刻起身拿了大氅到边上服侍。

    “推开窗,我瞧瞧天色。” 明丹姝一头缎子面似的青丝扑在薄背上,开窗时有风滑过,吹散了她的视线。

    “属下给瑜昭仪请安。” 陈瞒说来就来,显然在院子里守了一夜未睡。

    明丹姝和颜悦色,深吸了一口气,轻笑声:“辛苦你了,去歇着吧,白天…还有得忙呢!”

    “给瑜昭仪请安!” 院外匆匆跑进来个年轻侍卫,快人快语道:“启禀陈大人,听雨轩着火了!”

    听雨轩在皇寺柴房身后的僻静小巷里,大约是没什么人住的,这两天寺院香火旺盛,被春风吹着了也是有的。

    东院!陈瞒心间一凛,要走不走…先问:“可有人受伤?”

    “陈大人…” 侍卫显然是碍着明丹姝在不好说话,吞吞吐吐只得催他道:“皇上正往那头赶,您也过去吧…这头,属下替您守着。”

    “陈大人去吧,本宫不乱跑就是了。” 明丹姝眉眼弯弯说着风凉话,笑意未达眼底。

    陈瞒走后,她阖上窗,端详了其貌不扬的知菊一瞬,赞道:“做得不错。”

    当日,柳新沂作为回报给她一半抚远伯府在京城各处的暗线名单,如今已经被她和瓦寨的人收缴得七七八八,知菊便是其中一人。

    而她早前用梁书来的命与梁济达成交易,将知菊送到她身边来…

    自从祁钰上次带她来皇寺一行后,她便布置了瓦寨的人手在附近的农庄里。昨夜的动静不小,瓦寨的人早已趁乱埋伏在附近,知菊来来回回几趟,摸清了大皇子的位置又在今早传信给他们,便有了这场火…

    当年真相,祁钰不愿说,那她便用自己的法子来查。好戏,还在后头!

    “属下来迟,请皇上恕罪。” 陈瞒到了听雨轩时,火已熄了。早上山里湿气大,除了损毁了一个院子,火并未烧到别处。

    “瑜昭仪如何?” 祁钰的脸黑得锅底一般,十之八九知道是明丹姝下的手,却一团乱麻似的揪不住来龙去脉。

    “回皇上,昨夜属下在禅房外寸步不离,并无异样。” 这是实话,陈瞒昨儿一宿连眼睛都没敢阖上。

    “封山,给朕搜,掘地三尺也要把大皇子给朕找出来!”

    祁钰慢上一拍,后知后觉想起:“梁济,将昨日服侍瑜昭仪的奴婢,给朕叫来。”

    梁济知道,此时皇上不做迁怒还肯用他已是难得,低眉顺眼应下,半点情绪没外露。

    一盏茶小跑个来回,胆战心惊回话:“回皇上,瑜主子说…说…宫女知菊…不见了。”

    “呵…” 祁钰看着眼前烧毁成一片的残屋瓦砾,怒极反笑:“好!好个不见了!”

    愠怒沉沉,薄唇似刀锋:“秦瞒、刘立恒听旨,即刻带兵,往河阳往东百里秀山,剿匪!梁济...你也跟着去,好好替朕看看,她还有什么本事!”

    “遵旨。”

    秦瞒难得犹豫,皇上一直有心收其为己用却迟迟不能得手。今日,皇上到底是拉到明面上,动了斩草除根的心。

    “传朕旨意,景福宫宫女山姜叛主,赐鸩酒。”

    祁钰只着月白色蟠龙常服,负手而立,凤眼生威。许久来初次在面对与明家相关的事情时,拿出了君主威严。

    身后不带一人,走到了明丹姝的院子跟前,却见她早已在院门口迎风等着,身子薄薄婀娜一条,如同柳枝似的,转念又对方才的旨意生了后悔。

    “在这风口站着做什么?” 他想,若是她哭一哭,与他示弱、认错,他便收回成命。

    “刑部和大理寺未审,皇上便先判,不知山姜所犯何罪?” 她说话时的声音都是颤抖着的,又急又怒,却丝毫没放软姿态。

    她知道祁钰会生气,也做好了应对他怒火的准备,却没想到…等来的会是赐死山姜的圣旨!

    山姜在这局棋里,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小卒子,原本打算待风波平息些便悄悄将人送出宫去,却不想山姜成了祁钰出气的口子。

    “朕容你放肆、容你背着朕的小动作、忍你与吴非易暗通款曲,是因为朕爱你、有愧于你明家!”

    祁钰怔了怔,见她非但不认错坦白,反而疾言厉色质问起自己,火上浇油般呵斥道:“朕不舍得罚你,就让那些纵容你忤逆朕的人受过!”

    “臣妾素来对皇上坦诚,可皇上又是如何回报的?” 明丹姝遇强则强,从前那些示弱媚态无影无踪。

    “回报?” 祁钰本就对明家含愧,如今正在气头上再听她提起回报两个字,恼羞成怒:“朕是皇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懂不懂!”

    明丹姝越发地强势逼人,丝毫不见惧意,反而句句踩着他的痛处,似笑非笑扯了扯嘴角:“既然如此,明家旧案皇上也不必假惺惺再查!更不何必与臣妾谈情爱!”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