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帝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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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挂念卢娘子在太后宫里的处境,李钰总是莫名其妙觉得心慌,连平日里最关心的税赋也不大听得清了。 林州看出李钰的心不在焉,只是他在朝堂之下,不敢逾越,只得暗地里示意早就商量好了的官员,上前进言道:“虽为表陛下尊敬先帝之意,三年不得开科考试;可是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万不可因此错失了招揽人才的机会,先有高祖,曾开举荐之路,如明相那样的人才,才能如东海明珠一般熠熠生辉......” 明相也是一位奇人,商贾出身却能成为一代贤相,名留青史...... 李钰这才回过魂来,“此言甚妙,是为国之计......” 底下人神色各异,但是说来,举荐人才的路上,没有什么比从世家出身更多助力的了,他们自然欣喜若狂,可李钰又不是傻子,怎会放任世家壮大? 所以她说男子三年后仍有科考之路可走,女子青春易逝,她久居宫中,只能听闻宫外贤良女子之事,却不能面见,实在可惜......如此这般,只荐举女子一事,仿佛就这样定了下来。 等下朝,李钰特意问起卢娘子,回话的人说道:“太后与卢娘子说完话,便派人送她回府了。” 李钰心下疑虑,却又无心深究,久留青州三月有余的高玄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你这是何意?”李钰示意侍女将廊前的窗打开,有窗外的清风送进屋内,李钰才觉得胸口畅快些。 “莫非是在下误解了陛下的意思?”高玄面无表情,在他身后,是一位两鬓斑白的老妪,神色惶惶,眼神呆木。 “朕叫你在青州,是叫你寻高氏其余族人,这位是?” “这位是从前高妃身边侍女,名为秋实。她在高妃身边服侍多年,直至高妃生产后两个月,年满离宫。”高玄扶起老妪,走至李钰面前,李钰这才发现老妪眼球浑浊,似是目盲。 “这儿是哪儿?”老妪对于陌生的环境很是警惕,拽住高玄的手也有些颤抖,“先生说带我见高妃?” “嬷嬷,把你跟我说的事,与陛下说说。” “陛......陛下!”老妪“噗”的一声跪下,神情惶恐,“失礼!失礼!奴......奴婢......不!”似是想起自己已不是宫女,连忙又换了自称,“草民,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嬷嬷起身吧!赐座!”沉默了一会儿,李钰看出老妪确实曾是宫中人,即使出宫这么多年,礼仪却丝毫没忘。 待秋实坐定,高玄这才向她说道:“你面前这位便是高妃之女,如今的圣上。” “高妃之女?怎么会?”秋实有些不解,“我离宫时,皇后的龙胎不是将将要出世了吗,这......” 这倒是闻所未闻,李钰撑住脑袋,皱着眉看她。 “从未听起。” 高玄看着李钰,沉默不语。 “嬷嬷,还请知无不言。” 秋实原本佝偻的身躯变得更加矮小了,她老了,也就无所畏惧了。 高妃那时还是一个小小的才人,姿色不出挑,进宫许久也未得召幸。不受宠的妃子在后宫中的日子过得虽艰难,但也可安然度日。 所有的一切都在她被召幸之后改变了。 她在被召幸的一个月后,被查出身孕。宫中快二十年没有过新的小殿下了,陛下似乎极为看重此胎,高妃胎还未坐稳,便被封妃,赐居永宁殿...... “可是不巧,高妃刚迁新宫,吴皇后便也查出了身孕......”秋实叹了口气,那段时间高妃的尴尬处境,她仍是历历在目。 虽然两人同怀皇子,但身份尊卑有别,总是让人忍不住要比较的。 皇后宫中门庭热络,人来人往啊,相比之下,身世寻常的高妃宫里倒是冷清多了。 “连陛下都少去她宫里了......” 骤然失宠的高妃却毫无怨言,全心全意只想让自己腹中胎儿安然降生。 “怀六月时,一夜,高妃于梦中惊醒,惊愕不止,我们怕高妃出事,连忙去请陛下。” 陛下自然是到了,抱着高妃安慰了许久。 “高妃与陛下说了许多她年少时的事,反倒哄得陛下欢心,第二日便请了高妃一家进宫团聚。” 说到此处时,高玄眼神一暗,止住了秋实的话,“此等往事,不必再说了。说说你离宫前的事情。” 秋实愣了愣,点头继续说道:“我离宫前三月,高妃特意召我上前,赐我金银,还道我平日辛苦,这月便调去别些活计少的宫里做活,好好养养身子,待出宫再来找她庆贺......” “高妃心善,我自然铭记在心,我虽不在永宁殿,却也常常打听永宁殿里的事......越是临近生产,高妃便越是难寐,陛下寻遍名医,却怎么也医不好高妃的病,最后还是皇后请来吴家府医,开了几剂药,治好了高妃......” “这么多名医都医不好,怎么一个小小的府医就能医好了?”李钰皱眉,探出一丝不寻常。 “当时大家也疑虑,只是高妃确实见好了,所以也无话可说。更何况,陛下还大赏了那位府医......” 这样一来,连陛下都承认了那府医的大功,后宫中人便更不可能再议论了。 “再后来,高妃诞下皇子......”秋实顿了顿,又说:“那时,那位府医说,小殿下体弱,陛下深信不疑,命高妃身边的人不得泄露半点小殿下的消息,到我离宫时,我竟都不知高妃所生,是男是女......” “荒唐!”李钰忍不住怒斥,“这是何等荒唐之时,你所言,意指朕非高妃之子?” “皇家自有查验血脉之法,陛下误会草民的意思了......”秋实连忙就要跪,高玄眼疾手快,将她按住。 “嬷嬷继续说。”高玄皱了皱眉,似是不满李钰的发难。 李钰不满地瞥了一眼高玄,但到底没有阻止。 “我离宫前,曾想去拜别高妃,可被人拦住了,说高妃生育后身子弱,不让我打扰......我也不敢多说,只敢远远地看了一眼高妃,我虽未生育,却也能看出,高妃那时的样子......不像是生产后体弱,真是奇也怪哉!” “我真正反应过来,是高妃去世后,我心有疑虑,便去寻晚我一些时候离宫的好友,谁知他们一家都因失火而亡,一家五口人,无人生还。” “我不敢深究,只得辗转更名改姓,直到新帝登基,才敢改回原本的名字,回青州养老。” 这事做得明显又大胆,显然不是后宫中人能做到的。 李钰把秋实说的话在心中过了好几遍,沉默了好久才叹了口气,说道:“嬷嬷年纪大了,先下去歇息吧!” 高玄却不肯,“你如今听了这些话,难道没有别的话要说?” “我早就说过,你母亲为人所害,如今有了人证,还不查?” “好了高玄!”李钰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变得清醒,“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简单,朕......不会旁观,只是现下不是个好时机!” 李钰说罢,又看向秋实,“只这些话,能说明什么?此事朕心里有数,你不必管了!” “宫内大小采买,都有造册,总会查出不寻常的地方来,”高玄不解,“你为何总不肯开这个口?” 李钰沉不下心与他解释,二十年的时光,且不说物证能否留存这么久,永宁殿前年失火,已损毁大半,这哪里是一腔热血能够查清的? “够了!”李钰有些恼怒,“交代你的事情没做多少,反倒在这里给朕横生枝节,滚出去!朕不想再看见你!” 李钰随口一道口谕,贬他去了青州。 “召太傅和庞太医来。”李钰一时心神不宁,既想议事,又想叫太医来请脉,索性全都叫过来。 听着庞太医的“无碍”二字,李钰心却没有安定下来。 “近日总感觉胸闷气短,这样无碍吗?” “这......孕妇总是敏感多思,陛下这样也正常,陛下身子一向强健,现下最要紧的心态放平稳些......”庞太医也少照料孕妇,这些话也不过是照本宣科,“陛下不放心,我这儿倒是有个人选,她是我族妹,从小跟着祖父行走乡里,专为妇人看病,她的医术,不在臣之下。” 李钰听言,也只得点头应允。 “怎么了?”待庞太医离去,林州这才敢靠近,坐在李钰身侧,“荐举一事,我已嘱托可信的吏部官员去办,不会出差错。” 李钰叹了口气,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倒是顾左右而他言地说起林州的胡须,“怎地突然蓄起了胡须?” “我已是而立之年,蓄须有何出奇?”林州摸了摸下巴的胡茬,轻笑了一声,“不好看吗?” “不好看。”李钰瞥了一眼林州,刚冒出头的胡茬,倒显得他不修边幅,“我只是......只是......” “为高玄烦恼?” “是,他带了人回来,却不是我想要的。”李钰之所以派他去寻高氏族人,不过是想要壮大她母族的力量,谁知他桀骜不听话,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 “高妃当年出身贫寒,国舅爷也不过富贵过一段时间,查倒是好查......高玄,他未必是高玄......你还信他吗?” “我从未信过他。”李钰掐了一把林州的腰,随后整个人倚在他身上,有些不满地说道:“你也太小瞧我了!” “罢了,他就在青州磨磨性子吧,横竖现在也用不上他。”李钰拽了拽林州的袖子,示意他低头看自己,“太后曾经......怀有龙胎?” 林州沉默了一瞬,还是点了点头,“是,只是生下便夭折了......有些往事,原本也不是故意要瞒你,只是先帝有自己的私心。” “当年高妃与太后前后有孕,太卜令曾预言,二子中,有人涎龙气,而高妃先诞下一女,陛下便以为龙气在后,可太后却诞下死胎。陛下认为这是大凶之兆,一怒之下,将太卜令一家上下全部诛杀了。所以这件事不是大家有意隐瞒,而是根本不敢提起,久而久之,自然就淡忘了。” 李钰叹了口气,“太后这胎一死,我母妃便成了众矢之的,毕竟有龙气之说......” “这个龙气之说,当年太师猜测不过是吴家为了先帝能早早立嗣传出来的,谁知道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让你捡了果实。” “也害了母妃。”李钰言简意赅,兜兜转转还是到了她身上,“是父皇与吴家做了什么交易吗?” 林州沉默不语,李钰却看出了他的答案,若不是有父皇的默示,谅他们再大胆,也不会为了杜绝自己与高家的联系,一时间杀了这么多人。 “父皇的帝王心术,我果真学不了半点。”李钰似嘲笑般扯了扯嘴角。亲女儿还防一手,更别说一个一夜情缘的妃嫔了。 “父皇只把我当继承人培养……这二十多年的时光里,我从未在他眼中看到一丝父女情谊,”李钰眼神暗了暗,“有他这样的‘榜样’在前,我怕是对我腹中孩儿……亦如此。” “何必担忧?”林州小心翼翼地将手盖在李钰隆起的肚子上,耐心感受里头血缘的流动,“头回做母亲,生疏也正常,他们天生的尊贵身份注定不会像寻常人家那样,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先前庞太医与我说孕妇多思,我还不甚明了,如今也算见识到了。”林州侧过头,吻了吻李钰的发。 “庞太医还跟你说这些?”李钰挑了挑眉,好奇地勾了勾他的手指,“他还与你说了什么?” “还说查了你的档,说寻常妇人三月过后欲望会逐日攀升,好奇你为何这么久都没召幸后宫之人……” “说谎!”李钰得逞地笑了笑,有些狡黠,“他可不敢查我的档,定是你无中生有!” 说罢,李钰又有些心虚,后宫这么多年轻美好的rou体,她自然不会放过,只是自怀孕后,她好像就没有正经召幸过人……都是偷偷摸摸的…… 林州倒很是坦荡,承认得很爽快,“是我要查的。” “我也是担心你……” “哦?”李钰咬了咬唇,伸出手指在林州手心画着圈,越画越轻,惹得林州心痒得不行,“那……你今夜……留下来?” “不合规矩。”林州拒绝李钰的提议。“陛下若有意,我便叫人送牌子进来……” “可我不想你走……”李钰打断了他的话,抱着他的脖子凑近了他的耳边,“你若执意要我召幸后宫之人,我答应便是。不如……你在门后……我与那人……在床上,嗯?” 李钰伸出濡湿的舌头舔了舔林州绷紧的脸,笑道:“这不是两全其美?” 林州还没有疯到这种程度,知道这是李钰的激将法,却也没有足够的自制力去拒绝。 “既如此,在下也只好代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