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临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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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钥匙转动一圈,发出轻微的咔擦声。 随即门被拉开,露出公寓内的景象。 景阳蹙起眉,视线绕着屋中扫视一圈,所见仍和他早上离开时一样,那个人没回来过。 自从吵架后,那人便从这里搬出去,了无音讯。 然而此时景阳说不上失落还是难过,只是有些生气,他走进屋中,顺手将门关上。 沉闷的响声过后,夹杂在其中叮咚的手机铃音跳出来。 解锁屏幕后他看一眼信息,眉头仍旧没有舒展,他的手指上下划拉,到和那个人的短信记录上,最后一条还是三年前。 那头太平说,想吃火锅啦,再叫上他那两个学生,到家里来,问景阳好不好。 景阳的回复平平无奇,只有一个字“哦”。 他的手指停住,连同视线也一直停在这两句对答上,似乎是想从中看出什么来,过了半晌他忍不住上下滑动,却是在没看到那人有发来过任何讯息。 那个人现在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 景阳不得而知,过了许久,他试探着在聊天框里打出字。 问你为什么不回来,不大好,显得他在乎,那便问太平现在怎样,却又不是那般妥当,好似他时刻都盯着那人现在过得好不好,说不定会被当作落井下石...... 他将里框中打出来的字反复地删减,又打出,最后才发出去。 ——在吗? 做完这一切后,他仍旧盯着屏幕,然而对面却是迟迟没有传来动静。 这事也只好做暂且放下。 这空荡荡的屋子他独自住了三年,也不觉得孤寂,只不过偶尔会想起过去那人在的时候会是什么场景,可是想起来也觉得不好,因为这事就像他现在发过去落入大海的消息一般,都是没有意义的。 说放下,景阳自然能放下,毕竟那人走的时候他还是高中生,现在他已经毕业,再怎么说,他都更加成熟了。 这般想着,他走到书房坐下,随意拿来本书翻阅,看了半晌意识到里面哲学意味的话语不是他爱看的,而是那个人喜欢的,这是太平走的时候忘记收拾掉的书籍。 景阳皱起眉,他将书页重重合拢,忽然听见放在旁侧的手机响起提示音,他拿过来看了一眼。 不是那人的回复。 发来信息的是赵腊月,他的学妹,问他毕业聚餐来不来。 景阳打字打到半途,赵学妹又是快速发来一条消息,说不许不来! 景阳将不去两字删掉,改为嗯。 赵腊月将时间地点发给他,又说是你喜欢的那家火锅店,所以你一定要来。 景阳心想,自己又不爱吃火锅。 可能是以前辅导学妹功课的时候,他提过也去过外面的几家火锅店,这造成的错觉。 2. 聚会时景阳算是倒数几个到的。 腊月不是和他一个年级,虽说是毕业聚会,这其中真正毕业的只有景阳一人,其余也不是和景阳同年龄的人,他推开包厢门,扫眼过去是三两个学弟学妹,再看一眼就是当中已经沸腾的鸳鸯锅。 最和他相熟的那个学弟见他来,立刻起身舀了碗白汤递过来,景阳接过喝了口,便平静地坐着。 他是这场聚会的中心,只是他性情冷淡也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因而他做出这事,也没人说道。 赵腊月坐景阳身边,见状抓他的衣袖:“你毕业了,该继续给我补习了。” 景阳想了想:“按照你的成绩,不用。” 腊月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好似恶狠狠地强调:“需要。” 景阳于是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好。” 腊月有些固执,这点有些像他。 而如果不是那人太固执,景阳心想,他们也不会吵架。 赵腊月说完又摸出把小梳子递给景阳。 景阳知道她的意思,这是要梳头,他接过梳子,看着腊月散着的短发:“扎个辫子?” 腊月点头,于是景阳拿着梳子在她的发间比划几下,又用手握住一段发丝。 周围人已经见怪不怪他们这举动,只是中途有电话打来,腊月接起后看景阳一眼:“柳词不来。” 景阳“哦”一声,平淡问:“怎么?” 赵腊月将手机递过去,景阳听了会,问对面的柳词:“出了什么事?” 柳词叹声气:“没事,只是有朋友出车祸,在照顾。” 景阳听着背景的杂音,电话的对面也有一个轻轻的声音在问柳词,打来电话的人是谁。 那个声音景阳很熟悉,熟悉到即使很轻,也是立刻认出来。 景阳说道:“朋友?不是你师父?” 柳词的声音顿了顿,他无奈说道:“是。是他,他出事了。” 景阳问道:“地址。” 柳词报出来地址后,景阳就挂断了电话,他将手机还给腊月,却没有把梳子递过去,腊月的马尾辫才扎好半边,他却说:“有事,先走。” 腊月瞪着他,见景阳很是坚定:“什么事?” 景阳回道:“那个人住院了,我去看看。” 腊月“哦”了声,也是此时,原本喧闹的包厢里安静下来,他们都是后辈,大多数只听说那个人做的错事,可是腊月知道那个人对景阳来说是何种地位。 所以景阳要走,还是在聚会的中途离开,也很正常。 外面已经天黑,待到景阳赶到医院的时候夜也深了,他顺着柳词给的地址找过去,用时极其之短,仿佛怕多花些时间,那人就像无声无息地跑走了。 景阳打开病房门,里面很是嘈杂,三张病床摆在一个房间,加上陪护挤得很,他要找的那张在最里面,因而他不得不皱着眉,闻着消毒水气味穿过人群,走过去。 这么一瞧,他就看见柳词站在一旁给他师父削苹果,太平还乐得闲适地和旁边病床的老爷爷聊得开心。 可景阳面无表情地站在那,气氛好似一下子就冷场下来,本来跟太平聊得开心的老头子忽然闭上嘴,瞅了眼景阳。 柳词停下手中削着的动作,起来给景阳让了位置,苦笑:“你真来了?” 景阳挑眉,在椅子上坐下,他盯着太平看,从那人的脸庞看到他身上的病号服,再到他受伤打了石膏的右腿。 太平大方地让他看,还笑道:“是景阳啊,难得见你呀。” 景阳默不作声,盯着他看。过去三年,那人的容貌没有多大变化,太平看起来仍像个少年,他穿着病号服,衬得脸色苍白,尤其虚弱。 景阳突然问:“怎么弄的?” 太平瞧他一眼,伸手去接过柳词递来削好的苹果咬了口:“就、运气不好呀。” 景阳淡淡说道:“你运气一贯不好。” “是啊。”太平点头笑起来,“还得在医院呆好一阵呢。” 景阳静静听他絮叨,太平的语气熟络,好像三年前他们没有吵架,他也不是三年没有音讯。 景阳忽然瞥了眼柳词,柳词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说是出去找护士开药,便走了。 待到柳词走,景阳才问:“你手机。” 太平:“嗯?”他有些疑惑,找了一会,才从旁侧的柜子里找到手机,递给景阳。 景阳发现他还是没改密码,于是轻松地解开了锁屏,他翻到昨天自己发的消息,果然是未读。 不是故意不回,这却不能让景阳心中有多少好过,他将自己的消息删除了,假装未有过这事。 做完这些他也没有将手机第一时间还回去,而是翻了下那人的聊天讯息。 翻到某些讯息的时候,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太平——太平仍在咬着那个苹果,好像不曾察觉。 景阳记下这事,将手机还回去。 太平问他:“怎么了?” 景阳摇头说无事,才是提起一句:“我毕业了。” 太平点头,算起来也是到了年纪,他掰着手指,笑意盈满了眼眸:“好快呀,我最开始见到景阳的时候,你才那么点大呢。”他边是说着,边比划起来,指着那矮了许多截的床头栏杆,示意最开始见到的时候景阳还是那么点高的小孩。 景阳也记得,到了年纪渐长的时候,家中人都事业繁忙,太平便充当起了他家人的位置,他算是那人看着长大,直到吵架前,他们都算是住在一起。 说完毕业,他便握住景阳的手腕,满是期待的眼睛看向景阳:“那没有什么庆祝的?” 景阳低头看了他的腿说道:“你不能吃辣。” 太平叹气:“这就没意思啦。” 景阳挑眉:“而且你现在也爬不起来。” 太平伸手搭上他的肩膀,笑道:“那不有小景阳在吗?” 景阳冷淡道:“我不会背你。” 太平愣了半晌,他迟迟才嗫嚅着嘴唇,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有支架呀,你帮我拿过来,我可以用那个走。” 他说起来,好像刚才是景阳自作多情。 景阳盯他半晌,忽然想起些问题,便是他这些年想过很多次的,太平到底去了哪里,吵架后又为什么不联系自己,可他不想问,却是拿过来支架,准备如太平所愿了。 太平用得很习惯,他用支架撑着走路——熟练得仿佛不是第一次受伤——却仍有些慢吞吞地跟在景阳身后出了病房。 景阳眼睛的余光一直停在他身上,太平跟在他身后,一路上与不少护士都打起招呼,他好像与每个人都很熟络。 几个年轻漂亮的女护士停下与太平说话,景阳也停下脚步听着,于是她们的目光又都看向了景阳。 她们与太平熟悉,却不知道他有个这么好看的朋友,今天也是第一次认识。 太平笑着拉扯住景阳的衣袖:“算是我弟弟。” 景阳心想,才不是,却没有反驳。 有个女护士打趣道:“你们长得可不像。” 太平无奈道:“不是亲的,所以只,算是,。” 景阳提醒道:“走了。” 太平于是止住话,他看了眼景阳的脸色,叹气道:“不说啦,呆会他生气啦。” 景阳心想,自己为这事生什么气,出声道:“再迟,你吃不上火锅了。” 他说完自己便先走,不时用余光扫一眼,看太平这次不得与人搭话,拄着支架一瘸一拐地跟上来,样子有些可怜,又有些好笑。 景阳先一步进了电梯,按着按钮,等到太平慢悠悠地进来,才松开按键,电梯门缓缓合上。 景阳看了眼他的腿,说道:“今天有毕业聚餐。那家火锅店,你也知道。柳词过去了,应该不会再回来。” 太平笑道:“我知道啦,我不去那里啦,我这副瘸子模样过去,怪丢脸的。” 景阳说道:“你知道就好。” 他想了想,补充道:“你运气不好,出门再被撞一次也活该。” 太平完全没有因为他的话生气,反而笑得乐不可支。 电梯到了一楼,太平拄着杖要跳出去,忽然却被握住了手掌,两根支架被强硬地夺去。 太平茫然抬起头,见刚才还说着他活该的人站到他面前,微微弯腰,他于是笑起来,搂住景阳的脖颈,被背起来。 “你还说不会背我呀?” “嗯。”景阳淡淡应声,“你太麻烦了。” 只是夜色太深,外界被一片nongnong墨色笼罩着,让那个人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跟着,凭着那人的运气,指不定半途又摔着磕着了。 景阳背着他,果然没有去原先那家店,而是在医院旁边远远的街上找了家火锅店,已经过了吃饭的时段,店中人很少,店主见他背着一个瘸子过来,倒也稀奇。 因为腿受伤了,所以太平想相对而坐也没有被答应,他坐在景阳身边,看着景阳点了鸳鸯锅,然而火锅端上来的时候,白汤对着这边,另一面才是他爱吃的辣锅。 他眼巴巴地看着对面沸腾起来的红汤,然而座位如此,他拿着长筷,站不起来,只够得着面前寡淡的白汤,再看景阳放了碗白汤在旁侧,觉得好生没滋味。 店主端上来一盆盆牛rou羊rou还有些毛肚,再是一盘青菜,青菜被放进白汤,那些太平爱吃的rou类却没有机会被放进辣锅里。 景阳说道:“你不吃?” 太平委屈道:“你一个只吃白水煮青菜的,叫我也吃青菜?” 景阳冷笑:“你活该。” 话是这般说,他就拿起筷子夹着毛肚,在辣锅里滚过一圈,估算好时间,又夹到太平碗里。 太平瞧他,见景阳还是不动声色地替自己煮食材的样子,笑言:“你比以前贴心多啦。” 景阳手中动作一顿,生硬说道:“你比以前更吵。” 太平夹起他放进自己碗中的毛肚,三两下咀嚼咽下肚,只是含糊笑出几声,不便反驳。 他吃了几块毛肚,苍白的脸色逐渐红润起来,是辣的,唇色也红艳艳的,只是他还是吃得不亦乐乎,并不自知。 吃到半途,他忽然说道:“这时开瓶酒最好。” 景阳瞥了他眼,好像在骂他是个病人,犯忌的要求还这般多。 太平摆手笑言:“我开玩笑啦。” ...... 这么一番事情弄完,出了火锅店已经将近凌晨。 太平最后还是喝到了酒,只不过是一小罐啤酒,没什么度数,只是让他的双颊泛出可爱的红晕。 景阳不想将他带回去医院,那里消毒水的味道和死去的意味太重,于是他问太平新的住处在那。 他刚开口,就见到那人松开自己的手,没有人搀扶,太平作势跳着走到路旁的长椅边,他大大咧咧坐下:“四海为家呀。” 景阳说道:“流浪狗。” “是呀。”太平打趣道,“流浪很久了,毕竟被你赶出来啦。” 他说的是三年前那事,可景阳不信他离开后没有住处。 这人现在说这话,只不过不想告诉景阳,他现在的住处而已。 景阳于是走过去,站在长椅前。 太平仰头看他,嘀咕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得这么高,偶一时间,猛地被拽住了手臂从长椅上拉起来。 他不得不踉踉跄跄地跟着景阳走,受伤了的腿时不时在走动中落到地上,疼得皱起眉来。 景阳看不惯太平这样,于是他慢慢地从走变到被景阳背着了。 3. 结果算是到了景阳家中,里面的布置和三年前没什么区别,太平还找到了三年前他忘记带走的一套睡衣。 景阳看他翻出来也不说话,只是指着浴室。 太平委屈道:“我现在这样,一个人没办法呀。” 景阳仍说:“进去。” 太平撑着墙,有些艰难地走进浴室,见景阳也跟着进来,他并不避讳,着手脱掉自己身上的病号服,露出赤条条的身体。 算得上是坦诚相见后,他又扶着浴缸壁,回头瞥眼景阳。 这个姿势有些古怪,景阳心中泛起些波澜,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握着太平的腰身,轻而易举地将他抱进浴缸里。 那人蜷起来坐在浴缸中,受伤的腿被抬着架起来,不管是胸前的幼乳,还是股间的xue口都叫人一览无余,他看着景阳放水,没有顾忌,反而调笑道:“好像可以容得下两个人呢。” 景阳冷言冷语刺他:“你那条腿不想要了?” 太平噤声片刻,直到浴缸放好了温水,景阳停了动作,坐在浴缸边看他,他才缓过来。 “也不会那般激烈吧。”太平说道,“不过三年没见罢了。” 他边说着,边挤出洗发水抹到湿了的黑发上,他的头发还是和三年前差不多长,和以前用的是同一种洗发水,气味也没有变化。 景阳说道:“你想试?” 太平含笑看他。 气氛一时间陷入凝滞,浴室内只听得到水声淅淅沥沥。 过了半晌,二人从浴室里出来,太平披了身浴巾被抱住,没受伤的那条腿缠上景阳的腰身,他看起来倦了,这时连哈欠也打了几个。 只是两人贴得太近,他靠在景阳的肩膀,湿漉漉的发丝也贴在了景阳的脸侧,带着熟悉的味道。 到了卧室,浴巾才被抽走,不过那套被太平找出来的睡衣没有被换上的机会,他陷在被褥中,受了伤的右腿被抬起来架住,靠在景阳的身侧。 太平伸手拥住压下来的景阳,嘟囔道:“这样睡觉好累的。”他又用手拍了拍景阳的后背,像是在安抚孩子。 景阳不理他,自顾自关了灯,卧室陷入黑暗中,他听见了太平不甚平稳的呼吸声。 那人凑过来,拥着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说话,说话时丝丝气流声淌过景阳的耳垂。 太平的声音轻轻的:“睡吧。” “醒来你就走了?” 太平说道:“是呀,毕竟我四海为家。” 景阳沉不下心,他将太平搂得更紧。 “而且,三年前那一遭,你不同意我做的事,总还会吵的。” 景阳听他说这话,是一夜无眠,他看着太平睡得安稳,心中难免生怨。 翌日清晨太平就要走,并非不告而别,他被景阳送去医院换纱布,之后就赶着景阳走了。 景阳起初在旁边发呆看着,只是没过多久那人被护士带走,就再也找不到人了。 金蝉脱壳的计谋,太平玩得确实出色,只是景阳先前将他手机上留下的讯息记住,确认太平真的不见了,他拿出手机,翻出通讯录将那人新的号码记下来。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极重地按下,将打好的字发过去。 :灵异事务所? 对方很快就来了回复:是的。看风水请按1,画符请按2,驱邪请按3,其他请按4,收费按专人评估后收取哦。 果然还是在干这种装神弄鬼的危险事,景阳心想着,那人腿受伤也不是车祸出事,左右不过太平又折腾着去收鬼被反噬,和三年前吵架的那事相差无几。 景阳盯着屏幕,缓缓打出字。 :4,陪聊。 对面沉默几秒,发来一段语音,景阳点开来听,声音温和,叫人如沐春风,是他怎么也不会认错的声音。 那一边,右腿已经恢复如初、从医院逃出的小道士踏在去往道观的路上,饶有兴趣地回复着:“这也可以呀,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