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这一女声算不上多响亮,但足以给整个公堂带去平地一惊雷。符申算不上认识她,但是杨善认得,那声音正是前段时日落入水中被他们救上来的那位姑娘。县令一听,立刻命衙役将那位女子带到堂前细细问话,而南施本就惶然的脸,在听到这一声的时候,瞬间变得愈发煞白。 那姑娘被带进来后,立刻从容不迫地行礼、跪下,有条不紊地讲述起自己亲身经历之事。符申只在捞她上来时有些印象,如今一看,倒确实是位优秀的女子,口齿清晰、重点明确,已经丝毫不复那日的狼狈与苍白。 原来这姑娘已有了情郎,且订婚都已经订好,就等黄道吉日喜结良缘,谁知这南施看上了男方的家财,恬不知耻地想要勾引她情郎,岂料这一双璧人情投意合,对她小丑似的行径不为所动,而甚少尝过败绩的南施便动起了更加令人作呕的念头——伪造意外将她推入了水里,妄想将她害死了便能取而代之——谁知这情郎却是专一不二,终究没有理会过她。 气急了的南施便扭头去找她的“另一条船”了,也就是那李家公子,那姑娘也是被救回来后,才知道南施居然在试图勾搭她情郎的同时,也在和李家少爷卿卿我我,完全就是两头吃。她直言自己这几日一直藏在暗处,伺机寻找揭穿这女人的机会,因此连家都还没回,情郎也还不知她还活着,完全可以请来对一对证词,包括山下的艄公都可以为她作证。 两案叠加,又各有证据,这结果几乎是板上钉钉了。县令立刻派出两队衙役,一队去将她的情郎找来,一队下山去找那位艄公打听情况。南施一路靠着美色骗过来,欲望如同滚雪球般越来越大,甚至不自量力地妄图两头都吃,最终终于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将自己给硬生生撑破了。 她化着精致妆容的脸上灰败一片,勉强为了面子还挂着微笑,但明眼人谁都看得出她已是强弩之末了,连跪姿都无法保持最初的优雅,歪歪斜斜趴在了一边。李老爷这下也再无法给她撑腰了,此事若是真,那他儿子的性命便差点毁在这个“贤惠的儿媳”手里,他哪还能淡定。围观的百姓们到此时也基本都倒向了杨善他们这边一边,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不绝于耳,每一个眼神都是对南施的无情拷问。 那情郎来得很快,几乎是跑进了公堂,先冲过去和以为已经生死离别的爱人拥在了一起,随后冷静下来,给县令缓缓讲起当初南施是如何纠缠他们一事。这情郎家里和李家距离挺远,没什么交情,也不是爱传人闲话的性子,因此两家居然谁都没发现南施这档子事。 艄公那边来回需要些时间,但也几乎不差这一个证词了,县令惊堂木一拍,衙役便站到南施身侧,杖刑二十后拖了下去关入牢房,此案也算暂时告一段落。 不过并不意味着结束,南施能在李府行此便宜之事,那每日来看诊却没看出中毒的大夫肯定脱不了干系,县令已经派人去提人了;李家还得想法子给儿子解毒然后重新调养,李老爷对救命恩人自然是千恩万谢,听闻符申和杨善还会遵照约定,去李府继续帮忙,更是高兴不已。他还要赶回去照看儿子的情况,便先行一步,请二位恩人任何时候有空了再来便可。 人群逐渐散去,那姑娘和情郎也终于见了面,可以重新步入生活的正轨了。二人前来和符申他们再次道谢,临走前,符申实在是忍不住,好奇问道:“恕我多言,姑娘看起来并不会武,为何偏偏会这较为稀有的闭息功?” “这……”她迟疑了一下,但看在二人救了自己惩恶扬善的份上,还是继续道:“是一位过路的侠女教我的,她在我们那里借住了几日,也刚好和南施打了照面,提醒过我要小心那人,也便顺手教了我几个保命的功夫。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若是有机会定要好好谢谢她的,可惜侠女姑娘只留了个姓氏就走了,花这姓氏虽然不常见,但天下之大也不好找啊。” 花姓侠女?莫不是花如梦?符申一听这姓氏,猛然想起自己还有一桩责任在身,赶忙问道:“不知那位侠女是何时离开的?相貌……”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身上,杨善在一边无奈叹了口气,小声提醒着“画像在客栈”,一边接话道:“是这样的,我们正好也在寻人,一位从京城…离家出走的姑娘,会武而且刚好姓花。若是方便,可否在此稍作等候,我去取画卷来请二位过目,辨认一番可好?” 得了应允后他便先回客栈去取画,符申留在原地就当是陪同。那姑娘对侠女的事情挺是好奇,听闻他俩已经沿途寻了一路时,忍不住捂着嘴笑道:“还真是坚持不懈啊,莫非侠女jiejie是你们哪一位的意中人?” 这误会可就大了,但他又不好直说寻人其实是沿途顺手一做,只得眨了眨眼,轻巧解释道:“并不是……我二人都有意中人了,并非是那位花姑娘。” “啊?既然如此为何还会四处行走江湖,寻这侠女姑娘?不在意中人身边真的好么,不会寂寞么?” 可是就在身边啊。符申想到那人就忍不住笑了笑,但毕竟和这两人只有几面之缘,没征得杨善同意便擅自暴露关系似乎不太好。他想了想,寻了个模糊不清的说法回道:“不寂寞,就在身边呢,一直都在。” 杨善回来时,三人聊得还算畅快,他将画卷展开,那两人一看就认出了侠女便是花如梦,告诉他们这花姑娘已经在半月前离开了,听她口风似乎是要去寒冷些的地方寻什么东西,至于具体是什么他们便不清楚了。 倒也算是一条线索,他们谢过后与二人话别,随后决定还是先去看一眼南施再说,毕竟对于李少爷的毒,她知道的可能更多。 毕竟是女犯,南施被单独关在一间囚室里,等县令将整件事彻查,相关之人连根拔起后再一道判审。她颓废坐在角落里,鬓发散乱,有几缕胡乱贴在脸上,看见他俩进来后,她自嘲似的哼笑一声,目光怨毒盯着符申恨恨道:“符申,我真是没有想到,你就这么恨我?” “你伤了那么多人,于情于理都该付出代价,比我还恨你的人有的是,与其问我不如问问他们。”符申沉沉看着她,丝毫没有被她的情绪所影响。两人并不想和她再有过多纠缠,杨善接口开门见山道:“你给你夫君下的是何种毒?有无直接的解药?” 看南施的目光终于转了过来,他扯了扯嘴角笑得淡漠:“即使你不说,有那么多大夫和药师在,总能配得出来;若是说了,说不定还能在县太爷那边求得些缓和,也算是帮你,所以说还是不说,你可要好好考虑清楚了。” “……那我也好心提醒你,我一个弱女子对他如此一心一意,最后也就落得个这般下场,你现在这样帮他,指不定以后怎样的被落井下石呢!到时候有的你后悔!” 这点程度的挑拨离间实在是不够水准,杨善冷眼瞧着她歇斯底里要咬死符申的样子,只觉得滑稽可笑。他静静等南施发完疯了,才歪着脑袋看向符申,随口问了句“会吗?”,而符申坚定摇摇头,对着杨善露出一个旁若无人的宠溺笑容,无奈道:“永远不可能的,阿善心里早有答案了吧,就别这时候逗我了。” 他语气里的温柔和纵容是南施从未见过的,满到快要溢出,她甚至敏锐地从中察觉出几分不一样的、有些微妙的情感来,而这种情感一般都是…… “你、你们……”她不可置信瞪大了双眼,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巡梭,杨善不解望回去,问了句“我们如何?”,她却宛如没听到似的,闭上眼彻底瘫软下去,随后自暴自弃一般喃喃说出了解药的所在。 “她可能一直以为我是一个断情绝爱的冷漠之人,直到刚才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符申轻声解释着,随后向她追问道:“那么之前郭县令的儿子呢,所中之毒和你有无关系?” “失误而已,就当是我在试药好了。不过那事情现在早已无凭无据,你们别想着再用那个给我罪加一等了。”她话语依旧嚣张,声音却已经轻了很多,翻过身去就那么躺在了脏乱的干草堆上,不再理会他们了。 “是么,那你自己保重吧,希望以后好自为之。”符申和这可怜又可恨的女人说了最后一句话,和杨善一起离开了县衙。 解药就被南施就近藏在了李府里,正在她房内的首饰盒内,他们搜出了被埋在一大堆项链底下的几个小药包,交给了李老爷。正好有新的大夫和精通药理的药师被请来,于是东西在给他们看过、确认没有问题后,便被倒入了水里喂给了那卧床不起之人。 他们依约照料了几日,在解药作用下,李少爷的情况rou眼可见地好转了起来,虽然还是比较虚弱需要慢慢调养,但好歹能下床自己慢慢走路了。这看起来很快就不需要他们了,毕竟他俩主要就是负责搬人的,于是二人也就向李家请辞,表示这活儿也算是圆满完成了。 “过几日等我身体好些了,打算再去山顶进行最后一次祈福,不知两位义士是否愿意同去?”临走前,李少爷邀请道。他确实是真的喜欢南施,知道真相后一直有些郁郁不欢,这次祈福对他而言可能也有些不同的意义,“等这次祈福完毕,就当我和她……彻底结束了吧。” 二人自然是应允,约好了时间便离开了李府,这几日每天白天里都待在行动不便的人身边帮忙,这会儿终于是可以自在走在大街上,逛逛这个尝尝那个的了。 “……我突然想起来,有句话忘了和南施说了,”杨善心血来潮买了串糖葫芦拿在手里,还没来得及吃突然说道,“之前一直被警告别落井下石的可是我,她凭什么觉得我会是被你落井下石的那个,也太看不起人了吧。” 这有什么好争的,一个是让他头疼的人,一个是让杨善头疼的人,今后彻底不再见才是最好。符申无奈揉了揉眉心,从背后搭他上肩膀,耍起无赖道:”南施那人的话不必放在心里,郭解也是同理,阿善你别老提他了,我不喜欢他,会吃醋的。” “没放心上,就是觉得她这话那么无理,还可以再怼一下,实在可惜了。”而且这有什么醋可以吃的。杨善往后面瞥一眼,不乐鼓着嘴把糖葫芦径直给他伸过去,符申一口叼住一个糖球,将其从小木棍上咬下来,咀嚼几口咽了下去,随后皱起了眉头直呼好甜。 “糖葫芦不就是甜的么,我可没逼你吃啊。”杨善无辜耸了耸肩,顺道把他的手臂给颠了下去,然后收回糖葫芦来自己也吃了一颗。然而没咬几口他就停了下来,剩下半颗含在嘴边,吃也不是吐也不是。 “……真的好甜。”他含含糊糊抱怨着上当了买错了,符申忍俊不禁,凑过去打算帮他接走剩下一半。他脸贴近了过去,杨善正被甜得直皱眉,眨了眨眼不明所以盯着他但也没躲,他便趁机将舌尖从缝隙里探进去,把半颗糖球卷到了自己这边,同时狡猾地往他温暖内壁上勾了勾,这才意犹未尽退了出去。 “很甜,这半个我挺喜欢。”他故意说得暧昧不明,干脆利落地把这一半吃了下去。杨善实在没想到,也算是在外头了他还敢那么大胆,愣了一下后脸不由得飞快涨红,和那糖葫芦有的一拼。他恼羞跺了跺脚,支吾了半天骂了几句“脏死了”、“发什么神经呢”,随后把手里剩下半截的糖葫芦丢给他,念叨着“那么喜欢全吃完算了”就气鼓鼓扭头自顾自走人了。 他们是待在一家铺子的背面阴凉地里吃的,没人看到符申这出其不意的放肆突袭,他笑得肆意,舔了舔唇跟在后面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