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风长停章一
眼、手、刀成一线，随后将刀势上挑，旋即横劈。 “呼、还是……不对。” 少侠还刀入鞘，垂着头喘息，汗水沿着脸颊不住滴落，体力耗尽后微微的眩晕感让他闭上眼。 耳边突然传来脚步声，接着观心武场的大门被人推开，对方看到侠士，愣了下：“你来得很早。” 屋外天际刚泛白，甘青阳今日早起，没想到已经有一个人先他一步在武场练习，看少侠的状态，练了都不止一会了。 少侠点点头，把汗水擦去。 他其实不是起得早，实际上是一夜没睡。昨日浪三归传授他的刀技灵巧迅疾，他练到现在才堪堪抓到一丝刀韵。 甘青阳和他常在一起练刀，见少侠全身心投入训练，也不多言，与他一道练习。 时间转瞬流逝，身边的刀宗弟子愈来愈多，但少侠已经完全沉浸入忘我的境界，再也看不到旁人：拔刀、劈斩、挑刃……每当这时候，他都能摒弃一切杂乱想法，专心致志地只注视着手中的九野。 刀芒破空，练习了千百遍的轨迹这次好似生出了什么不同，一柄利刃携风而来，与他刀身相撞。 “锵、锵、锵！” 少侠被对方引导着连出数刀，最后一式略微停顿，露出短暂的破绽，少侠仿佛在那瞬间看到了清晰的轨迹，指引他抬刀横劈，沿着那道弧度直击而去—— “练得很好。” 最后一刻，对方下伏身体躲开这一招，刀锋上扬，紧贴着侠士的刀身划至刃尖，下一秒，两人骤然分开。浪三归收刀，如此夸赞道。 “……刀主。” 浪三归满意地扬唇：“可以啊，昨天才教你，这会就领悟到诀窍了。” 少侠压下斗笠，能在浪三归口中听到认可与赞许，他心里同样雀跃不已。 浪三归在武场巡视圈，纠正了不少弟子的错误，最后又回到少侠身边，他昨天教了这式，今天少侠就和他讨论起破招之法，与少侠私语几句后，便抽出少侠的九野，又为他舞出一式。刀光停下，少侠看得入迷，双眸都亮亮的，浪三归在他肩上拍了下：“回神，刚才那招看懂了没？” “是。”少侠定了定神，点头说，“看懂了。” 他以手作刀，学着浪三归的路数比出姿势，但初次出招，总归差点意思，浪三归索性将九野塞回他手里，再握住少侠的手腕调整成合适的动作，末了满意的点头。 他教好少侠基本的姿态，别的又不管了，施施然离开，留下少侠自行琢磨其中奥妙。等浪三归走远，汤圆圆凑上来戳戳少侠的腰，引得少侠吸了口冷气，避开她作乱的手。 汤圆圆知道少侠怕痒，特地挑了他最敏感的地方戳过去吸引注意，待少侠看她，再噘着嘴小声嘟囔：“浪游刀主对你可真好啊。”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少侠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反问汤圆圆：“刀主他……对我很好吗？” “那可不是，只有你能让他每天——每天！都亲自教导。”汤圆圆在每天和亲自两个词上着重发音，来向少侠表示他到底有多受对方青睐，“我听说你入门就是浪游刀主引荐的，据说他还为此打扫了整整一个月的雅况岛。能让刀主做到这份上，你可是头一个！” “说起来，会武结束后，大家都以为你会拜入浪游刀主门下，就算不拜浪游刀主为师，宗主也给了你自行选择的权利，为什么你还没定好呀？” 少侠抿抿唇，露出一丝迟疑，斟酌着开口：“我有些原因，暂时还不准备拜师。” “浪游刀主这么喜欢你，我还以为你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他呢。”汤圆圆鼓着腮帮子，她没和少侠说，她和元小小赌少侠会拜入谁的门下，元小小听闻少侠因谢云流一式刀法启蒙，辗转追逐宗主多年，非要说他会选择由宗主指导，汤圆圆和少侠更亲近些，每日观察，深信少侠会拜浪三归为师，两个小姑娘争得不可开交。谁知会武结束，少侠婉拒了宗主的提议，说自己还需要一段时间考虑。 “喜欢我？”少侠将这句话细细念叨，沉默了会，又对汤圆圆道：“刚才浪游刀主教的那招，你想学么？” “当然想学！来来来，你快教教我。我觉得这招出其不意，下回切磋，看元小小还怎么神气。” 小孩子的情绪来去都快，汤圆圆很快把刚才的话题抛之脑后，兴致勃勃地要少侠陪她比划招式。 两人练至午后，少侠被喊去云宽村帮忙，等全部忙完，少侠与村民挥手道别，自己往海边慢慢踱步。 这里没有旁人，所以不用担心被看出什么。少侠这么想，将刀抱至胸前，轻轻地叹出一口气。 他有一个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 “浪游刀主……喜欢我……么。” 汤圆圆能够随口说出“浪游刀主这么喜欢你”，少侠却不敢轻易应下。倘若他真的……真的把这句话当真，那才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摸至九野刀柄，记忆中，浪三归覆在他手背的温度转瞬即逝，正如浪游刀主本人那样若即若离、疏忽不定。 所有人都告诉少侠，浪三归待他和其他人不一样。但是说到底，这真的有哪里不一样吗？少侠又不敢确定了。那独一份的殊荣就像引人沉迷的烛火，少侠明知浪三归没有那份心思，却还是飞蛾扑火般地甘愿沉沦下去。 刀主其实对感情之事并没有兴趣，少侠这么想。 他眼睁睁看过浪三归拒绝苏秋痕，也知道浪三归的心中只有刀，他其实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这段感情注定无疾而终。 是的，少侠喜欢，更准确地说，是暗恋浪三归。 他心知自己永远不会得到回应，又贪图浪游刀主对自己的这份……甚至不知道能否算得上特殊的关怀。其实仔细想来，也只是比寻常的弟子多关注了一些，又怎么算得上“特殊”与“喜欢”呢？ 少侠苦涩地想，叹息道：“明明知道……怎么可能呢。” 浪三归只是因为对他感兴趣，所以才会提点他几下。少侠曾经想，自己究竟是哪里引起了浪三归的兴趣，是他本人吗？还是单纯的只是对他的刀法呢？ 他想不明白，也不敢想明白，到最后干脆认定：那自己就练刀吧。 只要能练好刀，刀主是不是就会一直有兴趣提点自己？ 而且每当他握住刀，沉心于武学中，他便再也不会想到除刀以外的东西，也不会被红尘风月干扰神智。 少侠压低九野，瞬息拔出，他的心在同一刻沉入无我，刃芒画出圆满的弧度，浪三归教他的一式被他完美地复刻再现。 刀锋停顿在半空，少侠使完，对着自己握刀的手陷入沉思。 “哗……哗……” 海浪阵阵翻涌、涛声连绵不绝，少侠临海而立。不远处的海之丸号残骸傍着是非岛的礁石，此处惊涛常现，巨浪迎面而来，少侠蓦然抬头，一种莫名的力量驱使他转为双手持握举刀，还是同刚才一样的轨迹，此时由单持变为双持，顺势劈斩而出。 海浪斜分为二，碎玉声不绝于耳，少侠没理会四溅打湿衣物的海水，而是自语道：“不对。” 他蹙起眉头，重又比划了下，“是哪里不对？” 临时起意的变招比起技巧，更注重劈斩时的力量。刚才捕捉到的灵感转瞬即灭，少侠略微调整了几下出招的姿势，都不得要领。 “还要再……？” 是夜，少侠依旧在观心武场练习。白天突发奇想的变招越练越偏离预期，他使了千百次都没能再次唤醒那一刻的灵光乍现。 其他弟子陆陆续续地离开武场，少侠喘着气松开一只手，接着出刀的姿势迅捷无比，浪三归教授他的这招已经被他练到圆熟，他都能想象到，只要天亮后，他在浪三归来时使出这式，就足以让对方用赞许的目光看自己。 不对，他此刻练刀的心思不纯粹……练刀分明只该是为了练刀。少侠气喘吁吁地握紧九野，将芜杂的思绪甩去，驳斥自己道：握住刀的时候，怎么能混入其他心思。 可越不希望这么想，他就越被其他心绪所干扰。再一次地出刀，练至力竭的晕眩感再次漫上来，少侠闭上眼，想暗自忍耐过这一阵的不适。 满室寂静中，一道声音倏忽响起。 “这一式，不该这么用。” 少侠的手一抖，好在刀握得很稳，并没有掉。 夜已深，少侠沉浸在练刀中，也无人去更换烛芯，因而观心武场的灯火早已熄灭。对方轻轻落地，向少侠走来，月光将来人的面容映出，少侠一时之间头脑空白，他滞在原地，直到对方与他仅隔咫尺之遥，才惊醒般唤道： “洞幽……刀主？” 红枫纷扬飘落，他人的温度覆上少侠的手，将九野逐渐抬高。 “放松，你变得太紧张了。” 吐息喷洒在耳畔，少侠茫然无措地想：是不是有点太近了？但浪三归也会手把手教他出招。他还没能多想，莫铭又捏了他的肩膀一下，这次语带严肃地命令：“放松。” 少侠慌乱地摆好姿势，发现莫铭是想指教他，他从下午练到现在的架势被对方微调了几处，随后带着他以万钧之势劈斩出去。 “记住了？” 少侠点头。莫铭轻声地笑了下，不过在夜色中显得并不明晰：“很好。” 他后跃几步，手扶洞幽刀，微屈双膝，少侠睁大眼，下意识挥刀与他对击，莫铭与他错身而过，几番接连喂招，少侠随着他的攻势步步上前，便在眼中觅到破绽轨迹的同时，身体本能地持握九野斜劈出招！ “呼……呼……” 汗水大滴大滴地落下，刚才那式还不完美，但经过莫铭指教，已能窥见雏形。少侠双眸发亮，“多谢刀主！” “这是你自己悟出来的。” 莫铭的心情看起来同样不错，他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今夜到此为止，现在我有另一件事需要你做。” 少侠站直身体，乖顺地等待对方的嘱咐，便听莫铭道：“接下去，你回去好好睡一觉。” “睡觉……？”少侠懵了下，他确实从前天开始至今都没回房，就是为了练好浪三归教的招式。难道莫铭是因此才格外提起？不过刀宗弟子崇尚武道，从没有人会训斥弟子起得太早或睡得太迟，他又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应该是刀主看天色太晚，随口提及，当下即道：“是。” 看来他的配合让莫铭觉得还算满意，对方在离开前又抛下一句：“明晚此时，我在这里等你。” “是！” 能够被刀主亲自教导是何等难得的机会，少侠满心只剩下了高兴，欢喜地抱着刀回宿舍。 此后几天，少侠和莫铭都会在晚上相约习刀。 浪三归发现端倪是在某天与少侠对战时，少侠使出了被莫铭指导过的这一式。浪三归对少侠的欣赏之情更甚，问少侠这是否由他自行领悟，少侠点点头，又摇头，说这招确实是他领悟的变招，但受了洞幽刀主的指正，才能真正成型。 一开始他还没当回事，少侠在刀宗出了名的好学，就连名不见经传的弟子新领悟秘籍，都会郑重无比地去切磋讨教。直到他某天见到莫铭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手去纠正少侠的姿势。 他敏锐地察觉出有哪里不对劲，但浪三归的脑回路直得像钢板，咂摸了半天后，浪三归拄着刀，在莫铭的必经之路上拦住他。 浪游刀主随性惯了，在这位神秘莫测的同僚面前也收不起性子。莫铭停下脚步，认真问他：“有什么事？” 浪三归清了清嗓子：“我最近发现你对一个弟子特别上心……” 话还没说完，莫铭已经干脆承认：“你说的不错。” “他就是我领进刀宗的，我那时就觉得他天赋上佳，日日勤修苦练，品性亦是无可挑剔。”浪三归拖着声音列举少侠的优点，“听说那群小家伙的衣服也是他帮着补的，好像做饭也好吃？可惜我还没机会尝过……” 莫铭道：“我都知道。” 浪三归本来还在夸少侠，闻言突然皱起眉头，“你都知道？你也看上他了，想收来当徒弟？” 莫铭没有回答，浪三归当他默认了，连声道：“啧，这可不行，他是我先看中的。” 莫铭定定地看了他一会，看得浪三归直觉不好，随后的话更是应验他的预感：“倘若按你的说法，会武魁首也该先入门先得？自然是各凭本事。” “喂？不是吧，徒弟都抢啊？” 浪三归本来优哉游哉的还能当不在意，得知莫铭也看中了少侠，一下子危机感加重，生怕到嘴的徒弟就这么跑了，这也导致少侠去是非岛静心练刀的次数直线提高。 莫铭没有告诉两人的是，他已经暗中观察少侠很久了。 起初是少侠一个人站在礁石上练刀，他在海之丸中听到脚步声，只扫了一眼，便在心中点评对方：心浮气躁。 随后少侠握住了九野，他的心在一瞬间沉静下来，再次睁眼，世界只剩下了手中的刀。 莫铭这才高看一眼，心道，心有冗念，不过能在瞬间摒除外物干扰，是个好苗子。 他一开始没有过多关注少侠，只是少侠来是非岛的次数渐渐变多，有时少侠会彻夜不眠地练刀，前一晚还不成样的刀势，在第二天就能摸到诀窍，莫铭这时候在心里加了一句：天赋上佳，也愿意吃苦勤修。 他路过云宽村，看到少侠在帮居民忙前忙后，又看到少侠买针线回去，原来他平日里会帮汤圆圆他们补衣服……莫铭无意中搜集到的碎片越来越多，逐渐将少侠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形象，他恍然地想，这么优秀的弟子，确实很难不让人心动。 幽藤馆之变，莫铭第一次在少侠面前现身，莫铭能在少侠眼中看到对自己刀技的惊艳，少侠以为这是两人的初见，而莫铭早在主持会武时就特地看过少侠的资料。 他在少侠自报家门时，将心头萦绕许久的话吐露出来：“原来是你，我看过你的名字。” 少侠负刀而行，跟在他身后解决了幽藤馆事件。待会武结束，看到登上巅峰、从他手中接过岚峰破晓的人是少侠，莫铭的心也为之一动。 这种感觉……是欣赏，还是欣慰？ 莫铭让少侠去寻谢云流，自己在山巅眺望远方，他并不能清楚描绘自己此刻的感受是什么，但莫铭向来不惮于探寻。 会武魁首可以自行选择师父指导，他得知练红洗与浪三归、乃至谢云流都向少侠抛出了橄榄枝，这是理所应当的，少侠很优秀，所以他也向谢云流表示自己愿意传授少侠高阶武学。 或许明天他就会有一个合心的徒弟，也或许对方无意于他，他知道浪游刀主偏爱少侠，也知道少侠追寻谢云流的刀意才会入刀宗，莫铭毫不意外他会选择其他刀主传授武学。 ——但少侠谁都没有选。 会武结束之夜，少侠作为魁首，被不惧堂弟子们簇拥着庆功，不惧堂的其他弟子兴致比他还高，待后半夜，一群人睡得歪七倒八，反倒是正主还算清醒，给他们都盖好被子，少侠又来到了是非岛。 莫铭在清冷空旷的海之丸内憩息，忽然听到有人靠近的脚步声，随后是少侠微醺的声音。 正是那一晚，莫铭听到了少侠在酒意催动下的真情流露。 他开始留意起少侠和浪三归相处的场景，有时他在武场外的凉亭，有时立在寰宇殿的高处，将少侠对浪三归的态度尽收眼底。 少侠会自认为天衣无缝地偷偷看浪三归，眼神既可怜又黏糊，莫铭便开始思考，这就是“喜欢”么？ 原来少侠会来是非岛练刀，就是因为他想寻一个能够放任他倾泻感情的地方。 莫铭不能理解，练刀便是练刀，手中握刀，心中如何能放得下刀以外的事情？但事实上，少侠在得到浪三归的夸赞后会更加倍努力地练习，乃至彻夜不休地修习。 少侠伴着海浪声挥刀，他就听着少侠挥刀的声音入眠。 少侠没有因为情而耽误修行，相反的是，他因为情进步神速。这让莫铭又在想，什么是情？ 莫铭有时候旁观少侠练刀，看到他脸上的疲惫与难过，心中会有种说不出口的感觉。 他习惯听着少侠挥刀的声音，习惯地关注着少侠，习惯对练后少侠与他对视的、发亮的双眸。每当多了解少侠一点，他就会觉得自己的心又满涨几分。 他现在感受到的，也是情吗？ “你居然问我什么是情？” 浪三归一脸惊讶，上下仔细地打量莫铭，实在想不通这个问题怎么会从对方口中提出。 但莫铭的表情不是在开玩笑。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也可能是有少侠从中润滑，两人的收徒之争没有导致矛盾冲突，反而让浪游刀主和洞幽刀主意外捡起了师门情谊。事到如今，浪三归也没能让少侠顺利拜入他门下，浪游刀主想开得很快，挥挥手说刀宗不拘小节，等少侠什么时候想好了再决定。 有这一层在，浪三归看着同样收徒不利的莫铭，产生了种难兄难弟之感。能够让浪游刀主和洞幽刀主极力招揽都铩羽而归，也只有少侠一个人了吧。 “我没想到你这种人竟也会对感情有兴趣。”浪三归好奇道，“能不能给我说说，对方是怎样的人？” 莫铭认真地思考了下，答道：“他天赋上佳，平日修行勤勉，品性亦是人人称赞。不光如此，缝纫、烹饪、铸造、制药，都有所涉猎。”莫铭无意识地抚了下洞幽刀，“尤其是他握刀的时候，看起来很夺目。” “听起来倒确实很不错。”浪三归觉得这形容有点耳熟，但他想了一圈宗内的姑娘，怎么都没想起来有谁符合条件。天赋好的有，勤勉的也多，但还得几项全能，这么好的姑娘，莫铭是怎么遇到的？ “所以，你问情的言下之意其实是，你喜欢她？”浪三归挑眉比出手势，指尖点在莫铭的心口戳了几下。 “……喜欢？” 莫铭停下脚步。 从他们的视线望过去，能够正好看到少侠在武场对练，对方正专注地挥着刀，而莫铭想起的是他与少侠刀身相错后对方亮起的双眸，在他眼里是那么耀眼又夺目。 他想一直看到那样的少侠。 ——等他再来是非岛，自己就去和他对刀好了。 “嗯。” 莫铭这么说的时候，浪三归分明看到莫铭的眼中也闪着微光。 “我喜欢他。” 浪三归自己在这事上天生缺根筋，让他开导莫铭着实不容易，他思来想去，觉得莫铭这事可大可小，古往今来被感情影响心境的刀客数不胜数，他要是答不好，影响了对方就糟了。 于是引发莫铭思考的问题同样困扰起了浪游刀主，浪三归和少侠相对而立时，浪三归突然就问了：“你说，什么是情？” 少侠受惊地抖了抖，眼睛都睁圆了，浪游刀主连连晃手：“不是我问，莫铭最近在被这个问题困扰，所以我也跟着念叨一下。” “原来是洞幽刀主……在问情？” 少侠第一反应是松了一口气，刚放松下来，紧接着是种怅然的感觉又卷上心头。 “是吧，他把在意的那个人吹得天花乱坠，什么天赋好、修行勤勉、品性也好得无可挑剔，还会缝纫做饭，连制药铸造都有涉及。虽然他没提到对方的容貌，但看他的表情，明显是被那人迷住了……这偌大个刀宗，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完美的姑娘？” 浪三归聊到同门的八卦，言辞中充满着兴奋，少侠怔怔听着，感叹道：“能让洞幽刀主一下子说出这么多优点，刀主一定关注对方很久了。” “但是看他的样子，那人到现在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浪三归的食指点点手臂。 少侠的声音放轻：“是么，连洞幽刀主都会犹豫不决……” 少侠想，原来连洞幽刀主这般惊艳的人也会为情犹豫，那他这样的，岂不是更没有希望？ “我不明白，女人有什么好喜欢的？” “这……”少侠努力组织着措辞，“情不知所起，很多情况就连自己，可能也不明白喜欢对方的理由。但是只要看到对方，就想贪恋亲近的机会，心中会忍不住地在意对方，视线也会一直追逐着他的身影。” 浪三归点点头，转而有些疑惑：“你听起来很有经验？” 少侠一惊，几乎咬到舌头：“不，我都是从、圆圆师姐他们的、话、话本子里看来的。” “看不出来，原来你还会看话本。”浪三归陷入沉思，忽然自语，“我要不要也去借来看看？” 浪三归对所谓的风月话本产生了兴趣，少侠同时在心中产生了隐秘的想法。 原来洞幽刀主也会有求而不得的人？ 他自己怀揣着无望的暗恋，就总希望他人的感情圆圆满满。 只是他也没想到这个机会会来得这么快。 少侠来是非岛一心练刀，莫铭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才刚刚得知洞幽刀主的感情问题，少侠的定力轻易破功了。 “洞幽刀主！？” “你先拔刀。”莫铭道，少侠慌忙举起九野，莫铭的洞幽刀能迅速找出对手破绽，少侠接连被点出几处破绽，等单独指导结束，少侠撑着膝盖擦汗，双眸闪闪发亮，莫铭注视着他，眼中看不出清晰的情绪：“浪三归告诉我，你还是不愿意入他门下，我清楚如果我问你，也会得到同样的回答。” 其实多次拒绝刀主，刀宗也有弟子偷偷非议少侠端着架子，可少侠有不得不犹豫的理由。他说看过话本子，也不算完全撒谎，练红洗与韩况的前车之鉴在前，他要是真正拜师，岂不是彻底断了念想？ “是，我目前不准备拜入哪位刀主门下。” 莫铭闻言，轻巧地说：“无妨。” 少侠怔住：就这样吗？ 莫铭的视线转向海岸，滔天巨浪拍打礁石，少侠的心渐渐静下来，他不禁想：能和洞幽刀主一起安静地观潮听海，也挺好的。 这里是他独身倾吐情感的地方，在熟悉的环境影响下，面对有些同样境遇的莫铭，少侠忍不住开口，也是替一直以来的自己问：“我有个问题，如果刀主不愿回答，可以不用答复我。” 他紧张地咽了口涎水，“我听说……刀主心里有一个人，却始终没有表露心意。” 莫铭一点都不带犹豫地承认：“是的，他到现在都没有意识到。” 少侠追问：“刀主为什么不说出来？” “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心思不静，我说的是他。”莫铭看着他点评道，“如果真的说出口，他会一下子害怕地立刻溜走，他入刀宗前常年行走江湖，我却不常接触外界，若要让我出门把他提回来，少不得花费一番功夫。” 奇怪，刀主不是在浪游刀主面前狠狠夸了那人一通，怎么在他面前就一改说辞，开始贬低对方？少侠眨眨眼，迷迷糊糊地应承：“这样啊……” “所以我在等。”莫铭轻轻地说，“等他自己发现。” “等？”少侠显然不这么看，“我不认同刀主的观点。” 他不自觉捏紧拳头：“只有明知没有结果的爱恋才会产生无止境的等待，如果不告诉对方，对方也不发现，难道就一直一直等下去，直到一方发生意外，才翻然悔悟自己当年为何不说出口？” 莫铭显得比他还冷静，反问少侠：“你觉得我这样的人，向他表明心意，就不会被他拒绝？” “如果连试都不试，怎么知道对方一定会拒绝？”他在江湖上游历，见过不少痴人怨侣，眼看莫铭又要走老路，急声述说，“我如果是他，也会希望刀主说出口！” “刀主的刀技惊才绝艳，外表看似不易接近，实则温柔细心，还有岚峰破晓——这顶斗笠我一直在做保养，刀主的心意分明如此珍贵，如果连刀主这样的人都觉得对方会拒绝，那我岂不是……” 我岂不是……更没有机会了。 “……好。”莫铭走近他，巨浪同时击打岸石，潮声刚落，莫铭亦握住他的手，“是你自己说的。” 莫铭捏住他手的力度突然变得无法挣脱，同时说出了他意料之外的话：“我喜欢你。” 少侠的脑子一下子烧糊了，从脸一直红到身体，“什、什么……刀主您在说什么……” “您、我、您怎么会对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