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 父母至亲的人间烟火,那才该是活着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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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展改革、城乡规划、国土资源……都是沈平莛分管的工作,所以宁和忠这个国土资源厅厅长一直随身伺候着,在不知情者眼里倒也不算离谱。 宁和忠本来因为这个还挺坦然的,但晚上沈平莛一句“明天去襄阳”,可真让他又惊又疑了。 沈总和宁昭同的关系到底是真是假? 这不是件体面事儿,宁和忠不敢直说,但自家侄女儿能有这样的造化,这光沾不到也闹心得要命。第二天宁和忠坐在副驾驶上,露出一张笑脸回头问沈平莛:“沈总可能不知道,倒是巧了,我就是襄阳人。” 沈平莛闭目养神:“我知道。” 宁和忠心头一跳:“您知道……啊,哈哈,那肯定的,要不然您怎么带着我最先来襄阳呢?” 沈平莛睁开眼,神情平静:“襄阳市区到你老家要多久?” “老、咳,一个半小时吧,还得有二十来分钟的山路,”宁和忠听明白了,压着胸腔里兴奋至极的心跳,“您要去我老家啊,那太荣幸了。” 竟然是真的!竟然是真的!老天待他宁和忠不薄,终于给了他一架直上青云的梯子! 沈平莛没回答,只是示意秘书:“明天上午的计划取消了吧。” “是。”秘书看了副驾驶上的宁和忠一眼,低头划掉了几行字。 第一天跑了几个襄阳市的重点项目,常规工作,宁和忠做得还算扎实,沈平莛也没多表态。晚上接待,市级官员一色诚惶诚恐的脸,倒是有一张熟悉些,沈平莛略略颔首,宁和忠连忙凑上来小声道:“舍弟宁和孝。” 沈平莛看过那份报告,他搞情报出身的,记忆面容是长项,其实都不必宁和忠介绍就能确定他的身份。 宁和孝。 她的生身父亲。 下巴和鼻梁有些相似,不过神态就太迥异了,沈平莛都很难想象她那张神采飞扬的脸上会出现这样低眉顺眼的表情。 看来即便是基因,对她的束缚也那么有限。 第二天六点沈平莛就醒了,尝了一碗特制的襄阳牛rou面,拍了一张照片,等着回去给她看。七点半整个调研组出发,车速很快,九点刚过就到了宁家老宅门口。 县市村镇领导齐齐站了两排,宁和全刘晓娟两夫妇搀扶着宁长城,都是一脸的茫然惴惴。 宁和忠上前开门,沈平莛走下来,吸了一口湿润的空气。 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 县委书记致辞表示欢迎,众人热烈鼓掌,沈平莛在掌声里走到宁长城面前,伸出手,笑道:“爷爷,打扰了啊。” 爷、爷爷?! 宁和孝惊异地和宁和忠对视一眼。 沈平莛就那么看重那个逆女?连爷爷都叫上了! “没打扰,没打扰……”宁长城嗫嚅着说不出话,这官儿来头太大了,他是真怯。宁和全扶着他,别开脸不敢看那个中央电视台的镜头,小声说:“爹,人家问啥子你说啥子,别怕。” 宁长城左右看了一眼,然后握住面前的手,低头:“哎,领导好,领导好。” 沈平莛缓了神色,再握了一会儿才放开:“爷爷叫什么名字?是襄阳本地人吗?” “啊,本地人,是本地人,我太太、哦,曾祖母那代,就在这儿了,”这领导的手厚实有力,说话温和,宁长城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也没那么紧张了,“我姓宁,宁长城,就是万里长城的长城。” “哦,宁长城,好名字啊。爷爷多大年纪了?” “七十六了!” “那您身体怎么样啊?” “身体好!还下田呢!我当年当过兵,我们当兵的身体好!” “哦,您还当过兵呢,在哪里啊?” “在四川!” “四川哪里啊?” 沈平莛熟练地抛接着问题,展露自己政客式的亲和姿态,心中却莫名升起一些不合时宜的感慨。 如果他不是沈平莛,他应该是带着各色礼物上门来,用更亲稔的语调唤宁长城一声爷爷。而宁长城应当笑着接过他的烟,欣慰地拍着自己的肩膀,让自己照顾好她。 寻常夫妻,父母至亲的人间烟火,这才该是活着的模样。 而不是他带着她回杭州,逢年过节去拜那一方冰冷坟茔。 看了看田间地头,意识到大领导也没那么可怕的宁长城邀请沈平莛进屋休息,沈平莛欣然应邀。 刘晓娟本就是勤快人,村里又提前说了领导要来,屋里早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沈平莛在长凳上坐下,对秘书做了个示意,很快室内的记者就退出去了,而宁和忠和宁和孝飞快地挤进屋内,坐在了宁长城旁边。 刘晓娟皱了下眉,但没开口,回头想去倒热水。警卫立马上来阻止了她,听完缘由,跟着她一起进了厨房。 沈平莛打量了一下房子,对宁和忠道:“房子年头挺久的了。” 宁和忠赔笑:“老人家念旧,除了卫生间厨房翻新过,其他都不让动。” 宁长城摆手:“现在就很好了,小时候我们屋檐都漏水,领导啊,现在日子好过了,房子能用就行嘛……” “爷爷说得对,不是修不起,但节约是美德,”沈平莛笑,又问,“我听说您的母亲还在世,怎么不见老人家?” 宁和全看了两个哥哥一眼,有点摸不着头脑,不明白领导是从哪里听说的。宁和忠神色略有尴尬,而宁和孝开口解释:“老人家身体不好,大部分时候都卧床休息。” “不是过年的时候还没什么问题吗?” 沈平莛语调淡淡,但语意称得上凌厉,刮得宁和忠脸上发疼:“没问题!现在也没问题!就是人太多了,怕吵着老太太,就让她在后面休息。” 沈平莛站起身来:“那就看看去吧。” 宁长城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但看看姆妈也不是什么大事,腿脚颇为利落地前行引路。 董氏床铺干净,房间气息也算得上清新,沈平莛神色略缓了一点,等着宁长城把董氏扶起来,慢慢坐到她床边:“老人家,您好。” 董氏神志是很清明的,看宁长城:“长城,这是?” “姆妈,北京来的领导,说来看看你。” “哦,领导好,领导好,我姓董,长城是我的大儿,就剩这一个了。” 没人跟着拍,沈平莛也不想说那些没营养的话:“老人家现在身体怎么样?” “身体啊,腿早就不行了,其他都好,这些小辈子也孝顺……” 小辈孝顺。 沈平莛笑了笑,笑得宁和忠宁和孝鸡皮疙瘩都起了:“饮食怎么样?我是说,每顿能吃多少?” 董氏岁数上去了,再大的领导也没觉得有什么好怕的,有什么说什么,听得跟进来的市委书记都有点不安。好在沈总是真的修养绝佳,连冬天孙媳妇儿老煮萝卜吃了放屁太臭都能听得津津有味,甚至还能搭几句话,一听就不是敷衍的那种。 “冬天难过,啊,是嘛,几十年了,冬天都那么难过,”董氏笑,“今年还好些,过年那几天,我的孙姑娘回来看我了……” 宁长城纠正:“姆妈,同同是我的孙姑娘,要喊你太奶奶嘛。” 同同。 在场三个男人同时精神一振。 沈平莛不动声色:“孙女儿好久没回来了吧。” “是好久了,五六年了,”董氏叹息,“本来还以为出事了,好在好好的。长得漂漂亮亮,找到工作了,婚也结了,我这心也就放下了嘛……” 宁和忠:“……” 宁和孝:“……” 沈平莛笑意越发柔和:“结婚了啊。” 宁长城满脸开心:“结了,人不错,我们都看过了……” “好,人不错就好,”沈平莛站起来,众人也跟着站起来,“老人家,您保重好身体,等熬过一百岁,让曾孙女儿回来给您磕头。” 董氏笑着应声:“谢谢领导哈,领导慢走。” 下午的调研在另一个方向,在县里把午饭吃完调研组就上了车,闭目养了半小时神,沈平莛突然问:“姓什么?” 副驾驶上的宁和忠不知道是不是一直琢磨着这个事儿,瞬间就反应过来了:“姓陈,说是个现役军人!” 陈。 陈承平。 都带回来见家人了,很喜欢他吧。 察觉到车内气温骤降,宁和忠缩了一下脖子,突然觉得这份光也不是很好沾。 云南见不着雪,隆冬的常绿阔叶林也只是多添三分黄意,送着来去的冬消息。 楚老大已经定了开年要走,新的主官还没就位,参谋长又休假。这基地里就剩了个政委镇着的情况,淬锋这个开年工作状态显得多少有点无所事事也是常理。 “不是,他不是临近三十才走的吗?”又是早早回宿舍的一天,迟源抱着瓜子儿乱窜,猛地瞅见一个高个儿,愣住了,“是吧,比我晚休半个月,怎么这时候就回来了。” 江成雨头也不回,看着屏幕里的游戏视频:“谁啊?” “大波。” “……谁?”这下江成雨回神了,探身看了一眼,“还真是哎。才十一,喻哥怎么就回来了。” 迟源坐不住,把瓜子扔桌面上:“我问问去,瓜子给我留点儿。” 喻蓝江把行李往地上一扔,也没忙着收拾,出门正碰上迟源,好险没把他搂怀里:“我靠,你看路啊!” 迟源没急着骂他:“你不休假吗,怎么休一半回来了。” “我妈看我不顺眼,在家待不住。” 迟源知道他妈偏心他弟,但没想到家庭关系差到这地步,跟上他的步子:“至于吗,儿子大过年的回家还不给个好脸色,我记得你去年休假就没回家了。” “她就喜欢她小儿子,我能有什么办法?老子也不稀——等下,”喻蓝江突然意识到什么,偏头看他,“你怎么知道我去年休假没回家?” 迟源狐疑地看他一眼:“你不去看老鬼结果腿伤了吗,聂哥说的。” 聂哥—— “嘴还挺碎,以前都没看出来,”喻蓝江吐槽了一句,敲了两下门,“老傅!” “进来!” 喻蓝江推门:“有没有吃的,给我来一口,路上没来得及吃。” 傅东君一看他,有点惊讶:“你不是跟老鬼一起走的吗,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宁昭同不回家了吗,我留北京也没意思,只能跟猫玩儿,”喻蓝江说得还挺不满,进来一屁股坐下,“回了趟家,我妈看我也不爽,就先回来了。老姜记得帮我销个假。” 迟源都听傻了:“等等,你跟着老鬼去北京了?宁姐家?” 傅东君这才发现跟进来个人,看了看喻蓝江:“你跟他说了啊?” 姜疏横递来两包饼干,喻蓝江一边吃一边模糊道:“没啊。” 傅东君懂了:“那源儿你回避一下,我们开个家庭短会。” 迟源一脸费解:“什么家庭?” 傅东君笑:“咱行动队大家庭,赶紧去啊,明儿再跟你聊。” 话说到这地步迟源也不好意思硬要留下来,只是实在有点困惑,关门的时候看了三人好几眼。 什么意思,大波跟着老鬼去宁姐家,傅东君还和和气气的? 确认门关了,傅东君给喻蓝江倒了杯水:“家宴怎么样?同同镇着,你应该没跟人打架吧?” “说什么呢,我就天天跟人打架?”喻蓝江把水一口喝干,“家里气氛挺和谐的,除了韩璟那傻逼就喜欢找我麻烦。” 这端倪早就已经体现在群里了,傅东君一听就笑:“你铁定是嫉妒人家长得帅。” 喻蓝江一哂,懒得再掰扯:“其他人都挺好的,脾气挺好,长得还一个赛一个漂亮,花儿似的。宁昭同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你是想借夸同同的审美,自恋一下自己长得也不错?”傅东君觉得自己看透了,“那你是什么花儿,亚马逊霸王花儿。” 姜疏横没憋住,连忙别开头,继续看自己的直播。 喻蓝江早就丧失跟傅东君斗嘴的欲望了:“你是不是没见过林织羽?” 傅东君一听支棱了:“对啊!长啥样儿啊,同同跟我说什么九州第一美人,我好奇死了。” “九州第一美人?”喻蓝江困惑了一下,想了想,点头,“是挺美的。惊为天人。” 这下傅东君也惊为天人了:“大波,你会用成语了!” “有完没完?” “随口一说,”傅东君坐正了一点,“有没有照片?” 这饼干实在有点难吃,喻蓝江一点一点掰进嘴里,咬字模糊:“没,估计想着传出去不好。” 傅东君明白,点了点头:“就是不知道下次回去能不能见一面,我听说他跟着薛预泽一起住。” “林织羽有房子,就挨着薛预泽,正在装修。薛预泽也稀罕他,让他住家里,自个儿天天伺候着,贴冷屁股也不介意。” “房子?”傅东君愣了一下,“不是说户口都没有吗?” 喻蓝江也突然想起这事儿:“好像是……小陈应该有办法吧,他不警察吗?” “两回事儿,而且在北京落个户可不容易。” “那不清楚,”喻蓝江把最后一块塞进肚子里,起身再倒了杯水,“我总觉得宁昭同对待他就像养儿子一样。” “她对太师不也这样。” “你说韩非啊?还真不一样,”喻蓝江摇头,但显然自己也没想得太清楚,“不是说他们不熟悉社会,宁昭同得帮他们拿主意,是……妈的,老子不知道怎么说。” 傅东君不满:“我靠,你别就说一半儿啊。” “我说不清楚,”喻蓝江有点烦了,把手机掏出来,“那你等等,我给韩璟打个电话,问问他。” 傅东君乐了:“不是关系不好吗?” 喻蓝江嗤了一声,没说什么,拉出那个一朵莲花的头像,拨出语音电话,开了免提。傅东君凑过来一看,又乐了:“这头像也太中年了。他ID叫什么,平安喜乐还是清水幽萍?” 姜疏横又没憋住,把直播声音关了,往这边看了好几眼。 响了好几声韩璟才接起来,声音听着很不耐烦:“你他妈脑瘫吧,大晚上打什么电话。” 喻蓝江冷笑一声:“那倒是,猫嫌狗憎宁昭同也不理你,早点儿睡了还能做个好梦。” “找揍?” “说你自己?” “神经病,”韩璟骂了一句,把手机支到一边,“到底有没有事儿,没事儿挂了。” “有,我帮傅东君问问,你知道林织羽的事儿吗?” 傅东君。 她的兄长。 韩璟态度稍微缓了一点:“兄长就在你旁边?” 喻蓝江蹙眉:“你他妈叫什么兄长,恶不恶心。” “我在!”傅东君一把推开喻蓝江,“小韩……将军,我想问问你大卜以前的事儿。” 韩璟语调客气了很多:“兄长叫我小韩就好,您问吧。” 竟然是个有礼貌的帅哥! 傅东君眼睛都弯起来了:“那你也别客气,叫我名字就行。我想了解下大卜的事儿。同同跟大卜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啊,听起来你们后期跟他没什么接触。” 韩璟解释得很耐心:“兄长容禀。大卜是对韩地卜首的称呼,掌管宗祠事务与一应祭祀,大概是宗教领袖的意思。夫人和林织羽熟稔起来大约是在大王、太师入秦过后,夫人诞下大公子后带着大卜去东境游学了一年有余,大卜因此答应夫人守韩地三载安宁。三载后大卜入函谷关到达秦宫,据称最后是自裁在夫人怀里。” 太师,大公子,大卜。 没想到这剧情竟然能那么复杂,傅东君茫然了片刻:“自裁?” “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那时候我在北地,此事都是后来听闻,”韩璟顿了顿,还是道,“在韩地时,大卜与夫人之间应该没什么暧昧。” 林织羽又不是会哄人的,那时候她刚顶着压力生下遗腹子,估计没工夫见色起意。 傅东君知道那段过往,没想再提:“那他们现在是?” 那边韩璟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也没有太多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