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先老就先死,先死八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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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丧葬店是宋潜光姥姥的遗产,老人家英年丧夫,一生靠独立经营丧葬店过活。 死生大事,忌讳颇多,传说她的丈夫正是被她克死的,众亲戚恐惧晦气,几乎将这位寡妇完全孤立。 然而宋潜光印象中的姥姥总是格外平和安宁,一路活到九十八,临了在睡梦里蹬腿,干脆潇洒,没受过什么苦头。 这或许得益于丧葬业的旱涝保收,毕竟这片擅长繁殖的疆土不缺活人,自然也不缺死人,人们为社会贡献完全部价值,都要来焚化炉前报道,让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姥姥总念叨:“冇来头,店子里巴适得很,人洗白咯,也就干净咯。” 她是绵阳人,方言里,“洗白咯”指彻底地消失殆尽。 姥姥用乡音说起死亡时,语气总带着宽恕,宋潜光感到那是对活人的一种彻底的谅解。 她谅解他们从未接纳她,从未善待她。 “死亡是很严重的事,人一旦洗白咯,就什么都做不到了。所有人都会在死亡的终点见面,我希望你像爱惜自己的生命一样爱惜别人的生命,这样,你才能在死前获得内心的平静,不至于后悔、愧疚……哎。” 宋潜光见束希明一边点头答应,一边撕着花圈上的菊花须玩,不由叹口气,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进去。 近几个周末,她和女友载着少年来了好几趟丧葬店,一方面是想让她远离少管所压抑封闭的环境,降低仇恨对抗心理,另一方面,是真的希望这样的“话疗”能引导她正确认识死亡,不要把杀人当成儿戏。 奈何少年心性,贪玩好动,束希明把丧葬店当成了游乐场,一会抱着纸人跳舞,一会戴上傩面演戏,挥动灵幡和她那同样不省心的女友模拟打仗,嘴里哔哔啪啪念着咒语对招。 这不,她的小女友又戴着一张羊头傩面跳了过来,对着束希明一咩,浑身警服一颤,成功把少年逗笑。 “小希明这么爱笑,最近也不拿小眼睛瞪人了,肯定离康复不远啦——宋医生不要再为治疗结果焦虑了,好不好?”羊头傩面下传来女友傻里傻气的安慰。 束希明学着她捞起面具盖在脸上,“看我这张脸,比你凶!” 她还是觉得凶一点好,足够凶狠才有安全感。 关注她一举一动的宋潜光见缝插针施教:“这张面具叫开山,是横扫十方邪魔的正义人物,你想做个正义的人吗?” “jiejie,干嘛总和小孩儿讲这么深奥的话题?我活这么大都没想明白呢!”刑警插嘴道,“依我看,小希明只是不懂怎么保护自己。我来教她防身术!再遇到坏男人,保证只打晕对方,不至于防卫过当,失手杀人。” “打晕他,等他醒了再去害其她女孩怎么办?”束希明问。 宋潜光望向少年游弋的视线,一眼看穿她斩草除根的想法。 心大的刑警还在搓揉少年的短发,怪道:“打晕他报警啊!我保证把他逮进局子里。” “你能保证关他一辈子,让他永远不出来害人吗?” 少年快如闪电的反问让刑警愣在当场。 犯人终将被放归社会这件事,她确实尚未想过——那是狱警同事的工作,她不曾过问,只是无凭无据地相信犯人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宋潜光见女友愣神,再次无奈叹息,和过分早熟的少年束希明相比,小自己三岁的女友才是更像小孩子的那个。 她甚至会因为辩不过小孩子炸毛:“你还是没蹲过监狱,真蹲过的都不敢再犯事,毕竟狱警都是勾儿的——” “杨逸群!你在小孩面前说脏话?” 宋医生一喊大名,事情就严重了,小刑警一巴掌呼自己嘴上,呸呸两下,再不敢乱张嘴了。 这场嘴仗以一方被裁判罚红牌告结。 束希明揭开半盏面具,冲挨骂的大人眨眨眼,得意极了。 她不仅辩赢了刑警,还第一次得知了对方的真名——医院护士口耳相传的大院男友使用的也是假名,她的出身似乎是这场绯闻里唯一真实的部分。 回少管所的路上,宋潜光抱着束希明坐在后排,没好气地瞪着正在开车的杨逸群,让这名根正苗红的刑警看起来像一名被押解的犯人。 一遇上红绿灯,如芒在背的司机就对着后视镜比口型,保证不再带坏未成年,并试图从未成年的监管者那里得到缓刑机会。 宋医生驳回上诉,换个姿势继续瞪她。 束希明抿着嘴巴看她们眉来眼去,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笑到引来宋医生好奇的视线,她才说:“我要是妳们的女儿就好了。” mama和爸爸从不吵架,可家中就是布满焦灼绝望的氛围;宋医生和杨刑警时常拌嘴,可她们很幸福,接近她们的人都能被这种幸福感染。 孩童欣羨的视线转来转去,绕得本就温柔的宋医生更放柔了声音:“如果我做妳的mama,妳就不会再想着杀人了吗?” 束希明点点头,同时听见邻座的小女孩嘲笑她撒谎。 “其实,只要不接触男人,我就不会想着杀人。” 谎言出口,束希明竟然希望对方不要信以为真,否则她将不得不用一生的隐忍来圆谎。 然而宋潜光已经把求助的视线投向女友,直到她靠边停车,转过半边身子,伸掌越过车座揉一把束希明的头顶。 极短的碎发顷刻因静电起立,在春风中炸成一颗海胆。 杨逸群龇牙一笑:“瞧我们娘俩,多像!” 两个社会边缘的成年人脉脉对视,共同在心中做出一个勇敢的决定。 这一刻,她们依赖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