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 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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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启强的手爬上年轮,更像之前小鱼贩的手。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在公安局里的还是他和安欣。黄瑶的举报材料又多又细,高启强在法庭上听着,像把这辈子又过了一遍。死刑来得也快,安欣等着机会和他见面。他要对安警官说声谢谢,好多谢谢。 他从前最不愿去公安局,凑热闹的人在他耳边嘴碎,他边宰鱼边应和。高启强在旧长街打转,对警察打心底的敬畏,在周边人的小声议论中又添了许多迷茫的害怕。00年他从医院送到公安局,在车上一直盯着安欣手里的片子。手铐禁锢他脏污的手,也禁锢他渗血的舌。他只能大声说那是他的电视,他砸的是他自己的电视,又心虚地扇一手空气给对面的警官解释。 破破烂烂的小卷毛熊只是在担心那片子的钱要不要他给,小盛小兰是不是还没吃上饭。回到家找不到他,周边的邻居左一句右一句地指出,你哥被警察带走了。他们两个该怎么办啊。 高启强担心坏了,又强撑着问那能不能回去给弟弟meimei做饭。直到安欣敲击金属的声音带他回魂,铁面的凹陷勾勒出一个“高”。他紧绷的弦随着眼泪一同断裂,他嗫喏着安警官,被一口一个的饺子堵住声息,他不敢叫安欣的名字,至少当时不敢。不过,高启强倒是不再害怕去公安局了。 周边的警察要给他上手铐,安欣说他跑不了。他确实失去了行走的能力,被安欣一点一点搀扶走进公安局,像在泥沙中犁行的河蚌。 高启强的保护壳彻底在安欣面前裂开了,可他内里全是血污,红得发黑。他自己看一眼都嫌脏。高启强出生即死亡,在十三岁那年又死了一次。直到阿盛把那三个字送给他,他觉得“高启蔷”一下子又发了芽,恐惧和欣喜一同席卷胸口,冲上大脑,神经牵着手拍在细佬头上。看着高启盛明亮的眼睛,不自主地心虚。任何给他的东西都带来了偌大的惶恐,即使是他本应拥有的。可他还是禁不住地窃喜。 但在京海这黑海中,他终究是被风浪拍谢了花瓣。高启强跪在陈泰面前,堪称肝脑涂地。心和他一起蜷缩在地上,被人赤条条地盯着。不堪与恐惧爬上他汗淋淋的脊背,眼角不住地抽搐,他仿佛看见自己的死态。直到被陈泰拉起,过去隐秘的窃喜如黄粱一梦。他的心彻底沉入地底,化作滋生他的养料。 高启强觉得自己死在白昼之下,往后只能化作厉鬼,靠着人的血rou在夜里游荡。 看守所里要裸检的时候,进来的是两名带着迟疑和拘谨的女性。高启强一看,就是安欣的手笔。他其实不在意这些,被贵养十几年的身体,现在算是人老珠黄。高启强在晚年,认为自己跟男人无异。可真到了脱衣解带的时候,手抖得直打怵。他遮遮掩掩一辈子了,早习惯了。那日在饭局里设的戏台,乱成他宰鱼的案板。 高启强见了血,一把刀从他身上拔出来。被安置在担架上,像一只任人宰割的鱼。他老到无力挣扎,唐小虎慌了神,莽撞地伏在他身上。他用力攥紧攀在担架上的手,张口却说不出话。但对方只是点头,力气大到要把脑袋摇下来。高启强再次睁眼,看见常进出他宅邸的医生,便知道一切都安排妥当。 安警官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高启强没问,安欣倒是想说。但时间不多了。隔着铁栅栏,两人无声地望着。安欣简短地叙述着,语气平淡。告诉她高启兰和黄瑶晓晨的归处,告诉她其他人的判决,告诉她京海的天亮了一大片。高启强默默地听,时不时应一两声。安欣说完,嘴有点干,手边没有纸杯,只咽了下喉咙。 高启强抿了一下唇,安欣注意到她有这个小习惯。说话前总爱用嘴摩挲他那双颇rou的唇,连带着说出来的话也软糯糯的。高启强说,二十年前的那顿饺子,是她吃过最好吃的。说完就含着笑望着他,被拷住的手虚握成杯,举起,敬他,眼里落着泪。安欣想起二十年前,他从高启强眼中望见的,那轮水洼里的月亮。现在也是,他喉咙发紧。 安欣从未告诉她,二十年前遇见高启强那天他曾偷偷哭过。十三岁,他和她遭遇相仿。他听高启强一遍一遍念着自己弟妹,又看高启盛高启兰和她相依为命。安欣心里升起一股混沌的思绪,如果他也是高启强的弟弟该多好。 “安警官,这么多年,耽误你了。” 安欣想起这句话,高启强总在饭局上说,隔着满桌的菜肴钻进耳里,像在说一道菜咸了一样轻飘飘的。他抬眉看她,高启强就搭眼一笑,低头夹一筷子菜吃起来。谁知道他们会这样对峙多久,但安欣和高启强都希望,越短越好。 和安警官的会面结束了,她不知道外面关于强盛集团创始人、京海最大黑社会组织者、现死刑犯,是怎样说的。法庭会压消息吗,还是把遮羞布公之于众。高启强不在意,人死后不过是一抔黄土或是一堆白骨,原先是个什么模样也辨不出。无论男女,无论好坏,死亡宽容地对一切平等。 她不担心高晓晨和黄瑶的继承权,毕竟她没什么干净的东西留下来。最干净也许是她的骨灰盒,火焰在她身上狂热地燃。她满身的血污和铜油是最好的助燃剂,留下白森森的尸骨,拾骨的人难以从中拼出高启强的模样。她知道,死亡很平淡。 她也不担心高启兰,她足够坚强,能够照顾自己。但高启强觉得很对不起,小兰下次要祭拜的人又多了一位。被她捧在手里的小姑娘,转眼把她捧在手里,在火葬场等着她姐回家。 高启强拘偻着身子走向刑场,手铐和脚铐把她死死栓住,她只能一点点地挪。高启强走得很慢,但没有人催。她在路上一步三回头,在心里三跪九叩首。一直跪到黄泉路、孟婆桥,高启强深知自己罪有应得,但还想讨一碗孟婆汤。不多,也就两个字。 她这辈子没跟“安全”沾过边,小时候在淤青下苟活,长大后在刀尖上舔血。她还亲自离“欣欣向荣”愈行愈远,她抓不住光,眼前都是压着旧厂街的黑。安全的安,欣欣向荣的欣。 就两个字,说完带着泪腼腆地笑。 高启强心想,安警官,心明眼亮,平平安安,我这辈子都做不到了。安警官,你要不也忘了我吧,蹉跎你这么久,你该安享晚年了。要是实在恨不过,就养朵蔷薇,那花很好养活,有点水,有点光就能活。一开花,深浅不一的粉羞涩地朝着你笑,看着也不恼人,就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安欣到墓地里,一束花一束花地献给曹闯、李响和陆寒。他与高启强见面后,头总微微地向前探。徐忠陪着他,问他是不是在期待听见什么。安欣抬眼望向远处的浮云,想了一会儿,笑着摇了摇头。他只是有点想哭,但泪早就流干了。他垂下头,不知道什么在往下掉。他想起徐忠问过他。 “如果二十年前,你还会给高启强送年夜饭吗?” 他怎么回答的? “我肯定不会的。” 安欣一瞬想明白了。 “也说不好……” 是他酸胀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