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亲一下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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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寒风料峭,屋内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不断涌出来的鲜血打湿一片片纯白的汗巾,将水桶里的水全都染成了刺目的鲜红。 不受宠的小妾脸色煞白,将嘴唇咬得鲜血淋漓,她从下午挣扎到了深夜,在比起接生更像是在跳大神的稳婆的帮助下,终于把孩子生了下来。 除了一张脸之外,她其实没有任何讨人欢心的地方。于是等家主看腻了她这张脸后,她立刻就被赶到了最角落的院子住。天寒地冻,没有仆人来打扫,雪化了再冻住,地面上就这样生了一层薄薄的冰,再撒上了新雪,滑得根本站不住人。 她那天想像往常一样出来散散步,晒晒太阳,结果没走几步便脚一滑,直接摔倒了。 孩子不是足月生的,她担心他会活不下去,于是勉强支撑着自己脆弱的神经,直到微弱的啼哭声响起,她才稍稍放心下来。 产婆随意往婴儿的腿间一瞥,又像是不可置信般瞪大双眼。她反反复复确定了好多次,终于哆哆嗦嗦地惊叫了出声。 这声尖叫把在昏迷边缘的她又吵醒了——看稳婆的动作,她几乎要把这个孩子丢出去。 躺在床上的女人立刻挣扎起来:“他怎么了?” 他怎么了呢? 他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唐霜从梦中猛然惊醒,一低头又看到了趴在自己怀里熟睡的薛燕。屋内还是漆黑一片,看起来,他似乎并没有睡上多长时间。 母亲想靠生孩子夺回地位的计划失败了,这一切全因为自己畸形的身体。于是那个被称为父亲的男人都没来看她一眼,而是抱着自己又纳的新一房小妾,随意敲定了她的命运。 刚刚生完孩子的母亲被丢到这个小小的院落自生自灭,她活下来了,但是没有活很久,在他七岁的时候,母亲死了。 他生在一个冬天,母亲也死在一个冬天。平心而论,母亲对他不坏,一碗粥总有他的一半,硬馒头她也会烤软再撕给他一块,逢年过节分到的几个汤圆母亲也会留给他一个,但母亲从来不和他说话。 直到她死前的那一夜,她翻出了自己压在箱子底下的旧婚衣,穿上给自己看。她第一次对他说话,她说,她觉得红色是世界上最好看的颜色。 第二天,他从外面回来,看到了用红绸子上吊的母亲,而那段红绸是从旧婚衣上撕下来的。 其实他长大后便没必要再回来,但母亲的骨灰和灵位都在唐家。他受制于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不得不继续留在这个家里、为这个家工作,而每年能回来的短暂时光,是他与母亲为数不多可以相处的机会。 唐霜又低头看了一眼薛燕。 睡前她和自己明明还隔着一层被子,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就滚入了自己的怀里。她轻轻浅浅的呼吸落在唐霜的胸口,引起了一阵不知来处、莫名其妙的悸动。 果然,哪怕一觉睡醒再看,这件事还是十分荒唐。 他今年二十六岁了,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成亲——有这样一副畸形的身体,就算结婚了也只会祸害别人家的姑娘。更何况以他在唐家的地位,姑娘嫁进来也只会遭遇无穷无尽的刁难。 薛燕…… 他又想起睡前薛燕说的话了,她说她无处可去,只想在这里找一个栖身之地。但她还那么年轻,真的要在这里待一辈子吗?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婚姻被人当成了一桩儿戏,用来戏弄这个家最没有地位的人。她永远都无法真正成为一个人的妻子,而她那个便宜夫君一年之中甚至没有几天可以在家。 他很难不从中想到过去的一些事情,于是本就不怎么坚硬的心又软了下来。 他没睡多久,可心事太多,再也睡不着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薛滟醒了。 一睁眼,他先是看到了唐霜的胸口。他怔了怔,随即心里又充满了疑惑——毕竟睡前他们两个的姿势可不是这样的。 唐霜不肯接受他这个娘子,害羞得厉害,无论如何也要睡地板;而他又过分体贴了,薛滟要把被子给他,他也不乐意。薛滟最后只得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他裹着被子,唐霜睡他旁边,如果都要冷一冷,至少床是软的。 唐霜别别扭扭地接受了这个提议,甚至背对着他睡。谁想到一觉醒来,他们两个都盖着被子,而被子下面两个人抱在一起。 薛滟也没想到自己会钻到他怀里睡着,但想一想也觉得不怎么离谱——唐霜就像个热乎乎的大抱枕,很难不引诱他往里钻。 不过薛滟也觉得有点奇妙。听唐霜的呼吸声,他现在应该是醒着的,但是他现在怎么敢抱着自己,又不觉得害羞了呢? 薛滟想不明白,不过他也不怎么需要想明白这件事。他的眼珠轻轻转了转,唐霜只感觉怀里的人突然往上窜了一下,紧接着便觉得脸颊一软——他被人亲了一下。 唐霜的心跳声骤然加快,像只小兔子。看唐霜再也装不下去,不得不睁开双眼的样子,薛滟着实有点心满意足——但他还是装出了一副被发现后娇羞的模样——一个偷亲夫君被抓包的小娘子,就该是这副表情。 唐霜醒后清了清嗓子,没有提起刚刚那个亲亲的事情,毕竟真要较真起来,两个人说开后可能都要钻到地缝里去。他悄悄挪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然后问道:“你怎么醒这么早?” 薛滟也没有把话题带回来,而是继续维持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形象:“妾身要去向家主请安。” 唐霜一下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看来他想得不错,哪怕他不在家,薛燕的日子也没有多好过。这么冷的天气,让她一个身体不好的弱女子起一个大早走那么远的路去请安,说不是故意刁难她谁会信? 于是唐霜又将她塞回了被子里:“你不用去了,我既然回来了,那我去就是。” “……妾身谢过夫君。”薛滟愣了愣,随即笑得眉眼弯弯。她轻轻柔柔的夫君二字激得唐霜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让他一下子把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忘了个干干净净。 “你、你不用这么叫我。”唐霜抿了抿唇,发现自己还是不能轻易接受这个称呼,“你直接喊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说罢,他没有等薛燕回答自己,立刻拿起披风,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 目送唐霜离开,并确保他不会突然折返回来的薛滟立刻收敛了自己脸上的笑容。他从怀里掏出一瓶白色药丸,倒出一粒塞进了口中。他告诉唐霜的身世并不全是编造的,比如他确实有沉疴,不过薛燕要等死,薛滟却有药可以吃。好在为他炼药的大夫是个好人,见他一点苦都不能吃,特意往里面调了蜜。 吃起来是甜的,却依旧是药。 他当初被喂的毒十分巧妙,这枚白色的药丸是大夫根据他身体状况钻研出来的解药——不过只是推测出来的药方,所以一直以来,哪怕这粒药方改了又改,现在也只能做到治标不治本的程度。所以薛滟这次来,也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从唐家要到自己身中之毒的解药。 不过现今最重要的事情并不是这个——他的身体还可以撑很长一段时间,但是有些事情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了。 他为了伪装潜入唐家做了许久的准备,而这一切都是有理由的。事情的起始是阁中兄弟不断发现有人自蜀中给狼牙叛军运送兵器。他调查了许久,顺藤摸瓜,一路摸到了唐门的这家旁支。全部歼灭不留活口对他来说不是难事,但唐门在巴蜀地区可以说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让一整个旁支在短时间内凭空消失而不吸引任何人的注意并不现实。 于是薛滟想到了另一个办法。 旁支内斗这种事情对于唐家这种大家族来说并不少见,他们估计管不过来,也不会愿意管。 而这家主位子……内斗之后,自然可以换人来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