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恒常、隐蔽（清水）
16 周喜欢做研究。 他过往考虑去学术界，一个原因是这一点。在辉夜之城，他对诸多官能刺激的爱好低于同僚的平均水准。他调教奴隶，工作时间不仅被消耗给调教室与体力活动，还被消耗给办公室与发呆。 减少面对面的rou体暴力，有助于周维护自己的心理状态。他不希望，自己对小洲的死亡方式有层出不穷的构想。尽管，他已经不幸地获悉到，袁荣——连明洲据说是死亡在此人的地方——是辉夜之城的众多股东之一。 周与奴隶交谈。他观察奴隶的反应。他分析奴隶曾经做过的事。然后，周从奴隶——主要是素体，周更倾向于艾尔克交给自己素体，因为调教素体令周升职快，但，已经出货却还留在岛上的奴隶，这部分奴隶通常是B级，也需要每隔一段时间被上调教课——身上，找出某种，“邪恶”。 比较经常地、被周找出的邪恶，是这个奴隶不是什么好人。 辉夜之城的奴隶，一旦接受自己的奴隶身份，被允许与其他奴隶互动。其他奴隶，有时同在准备出货中，有时已调教完成。这些集体互动，相当于一种刻意被安排以集体为单位的训练。调教师有时给奴隶设置排名、连坐、举报等机制。亦有时，即便调教师没有给出规则、任务，奴隶依旧参与压迫彼此。 就售卖之事宜，奴隶们——C级与D级除外——是竞争者。使其他奴隶有纰漏，或许就能使自己找到更好的主人。然而，没有主人的奴隶普遍下场凄惨。奴隶们的这种倾轧亦被辉夜之城默许、鼓励。 周不至于挖一个坑、让人跳、接着发自内心地批判此人跳坑之举措。如果周诱导或威胁人做了坏事，责任有一部分在周，不仅在做坏事的人。 然而，辉夜之城的环境，可以说颇暴露人性。首先，在辉夜之城，奴隶们被训练遵守纪律，被教育，被禁止违背规矩。主人们需要奴隶有特定的不像人之处。但主人们亦需要奴隶有特定的美德。 譬如，不玩弄诡计，诚信，不欺骗。譬如，有真实的爱，较少有伤害其他人的欲望。譬如，无恶意，哪怕为自己的利益伤害人，也该在获取利益后适可而止。譬如，容易被驯化得服从法则。譬如，符合人类常规认知地可爱。 主人要求奴隶有这些美德，通常是为更合意地对奴隶实施压迫。不过，这不妨碍，这些美德本身亦是很好的事物。未尝不能说，理论上，人皆该有它们；奴隶，作为一种像人类的生物，该有它们的理由，与人类相同。 17 可爱的人，似乎是世界中的少数。倘若外表与内在皆可爱的人不难找，也许，一些客户将不惠顾辉夜之城。 使更多的人按照更高的标准被塑造得更可爱，仿佛，没有错。周的工作是将人训练成奴隶，但，摒弃“它们是奴隶”这一方面，也许，人的确有被挑剔、涤除缺点，被训练得更好。 然而，辉夜之城又是一个极有刺激性的地方。许多雇员，说白了，是被管理层认定为可控的恶棍。不知为何，其待人接物的风格，与戒网瘾中心的工作者有令周感觉恐怖的相似点。他们并非讨人喜欢的家伙。与他们相处，不致人愉快。他们比较不克制地对奴隶宣泄恶意。 客人还算好。毕竟，客人该比调教师容易伺候。辉夜之城虽然提供虐杀奴隶及类似的服务，但，其一，越残忍的服务，保密措施越强，其二，再可怕的客人，也通常来了又走，不长期、深度与奴隶互动。 人一旦被刺激，更容易表现不堪。人精神状态不佳时，更容易做出不像样的事。倘若奴隶与一群很不可爱的调教师朝夕相处，那，奴隶，无论是出于对调教师的模仿，还是为适应与调教师的互动模式，抑或是由其他缘故，皆更容易被影响得不可爱。 譬如，如果一个调教师对正在接受自己训练的A级奴隶不好，这些A级奴隶有机会，就可能去欺负地位更低的B级奴隶。 周没有办法决定其他调教师做的事。被划分给周训练的奴隶，周虐待它们，但，自我判断，亦对它们比较友善。不过，这不妨碍他在遇到已经被辉夜之城的坏蛋带坏了、并被周认知为无可救药的奴隶时，如果有需求，心安理得地踢上几脚。 18 艾尔克在周入职的第二年交给周一个项目。 彼时，对周，这项目不极重要，他亦未有多上心。但，从后知后觉的上帝视角，我们清楚这件事之于故事发展的关键。这件事亦能阐释前文某些抽象的话。我们讨论它。 项目的名称，后来在档案内，被记录为B516027。项目作为素体的姓名，是沈夜。 沈夜被通过一些途径送到辉夜之城的香槟岛。他已经被预定，但预定者希望沈夜对此不知情。由于沈夜符合艾尔克的性癖，艾尔克最初亲自调教他。 不过，艾尔克的调教遭遇瓶颈。人在辉夜之城成为奴隶，一个必要的步骤，按周理解，是自己情愿地接纳奴隶身份。毕竟，即便有芯片与项圈，即便被进行限制行动与思维的身体改造，即便处在一个除了调教师还有雇佣兵——来自辉夜之城雪茄区的工作者不是雇佣兵，但，对周，将他们当作雇佣兵看待，无不可——的海中孤岛，人依然可以抵抗辉夜之城的奴隶制。 抵抗方式，例如，非暴力不合作。 调教师不可能强迫素体做一切事。素体之所以能成为奴隶、能出货，是因为彼时，它们已具备自我管理能力，无需调教师的监视与督促，即能主动进行奴隶的活动。 沈夜擅长非暴力不合作。艾尔克对沈夜使用物理的暴力，最终暂停——因为再打下去，沈夜的身体将出现导致贬值的损失。艾尔克试图说服沈夜，假如沈夜同意成为奴隶，凭他作为素体的综合条件，他的等级将是S级，他将可以依托极优越的资源，继续从事他所喜欢的医学。 然而，沈夜质疑辉夜之城——以及自己未来主人——的伦理。在这种环境从事医学，恐怕不是救人，而是害人。 沈夜不是一个能背弃希波克拉底誓言的医生。希波克拉底誓言曰：“我不做各种害人及恶劣行为。” 沈夜与艾尔克僵持过久，消耗艾尔克的工作时间，亦耽误沈夜作为一个商品的出货进度。或许这种僵持是由于艾尔克的错误cao作。不过，艾尔克不愿承认自己职业生涯的这次失败。部分是由于失败引起的迁怒，部分是为抹杀失败引起的耻辱，艾尔克下达了打破沈夜之命令。沈夜一旦被打破，就不可能再——作为奴隶——是成功的作品。艾尔克将见不到沈夜作为S级奴隶。 打破，简单来说，是使人具备——并维持在——另一种状态。辉夜之城还赋予这个词一项涵义：使人丧失某些人的特性、仅具备奴隶的特性，并且，想不起自己曾经是人。 19 周不至于拂逆艾尔克。 对艾尔克为何将沈夜的项目移交给周，周有若干与彼此兼容的猜想。周有实现艾尔克指令的水平。周能将指令执行得符合艾尔克的心意。最隐秘的——周，也许，可以将沈夜调教成S级奴隶。 周不能保证，倘若沈夜被交给自己、倘若艾尔克允许沈夜成为S级，自己一定能将沈夜调教成S级奴隶，并且将沈夜出货给预定者，杨恩玉。 接触沈夜的档案后，周判断，理智的调教师将认同，最好不要将沈夜出货给杨恩玉。杨恩玉是沈夜的前任恋人——这一点，辉夜之城的情报部门可以确认。辉夜之城的记录内，没有杨恩玉插手沈夜的捕捉与贩卖的痕迹。按辉夜之城的记录，将沈夜贩卖给辉夜之城的，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区域犯罪组织；该犯罪组织与沈夜的纠葛，是沈夜与警方协作，参与抓捕其首领。辉夜之城的情报部门与沈夜谈话。沈夜承认了自己曾经报警、向警方提供过对该犯罪组织有威胁的信息。但，沈夜自述的、报警的缘由，是他需要警方救助自己摆脱该组织的控制。他报警这件事，发生在他被该组织限制人身自由、却得以短暂逃离监禁时。 辉夜之城的情报部门问，最初，你为什么被该犯罪组织抓住？沈夜不回答。 由于该犯罪组织存在的区域不是沈夜原本的国，而是此国的邻国，且此邻国并非——沈夜，作为一个携论文出席学科会议的在读博士生——常规的出行目的地，辉夜之城的情报部门在档案中推测，沈夜挑选了一处过于不安全的所在，旅游。 杨恩玉说，沈夜失踪后，自己了解到沈夜的那次报警。她与限制沈夜人身自由的犯罪组织取得联系，却被该组织告知，沈夜已经被卖给辉夜之城。所以，在沈夜的资料被辉夜之城向客户公开前，杨恩玉就先于其他客户知道了辉夜之城若干月后即将出的货，包括沈夜。 她成为第一个对沈夜有意向的、艾尔克本人除外的人。 20 在辉夜之城对潜在奴隶购买者的面试中，杨恩玉表现良好。 奴隶在人类阶段的旧相识成为奴隶的主人。这种情况常见。这些由旧相识转变的主人有的欺负奴隶、有的爱护奴隶。而，倘若他们表达出对奴隶的善意与爱，辉夜之城就需要核实，该主人对奴隶制不持反对态度，或者，即便对奴隶制有微辞，也不至于解放奴隶、攻击其他奴隶主与辉夜之城、呼吁更多人来反对奴隶制，等。 杨恩玉明显很希望拥有沈夜。她表达出对一个更听话、更性感、作为某种可以随意处置的财产属于自己的，前任恋人，的兴趣。辉夜之城的客户服务部门提示杨恩玉，奴隶与人类不一样，被调教成奴隶的沈夜可能无法再与杨恩玉恋爱，或者，无法扮演一个符合杨恩玉期待的恋人。杨恩玉回答，这没有什么，自己亦不擅长扮演一个符合沈夜期待的恋人。 继而，辉夜之城的客户服务部门提出，由于杨恩玉希望沈夜的资料从不对其他客户公开、希望沈夜即便被评定为S级、也将不被拍卖、而是直接给杨恩玉，杨恩玉——作为沈夜唯一的潜在主人——也许可以参与对沈夜的调教，以增强沈夜的服从性。 如果杨恩玉与沈夜曾经有愉悦的亲密关系，客户服务部门说，杨恩玉将适合在沈夜的调教中扮演一位拯救者。cao作方式，大致讲，是辉夜之城先严重地虐待沈夜，然后杨恩玉出现，安慰沈夜、中止虐待，这个流程大概需要重复几次，杨恩玉大概需要按辉夜之城给的台词，照本宣科地对沈夜进行一些肢体接触、说一些话。这样，沈夜的被调教过程也许可以更迅速，沈夜在认杨恩玉为主人以前，将有更低的概率对其他人——此处特指照顾沈夜的调教师——建立起依恋与忠诚。 杨恩玉不止一次回绝这项提议。由于杨恩玉，直到沈夜调教完成前，似乎都不希望见沈夜、让沈夜得知杨恩玉在辉夜之城的存在，艾尔克观察杨恩玉面试时的录像。艾尔克指出，一种比较糟糕的可能性是，杨恩玉与沈夜有矛盾，且，一旦沈夜见到杨恩玉，沈夜将认为，自己沦陷在辉夜之城，乃杨恩玉使然。 辉夜之城不猜度大学生前情侣的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