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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抛起来然后被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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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做的事,周从来都认。诚然,在辉夜之城,周做的事并不比一些调教师做的事邪恶;诚然,在这个有奴隶制与辉夜之城的世界,过错最大的该是头号奴隶主们与辉夜之城的上层经营者们。但,周毕竟杀人、虐待、性侵、绑架、洗脑。

    固然,周做这些事,是出于服从命令。不过,周可以不服从命令,却没有——在被要求杀人、虐待、性侵、绑架、洗脑时,即——放弃服从辉夜之城。在了解辉夜之城的调教师究竟做什么、辉夜之城究竟如何伤天害理之后,周没有辞职且离开辉夜之城。

    彼时,周的决定,是在辉夜之城继续做调教师。

    直到,他由于小洲之死的真相,无法再作为调教师工作。

    周并非一个对奴隶有几多怜惜的人。

    艾尔克问周的问题,仿佛标志着周具备辉夜之城的性奴隶——以及受虐癖——之精神状态的起始。周需要认知到自己的邪恶,需要认知到这种“邪恶”之错误,需要感觉自己“活该”,需要感觉,自己即将经历的虐待,是对自己的错误的惩罚。

    艾尔克好像不常对其他奴隶提这种问题。然而,他对周问。这可能是因为,艾尔克熟悉周,知道周是聪明人,也知道周在调教奴隶时,经常想那些奴隶如何“活该”。

    周想,我的确活该成为奴隶,正如小洲活该成为奴隶,小洲的“邪恶”是弱小、成绩不好、未被家长在意、未获取家长的关爱即被家长抓走,我的“邪恶”是我做了邪恶的事,我的邪恶不言自明。

    但,现在,周还不曾为自己的邪恶自责。周不认为自己的邪恶是一件坏的、不应当的、自己该为此惩罚自己的事。

    尽管,他认为,自己活该接受审判,也活该接受来自其他人的、对周之“邪恶”的惩罚。周没有借口可以找,也不为自己做的事找虚无缥缈——却若有其事——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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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尔克说:“你不歧视奴隶。”

    周被要求回答。周说:“我不。”

    周被要求解释这句话。周说:“他们沦落成奴隶,是他们的命运使然。命运分给每个人的幸运与不幸,是不同的。不幸的、并沦陷于这种不幸的人,不比幸运的、未沦陷于这种不幸的人,低劣。做奴隶,也是一种正当的活法。”

    艾尔克说:“你不觉得,自己不值得成为奴隶。”

    周说:“这件事,符合辉夜之城的规章。”

    艾尔克说:“你不抗拒成为奴隶。”

    周说:“我引颈就戮。”

    “那好,”艾尔克说,“为了让你成为一个更能高潮、更会发情、更可以让使用者玩得开心的奴隶,我将帮助你。我将对你做,你曾经或计划对奴隶们做的事。我将对你播放,你曾经对奴隶们说的语言。你已经成为杀死连明洲的凶手,你即将成为杀死连明舟的凶手。你仿佛没有办法再对奴隶执行调教师的工作,那,你不妨再对自己执行调教师的工作。你的下一个与最后一个调教奴隶的项目,其中的被调教对象,是你自己。”

    艾尔克说:“为了让你变得更像一个辉夜之城的奴隶,你需要记忆并相信,你曾经对奴隶们说的话。”

    艾尔克说:“我会帮助你,让你刻骨铭心地认知到你的错误,并永远无法再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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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尔克挑拣周曾经实施给奴隶们的折磨,尽可能不矛盾地,一项、一项,实施给周。

    艾尔克亦翻拣周——为提交工作记录——存放在辉夜之城资料库内的奴隶调教方案。在其中,周描述过一些做法。周未当真对奴隶们实施这些做法,仅是将其作应急与威胁用,记录在档案中。

    这些折磨,亦被艾尔克纳入选择范围。

    周被继续打改造剂。之前他打改造剂,有时一日二次、有时一日一次、有时隔日一次。因此,尽管他先前被打了六十五天针,他接受的剂量,却未极多。改造剂注射,被结合频繁的强制高潮训练。

    周,分裂出了一种适宜作为性奴隶的精神状态。他确实接受强烈的、易被接收的、可以导致极大快感的刺激。他——在相对放松、不清醒、不甚疲惫的状态下——也确实可以通过让自己发情与高潮,感觉极舒适、极爽。

    周曾经是调教师。他擅长洞悉与理解奴隶们的心理。周偏爱用一些漂亮的、注重精神压迫的办法调教奴隶。他倾向于,让被调教者——与可能的旁观者——觉得周的调教活动美丽,进而对周生成,有助于调教活动、有助于周的其他工作,的好感。由于不是所有奴隶皆具备丰富的内心世界、对他人与外界的高度觉知、敏感的情绪、良好的审美等一系列便于周——用周的路数——调教的特质,周,需要具备比奴隶更甚的、且适应不同的奴隶与不同的出货风格的,丰富的内心世界、对他人与外界的高度觉知、敏感的情绪、良好的审美。此外,周还需要将自己希望奴隶们体会、感觉、认知到的内容,成功输出给奴隶们。

    周不学心理学。周的心理学知识,许多甚至未必是严格意义上的知识。周绝不学院派。他对奴隶们之心理的见解、判断,除却依据与奴隶们相处的经验,就是依照周本人的想象力。周的想象力有若干来源。其一,是辉夜之城要求调教师阅读的、包括《辉夜之城奴隶守则》在内的大量——或许不由奴隶创作、或许由奴隶创作的——奴隶文学。其二,是周与成田、艾尔克等调教师同僚,就奴隶、人、霸凌等主题的聊天。其三,是辉夜之城体系内,由调教师、客户、奴隶、各式工作人员营造的,材质是是言语、内容是价值判断的氛围。其四,是周本人的、私人的诸种经历。

    其五,是周为自己准备的故事。故事藏在周未知的领域。故事的底色在周的脑海中浮现。周时常从故事内抽出若干丝缕,就自己即时的所思所想所感编织,再将其放置回故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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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田说得不错。周像鬼魂与幽灵。

    调教沈夜时,周做过一件事。周将27版本的沈夜领到辉夜之城实验所,让沈夜观看一个奴隶被辉夜之城的客户虐杀。被虐杀的奴隶,与沈夜相同且相似,是黑头发、黄皮肤、蒙古人种的东亚裔。倘若,那场虐杀严重地冲击沈夜的精神,像沈夜被敲断与割断手的情境一般,让沈夜无法忘记,那,沈夜可以在无数次回溯这段惨烈记忆的、降低理智值的过程中,混淆地,将该奴隶认知为具备另一种命运的自己。

    这并非简单的杀鸡儆猴。毕竟,猴仿佛不将鸡当作同类。

    人未必将其他人引为同类。

    不过,对周,连明洲绝对是同类。

    周恐惧沈夜。成为奴隶以来,周愈加清晰地意识到,艾尔克要求周——而非其他调教师——处置、打破沈夜,就是在用可以同“周让沈夜观看另一个奴隶被虐杀”相类比的方式,让周观看沈夜被虐待,使周,在理智值低落时,混淆地,将沈夜认知为具备另一种命运的周自己。周与沈夜,年龄相仿,身形相若,来自同一国,皆有清冷高贵的格调,皆是人文素养出众的青年精英知识分子。

    沈夜比周有成就。沈夜的钢琴弹得较周好。沈夜能用于会话的语言较周多。沈夜在观看另一个奴隶被虐杀时,本人已经被打过B级奴隶的烙印。

    周记得清楚,那个被虐杀的奴隶是A级,那个奴隶的死亡方式,是像幻想——抑或真实存在——的古典酷刑一般,被由长而有宽度的利器插进肛门、直入身体、从后xue到口xue地贯穿。

    彼时,周不经意地向沈夜强调彼奴隶是A级,以说明,比沈夜更“优质”的奴隶、更“高等”的存在,都最终可以有彼待遇,沈夜又凭什么能逃脱。沈夜害怕彼奴隶的命运,又由于见证彼奴隶的命运,而难免复刻彼奴隶的特性、沦陷。

    那一节调教课结束后,沈夜开始学习成为一个摇尾乞怜的厕所与狗。

    周害怕沈夜的命运即是自己的命运。然而,同时,周敬佩与服气沈夜。因此,周在濒临崩溃际,不可避地忽略沈夜与自己的不同,感觉,沈夜逃不脱的,周亦逃不脱,沈夜做不到的,周亦做不到。

    这原是艾尔克给周埋的隐患。毕竟,艾尔克是杀死连明洲的凶手,或许,最初,在连明舟被接纳入辉夜之城时,将连明舟作为艾尔克的实习生,就有来自艾尔克本人的授意。这也是辉夜之城将奴隶们进行集体调教的一个理由与一项功能。集体调教,方便奴隶们被用彼此的行为与情状规训。

    但,对周,在沈夜的惨剧以前,已经有另一起惨剧。

    连明洲的死因是奴隶制与辉夜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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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周像《冰与火之歌》的人物詹姆·兰尼斯特,那,连明洲之死之于周,就类似詹姆·兰尼斯特发现伊里斯·坦格利安计划以野火焚烧君临城。詹姆·兰尼斯特是披白袍的骑士。詹姆或许曾经可以成为他的师长与偶像亚瑟·戴恩。亚瑟·戴恩遵守御林铁卫的誓言,服从他所效忠的君主。

    詹姆·兰尼斯特亦本该服从他所效忠的君主。亚瑟·戴恩与雷加·坦格利安有深厚的友情。因此,亚瑟·戴恩服从的,大约是他所陪伴的龙太子,坦格利安家族的王储,雷加。詹姆随侍的对象,则是雷加的父亲,安达尔人、洛伊拿人和先民的国王,伊里斯二世。

    伊里斯二世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他命令詹姆献给他泰温·兰尼斯特的头颅。泰温·兰尼斯特是詹姆的父亲。

    第二件,坦格利安家族陷在篡夺者战争中。眼见胜利无望,统治君临的伊里斯二世决定玉石俱焚。彼时,泰温已由于伊里斯的命令进入君临。领受伊里斯命令的詹姆没有去杀泰温。詹姆没有去见泰温。詹姆杀死执行伊里斯焚城计划的火术士。然后,詹姆杀死了伊里斯。

    由是,詹姆成为弑君者。他的弑君者之名号被宣扬。他成为御林铁卫的耻辱,依然披白袍却放弃奉行骑士誓言。生命拐了个弯,曾经想成为亚瑟·戴恩的少年,竟成为了亚瑟·戴恩的对立面。

    十五岁的詹姆在十七岁时死在了君临。他将杀死伊里斯的长剑横陈在膝,坐在伊里斯曾经盘踞的铁王座,不等候审判却等候进入红堡殿堂的下一人。

    铁王座是森冷锋利无规则的黑。血是红。野火,倘若燃烧,该有诡异明亮寒凉灼热的绿。

    二十一岁的连明舟,原本,就已经陪伴十七岁的连明洲死亡。詹姆·兰尼斯特的通jian与luanlun,主要发生在他成为弑君者后。二十一岁以前的连明舟已luanlun过。比这份luanlun更不被周接受的,是周放逐、放浪、放肆在辉夜之城。

    周的生命,随小洲的死,已然拐了个弯。在辉夜之城工作时、在发现乃艾尔克杀了小洲以前,他不是未曾反感、厌恶过自己在辉夜之城做的事。性工作不上台面也好。辉夜之城——以艾尔克为首的人等——缺乏品味也罢。

    周在辉夜之城,见惯青春与美色,更见惯青春与美色骤然、倏然、溘然地衰亡。有时,周想,他将用此世难觅的快活与探寻小洲之死充盈自己的时光;时间并非线性,忙碌起来,时间就飞逝而短暂;也许,周将尽快解决完毕小洲的死,然后携自己的青春自尽。

    “对,”在艾尔克拿走周的眼睛——周已经被植入了呼吸阀,亦被长期佩戴限制听力的耳塞——时,周缄默地思忖,“我的确,在小洲死亡之后,频繁想过,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