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波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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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次,陈金默没能在他眼睛里看见慌乱,小盛只是愤怒,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猫:“对!我就知道我哥!” 哥。 想起哥,他颓然下来。 那只钱包,是他上大学的时候哥给他的。生活费、学生证、饭票、买书买笔的收据。。。大学离家的四年,他所有最重要的东西和思念,都被放在这个小小的、曾经放在哥胸口口袋里的、沾满了哥的气味和汗水的钱包里。那个钱包是他想哥想到迷茫时的安抚巾,是把本可以去上海去北京的他拉回京海这个烂地方的锚。 而现在,这个锚不见了。 天旋地转,他瘫坐在地上。做梦一样地开始咬手指、说废话。 旧到毛边的皮革吸满了哥身上的鱼腥味,身边那个曾经卖鱼的男人也曾沾满了一样的鱼腥味。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陈金默开始做他自己的生意不再卖鱼,钱包也早就没有了以前哥的气味,钱包没了,哥也没有了,家也没有了。 他还沉浸在回忆里自言自语,自己都没听见的囫囵话语却让男人听了个全。 “你说什么?” “什么?” 他转头看陈金默,看见的是他难以置信的神色。 “你刚刚,说我什么?像你哥?” 陈金默还在努力维持镇静,理智好像还没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可是本能已经开始让他的手指颤抖。 你身上什么味道啊。 他脑海里突然响起这句话。小盛那时候昏昏沉沉靠在他肩上,如痴如醉的神情在月色下勾魂夺魄,湿漉的眼想讨他一些怜爱。那个夜晚很重要,因为小盛一共主动吻过他两次,那晚是第一次。小盛把他吻地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迫不及待地吻回去,要把满腔的温情疼爱给他。给他的时候,身下的人把头埋在他的衣领里,胳膊也死死缠着他,绵软的舌尖在他颈间汲取气息。 他受用着小盛难得的主动,以为终于分到了他的一点在乎,于是把他从身上扒下来想看看他,却看见了他闭着眼睛流着泪。小盛不管不顾又缠上去吻他,铺天盖地的似水柔情竟然可以这样麻痹人的心智,让他在一个个热烈的吻里迷失掉。他想,好像小盛心里终于有他。 他撑不住,慢慢蹲下去扶住小盛的肩膀,让他看他。 “你再说一遍,你说我像你哥什么?” 眼前浮现的还是那晚抓着他亲吻的小盛,小盛当时吻的是他陈金默吧,应该是的吧。 小盛还在念着那只钱包,钱包。他不耐烦地看回去,刚要发作,却愣住。 他第一次见到陈金默哭。 其实很快,只有两滴泪,紧挨着从他右眼眼底砸下来,连成线,一秒都没在脸上停留就消失了,快得要不是男人眼里还兜着一汪水,高启盛真要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是陈金默好像不知道自己流泪,他还是一直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小盛,想从小盛的脸上搜寻出些答案来。 “那你跟我好的那几次,就是把我当成你哥了啊?” 又想起小盛头几次和他上床、把他迷得魂不守舍的那几次,总爱一声声拉长了尾音说“你卖鱼呀”,原本以为是纨绔二世祖打趣他,现在才明白该怎么去听那句话的弦外之音。那时美人在他身下意乱情迷婉转求欢,他就跟着他一头扎进了醉不醒的温柔乡,一点退路都没舍得给自己留。后来几年朝夕相对,即便小盛身上长满了刺,他也心甘情愿为了当初的情动和迎合,沉在他的桃源里不肯离去。可是他新的生意做了几年,倒忘了他自己曾经,也是个卖鱼的。 “我...” “那...我算什么?”又是一滴泪,从那个同样的右眼眼底的位置,也是一眨眼就掉下来,就不见了。 “我跟你,四年,高启盛。” 高启盛对着那双不可置信的眼睛手足无措,他也不知道他们这四年算什么。想起最初去找陈金默的时候,是因为哥抛弃了他把他撕碎了一个洞;又想起接下来四年,他拼命地想从哥身上填补那个洞,可是哥把他踢给了陈金默。他想他的残缺破洞貌似终究没能被补上,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人能补好他了。 那个洞灌进了风,于是他人也冷起来:“对,我最开始找你,跟你睡到一起,就是因为你跟我哥一样,卖鱼。” 小孩习惯了心痛前先把刀子往别人身上捅,好像这样就能让别人能替他分走一些痛苦,可是说着说着自己也委屈不忿起来:“对!就是为了我哥,我什么都是为了我哥。要不是为了我哥,谁愿意让你管我...” 说到后面音量低的只有他自己能听见,最后话说不完,因为实在没了底气,低着头连看都不敢再看他。陈金默扶住他的肩的手抽回去,也带走了他全身的力气。 天早已黑透,陈金默也早就离开。高启盛还是坐在地上,没想明白。 想不明白陈金默为什么会哭,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想不明白他们这四年到底算什么,也想不明白他自己心里为什么会难过。 眼前还是临走前的陈金默,和他眼中流出的、一瞬间就消失的泪。 要想的事情很多,他一时什么都理不清。拖着坐到酸麻的腿爬起来,逼迫自己冲了个澡。家里还是一团糟乱,刚想喊陈金默收拾一下,才想起来人已经被他气走了。 那陈金默今晚睡哪儿?他会回来吗?陈金默要是不在,自己一个人怎么睡? 思绪又开始乱,他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寒意覆上来,他知道自己这次搞砸了,搞得很砸。 接下来五天都没有看见陈金默。而高启盛那晚一觉睡醒就仿佛又变成了以前没心没肺的小高总,他逼着自己不去想,房子里一团乱糟他也懒得管。反正...等陈金默回来了,他会收拾。 他兴冲冲往哥家里跑,说要带哥去试一个新开的餐馆。哥却坐在桌子后面眉头紧锁,看着笑嘻嘻的他说现在不是时候。他还打着哈哈混不吝,哥却突然扬了声说陈金默一会儿就过来了,就为了你的事。 “......能有什么事儿啊,我跟他的事不要你管。”他蔫下去。 ”不是我要管,是陈金默要来找我。”高启强恨铁不成钢地捏着鼻梁,让不省心的弟弟到里间的书房里躲着。 然后他就躲在漆黑的书房里,隔着一扇门,听到了很多天没听见的陈金默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是冷淡的语气,谈起小盛,好像是个陌生人。 “不为什么,就是我跟小盛,可能真的不合适。” 他静悄悄站在门后,咬指甲。 “很感谢老板,这些年为了小盛,你也没再让我杀过人,还给我正经生意做。以后老板要是用我,我赴汤蹈火,可是小盛... 以后还是再也不要见了。” 他顿住,连嘴里的指甲都咬不动,全身的力气被抽干。 后面两人的对话他没再听,不是不想听,而是实在分不出神了,整个脑海里都还是那句,“以后再也不要见了”。 以后再也不见了吗? 陈金默,好像不要他了。 高材生花了很久才理清这条线,高启强送走陈金默,再回来打开书房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黑暗里的小盛,跪在地上。 “啊?”他恍然抬头,对上哥忧愁的目光,笑了。 “我没事啊哥,我没事。” 他伸手下去撑地,扶自己站起来。 “我没事。” 不就是陈金默不跟他过了吗,他本来也不想要他,想赶他走想了四年,现在他自己走了,反倒省事。 所以哥我没事,一点事都没有。不就是一个男人嘛。 可是...不应该啊。陈金默怎么会不要他呢,陈金默不是很喜欢他吗。 他以前怎么撒泼打滚陈金默都不会走,怎么这次就不要他了呢。 他以为自己的表现很镇定,可是巴拉了半天米饭也没吃几口,陈书婷收拾碗筷的时候,还在愣神的他甚至破天荒地客气地说了声谢谢大嫂。陈书婷推推老高说你弟弟是不是坏了。 可是他还是一个劲地说我没事我没事,却留下半碗米饭就走了。 坐上车也不知道要开去哪里,晚高峰堵得很,天也已经擦黑,他机械般地在刹车和油门之间来回转换,感觉车底都要被他踩透了。他本来想开回家的,可是那个家很乱很冷清,那个家现在好像不算家了。 先是哥离开了他,把他的家从他身边带走。现在又是陈金默。他好像真的没有地方可去了。 内心还在抵赖陈金默真的已经离开了他,麻木地让车轮带着他乱走,开着开着,就开上了城市边缘的省道上。 这块路很荒很偏,路边是铺天漫野的杂乱草地,没有被开发或管理过,疯长的草有膝盖高,夕阳还有最后一丝丝暗红色的光辉,混合着晚风把草地折腾出诡异的波涛和色彩。他摇下车窗把手伸出去,可是风溜得很快,他抓不住,就像逝去的夕阳微光,他开得再快,也追不上。 他突然想起,这个习惯还是和陈金默学的。 陈金默不爱讲话,心情不好的时候,比如有时候他无缘无故冲陈金默发脾气,陈金默无可奈何也不会辩解,就喜欢一个人出来开车兜一圈,顺便摇下车窗吹风,所以再回到家的时候,陈金默脸上就总是凉凉的,可是稍微捂一捂,就又暖和了。 后来他也学着这么做。现在陈金默人不在了,留给他的习惯却还在。 他自己的脸现在也开始凉。忍了五天没有流下的泪水,此刻对于拯救冰凉的脸起不到任何帮助,反而雪上加霜。泪水也只是麻木地往下流,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然后车胎就爆了。 妈的。 这一天还能不能再cao蛋一点。 幸好这条偏僻的省道上没什么其他的车,他把车靠边停下,看了半天轮胎不会换,手机快没电了,翻了半天通讯录,还是只好打给唐小虎。 日光已经完全消失了,他站在车旁,空洞的眼神望着夜幕下草地掀起黑色的波涛,他仿佛就站在漆黑冰凉的浪边,偶尔开过的一辆车带起风,听起来像浪花拍击海岸的声音。离路边近一些的草甚至会被被风吹倒,轻轻打在他脚面,好像在试探他愿不愿意加入这深不见底的波涛,好像一不留神他就会被这浪卷走。 晚风越发厚重起来。 他闭上眼,幻想中脸上的风是陈金默的手在捧着他,带着他瞥到以前的光影。 耳边好像那个熟悉的声音:“我家乖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