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恐夜深花睡去》(娱乐圈au/双性/水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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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XX年4月3日,大型年代群像剧《南船北马》正式开机。除主摄影棚搭在西山影视基地以外,剧组还将南下江城,进行多处实地取景拍摄。 媒体直播相机的咔嚓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像一壶气泡滚沸的开水。开机仪式在九江路上的鹤鸣堂,这一幢幢被时光打磨成了旧红和陈灰色的洋房公,始建于民国22年,其后,多有各界名宿在此寓居,现已作为商业区和民居两用。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唯有几树亭亭的西府海棠,将一枚枚鲜白妍红的朱砂色花苞绽放成印章,星星点点地烙在墙头,提醒着过往行人,此地昔日的繁华风流气象。 剧组拜神时点燃的香柱还在烧,稀薄的烟气冉冉地往上升,在阳光下泛出一点青,满树的花被笼在淡淡的青雾里,显得不分明。谢云流的一只手,不自觉地插进兜里,目光越过人群,细细去描摹薄雾里花枝的影子,直到身畔李忘生的一句话,把他雾一样奔逸四散的思绪拽了回来,他扭过头,刚好望见了李忘生瓷白的侧脸,在如水的天光里浸润着,像一块莹洁而柔和的羊脂玉,他海棠花般绯红的唇一张一合,口角浅笑盈盈,“这次的再度合作也是我期盼已久的……呵呵,传言不可信,我跟师兄的关系其实一直不错。” 说完,他仍是微笑着看向了谢云流,谢云流看到了一个挑不出任何瑕疵的笑容:眉眼是弯弯的,睫毛很长、微卷,眼瞳黑白分明、清可见底,心无旁骛地倒映着谢云流表情冷峻沉稳,或者说是没什么表情的面庞,除此之外,再没有丝毫杂质。 谢云流的手从衣兜里伸了出来,他顺势接过记者递来的话筒。四月的暖风带着醺然的甜味,柔绒绒地拂过了他眉边漆黑的碎发,他握住话筒,眼睫闪动了一下,半空中,倏忽飞过一朵柳絮的影子。 鹤鸣堂的海棠花开得很美,美得真是勾魂摄魄,所以,谢云流并不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什么。 1楼@眠云归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谢李姐在吗?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今天!都出来给我嗑!那件事之后居然能看到他们和好,居然还能听到谢云流叫师弟!哼哼,谢云流,别以为大家看不到你手上的八百个假动作,承认吧你的心没有死它还在爱李忘生,谢云流,听说你至今未娶啊!!! 2楼@谢李生一推:请组织放心今日已嗑亖,正在反复回味采访视频,生生看他师兄的眼神真的好温柔哦,有一种三千弱水我只取一瓢饮的感觉,老谢也成熟了好多……我不行了我要炸了,真的没想到有生之年还可以吃到糖,好吃多吃孩子爱吃o(╥﹏╥)o。而且听说他们剧组把整个酒店都包下了,豹豹猫猫请狠狠公款约会qwq。 3楼@李圈圈一拳:谢李解又从下水道爬出来嗑血糖了,这么爱嗑血糖哪天出门八百码,被压两下脑子就老实了,谁还不知道谢李解都是谢粉批皮?也就谢粉能把谢云流这种超雄弱智巨婴当宝,巨婴当初指名道姓骂李忘生的时候你们发过音吗,声带落家里了?心疼李忘生到现在还要被巨婴吸血,谁让李忘生人美心善呢,但凡对老李有一丝爱意就嗑不下这种shi味产品,谁爱吻烂人谁去吻,我要是有谢粉这种不要脸的劲头,我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4楼@云飘啊飘:xs,别太幽默,李粉说话一直都这么恶毒吗?不符合李忘生的人淡如菊温文尔雅人设啊,这俩已经不是一个公司的了,谢云流都换赛道玩音乐去了,还能吸血谁?李粉怎么不敢提一提谢云流当年出来进去都要cue一下李忘生还帮他争取来一堆资源的事了?谢云流就是打不死的天选大男主,这么恨大男主干嘛不去冲团队冲剧组,跪求你家背景板李宝别接这部戏,也别老贴着谢云流麦麸,嘴上喊独美,背地偷偷炒了八百个cp,结果还是火不起来的“实力派”,怪谁? 5楼@愿长生:谢粉说得都对,钮祜禄云流回宫就是为了给背景板做配,被背景板压番,谁能火得过你家被退货雪藏几年的大男主啊,来,跟我念,大男主唯爱法制咖,swa~ …… 谢云流的指尖一动,手机屏幕霎时熄灭了。 江城今日大雨,原定的戏没法拍了,整个剧组迎来了整整一天的闲暇时光。谢云流将手机放回了桌面,转而拿起剧本,密密麻麻的一页白纸黑字上,用记号笔写画着同样密密麻麻的增删修改痕迹,他盯着那一行行的台词,盯了许久,这般专注的神态,倒很值得一篇添油加醋天花乱坠的通稿。不过,这次他不担纲主演,戏份的确不算太多,与李忘生的对手戏,也仅有一场,至于导演执意点名要他来演这个角色的理由,据说是合适,但谢云流并没有追究更深层次原因的兴致,他之所以答应接下这部剧,是因为需要。《南船北马》是个不错的台阶,如果他还想在这个圈续走下去,有的事情,早晚要抬到明面上给个解释,比如他和纯阳娱乐曾经的争议,比如他和李忘生的争议——李忘生没有暗地里参与对他的插刀,也没有向高层建议过:既然韦氏公司和它的关系网受到了彻底的起底调查,垮台已经无法避免,业内估计要出现一波大洗牌,谢云流又跟其继承人们的内斗风波有所牵扯,现在外界的讨伐与质疑声甚嚣尘上、愈演愈烈,急需发泄的出口,这么看来,我们大概是要放弃谢云流了……又或许是因为谢云流自己的缘故,吕教授在生前,向来是希望他们能够和好如初的,他到底是个老派人,不愿意看到自己这两个得意门生,就此反目成仇。 身旁的玻璃墙里,金鱼正在舒缓地游动,彩纱似的长尾在水中迤逦摇曳,窗外交错模糊地闪烁着霓虹的光影,被成串坠落的夜雨折射得支离破碎,别有一种凄艳迷离的寂静。 倘若放在从前,在他最年少气盛、五光十色的灿烂日子里,谢云流看到这样的话,一定是极度不服气的,他必须想办法证明自己,再把一切明嘲暗讽都狠狠扔回去。问世间何物最解恨最快意,当然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敌人老是嗡嗡叫怎么办,那就一剑刺穿敌人的心房。 后来……再后来,如今,只剩下深深的意兴阑珊。 金鱼穿过飘荡的水草,慢腾腾地游了一圈,侍应生的脚步声,从吧台那边走近,将一杯调好的鸡尾酒放在谢云流面前,冰块相互碰撞,微微散发出冷丝丝的荔枝香气,谢云流依然盯着剧本,没有抬头,只说了一声谢谢,等脚步声又远了,他才拿起酒杯,缓缓咽下了一口冰凉的液体。 杯子和酒一样冷,冻得他的嘴唇有些麻木,因此,他喝得比那只金鱼还要慢。酒的度数不高,却又浓又甜,冰也无法将它冲淡,不像酒,亦喝不醉,更像一杯掺了点酒气的饮料。而李忘生是半点酒气也不能沾的,有一年,谢云流去杭城拍戏,那是他接到的第一部戏,叶导的作风格外严厉,剧组里连通讯工具也不给用,堪比坐牢,为此,谢云流没少跟他斗智斗勇。杀青宴一结束,他便从餐厅一溜烟地蹿出来,迫不及待地给李忘生打了电话,竟惊喜地得知,李忘生刚到杭城。 那层小心翼翼,始终不曾戳破过的窗户纸,似乎近在咫尺了,还带着轻寒的早春微风里,谢云流满头大汗地握着手机,掌心满满一片guntang的滑腻,他的嗓音轻盈,“你怎么也来了?” “我来,我来探望一个很久没见的远房亲戚。”手机的另一端,李忘生的声线有些飘忽不定,“但是来得不凑巧,他们一家人旅游去了。” “那你不要走,你在哪儿?”他的话音刚落,谢云流急道,“我带你玩就好了嘛。” 耳边蓦然沉默了下来,只有李忘生轻浅的呼吸声。谢云流抬起头,面前是一条长长的林荫道,路两边栽着高大而嫩青的香樟树,风一吹,绿叶漱漱,恍如细浪,他细听着他的呼吸,努力屏住自己的呼吸,一片一片地,数着头顶的叶子。 一片、两片、三片、四片……十片、十二片…… 数到不知道第多少片的时候,他才听到李忘生的回答。 “那就谢谢师兄了。” 其实他还没好好逛过杭城,给李忘生订完宾馆房间后,他借口回剧组收拾东西,然后做了大半宿的功课。第二天刚好是周末,他拉着李忘生去西溪湿地喂了野鸭子,那些鸭子温驯地啄着李忘生的手心,却愤怒地嘎嘎大叫着,扑了他一头一脸的水花;又路过冷泉亭,逛了法喜寺,听说这里求姻缘最灵验,谢云流对李忘生声称自己是在求事业,求完“事业”后,他又特意挤了回去,额外求了一串招桃花的朱砂手链。李忘生站在台阶下等他,满庭的槭树擎着似雨似雾的翠意,濛濛地笼在他珍珠白的开司米毛衣上,让人想起“康素爱萝,哀绿绮思”的幽婉譬喻,而他眉心那一点朱砂色的小小红痣,却无物可以比拟。 兴许是因为山中潮湿,石阶凉滑,兴许是因为人多,熙熙攘攘来来去去,兴许是因为谢云流一时间失了神、发了怔,总之,他脚下忽然踩了空,不禁一个踉跄,那串手链也脱了手,径直飞进了石壁旁的放生池,掉入碧阴阴的池水中,下坠,振起一阵阵细密的涟漪,引得池里一尾一尾的红鲤和金鱼,也慢腾腾地浮上来接喋,然而扑了个空,只得在水间打着旋儿,徘徊了一会,然后,怏怏地沉了回去。 谢云流也怏怏的,再折回去买一串的话,实在浪费时间。李忘生却难得地露出了一点笑容,他拉了拉谢云流的袖子,“师兄刚才在寺里,已经把心愿许了,观音菩萨都知道了,他并不会计较手链的事情。” “所以,真的灵么?”他这才有些开心了,笑吟吟的,伸手捏了捏李忘生的脸颊,口气还带着点赌气,“要是不灵,我就找你算账。” “可师兄是对观音许的愿啊。”李忘生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心诚则灵,要是不灵,还是应该去问观音。” “你刚才都说‘观音知道了’。你比他先答应了我,你是小观音。” 不过是一句假装成开玩笑的话,却讲得谢云流的一颗心,好似足足怦怦乱跳了一百年。 天灵灵地灵灵,我在春山间,小立祷山灵:大观音在上,你可许小观音也喜欢我,做我的妻子么? 心跳得更快更厉害了,他还想对李忘生说一句话,那句话还没出口,一捧青沁沁、凉酥酥的春雨,已飘飘扬扬地洒到了他们的衣裳和头发上去。 “师兄,先找个地方避避雨吧,雨淋久了,会感冒的。” “……”愤怒,变成鸭子,愤怒大叫。山里头的雨,来得就是这么没眼力见呀。 他们还去了西湖边,尝了据说难吃得要命的醋鱼,却并不觉得多么难吃。月亮渐渐升起来了,如一弯纤细的玉钩,和新柳袅娜的轻烟一齐映在湖面上,湖水粼粼微漾,泛起绉纱似的波纹。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月色里的西湖,宜乘船夜游,游船项目里有茶点套餐可供应,谢云流一向对这些又甜又磨牙的小蛋糕小点心兴趣缺缺,他喝了半杯龙井,就扔下茶杯不喝了,伏到窗户边上,瞪着月牙,却似乎心不在焉。李忘生反而很爱吃,蜜红色的玫瑰糖馅像融化的琥珀,甜而稠地从雪白绵软的糯米圆子里淌出来,汤也是甜滋滋的,又香又滑地绕在唇齿间。湖心离城市的车水马龙很远,船舱里十分静谧,只依稀听得到船在水波上滑行的哗哗声,像用梭子仔细地织着一匹布,把经线引过去,再把纬线穿回来,循环往复,织得人眼花缭乱……李忘生迷迷糊糊地放下还剩了一大半玫瑰酒酿小汤圆的瓷碗,用力按了好几下太阳xue,不得了,怎么越吃越晕了? 这时,船徐徐滑进了一抹螺髻般的青黑山影,山影之上,伫立着一座宝塔的影子,塔影摇晃在明灭的湖光中,幽幽浮动,似一支蛇形的乌木簪子,挑碎了淡白的月影。谢云流忍不住将脖子往窗外伸长了一截,刚伸出来,又立马缩了回去,他心里惦着他,便扭过头,想喊李忘生过来一起看,你认不认得这是什么塔?话却瞬间卡在了嗓子眼里,不敢对他说出来了。 玫瑰清甜馥郁的微香萦绕在鼻尖,李忘生趴在矮矮的沙发上,静静地阖了双眸,长睫微颤,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为了检查他究竟是不是睡着了,谢云流俯下身,凑近了他一点,又凑近他一点,再一点,直到他的呼吸,微微地吹起了落在李忘生腮边的发丝,仿佛是蝴蝶的触须。船还在湖上荡着,船檐下挂着一对红纱扎成的仿古灯笼,此时,灯光溶溶地散进舱里,胭脂色的,反倒映得他的面颊更加莹白如玉,一双线条柔润的唇,却是欲滴的嫣红,快要滴出蜜来,好像他刚才吃玫瑰酒酿吃出来的醉意,全都染到了这双嘴唇上……原来,他真的要睡着了,丝丝缕缕的轻匀气息,沿着似开非开的唇,细柔地吐出,隐约带着香甜,娇娆全在未开时,那一星红痣,从观音的眉心落下来,化成海棠花最秾丽的蕊。都说海棠无香,难道他嗅到的香是幻觉?谢云流忍不住想尝尝,是不是当真有香,他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李忘生,再再凑近一点。差点忘了,尝尝的近义词,是吃掉,他腹内饥饿似火,一定要吃一口李忘生,才能填饱肚子,他发誓,只吃一口就好。 眼看他离他的嘴唇,仅有咫尺之距,李忘生却突然皱了一下眉峰,头蹭了一蹭沙发扶手,很不安的样子。 怎么回事?谢云流的吻,被迫戛然而止,是自己的心跳声,惊走了他的好梦么? 可李忘生依然没有醒,饥饿感也顽固得不肯消散,他只能坐在原地,竭尽全力平复着急迫的心跳,灯笼被他的心跳震得稍稍倾斜,胭脂红的灯光一颤——船掉了个头,准备回程,谢云流掏出手机一看,已经是夜里九点了。 不知不觉的,他攥紧了手机,指尖一划,一朵香梦正沉酣的海棠花,刹那间,春色袅袅地开进了他的相机镜头里。 照片拍了一张、两张、三张……那一小碗玫瑰汤圆,已由温转凉,月静无声,游船与塔影、山影,渐行渐远。 但谢云流拍着拍着,忽然顿住,不拍了。他听见李忘生唇间一句朦胧的梦呓: “师兄……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回去吗?是应该回去了,这才吃了几口,就醉成这样了。谢云流看着他,不禁发起愁来,等会下船的时候,如果叫不醒李忘生,难不成要把他拖回宾馆去?还是扛回?背回?抱回?那到了明天呢,他是不是还想要回家去?可他们是出来玩,当然要玩个尽兴了,不止是明天,最好是……谢云流悄悄探出手指,轻柔地拂去了沾在李忘生腮上的几缕发丝。 如今,他们不在寺庙里,没有大观音可以给他求姻缘,而这西湖的水仙,听说在很多很多年前,就已乘着鲤鱼离去,听不到凡人的心愿了。再说这年头,纵然是结了婚的,还有一大批天天哭着喊着要离的呢,于是,他便低声问他,“你愿不愿意,永远跟我在一起?” 像是许愿。 大约是他答非所问,有故意耽误旁人归期的嫌疑,实属罪大恶极。所以,李忘生始终没有回答。 只有载着他们的船,自顾自地向岸边驶去,满湖月光缥缈,远处山的影子,也终于淡到再也瞧不见了。 …… 回去以后,谢云流将相册里的照片,发到了微博上。 那会玩微博的少,再加上他俩刚出道,也没几个人认识,但不出名有不出名的好处, 可以随便说随便发。饶是如此,谢云流还是很有先见之明地申请了个小号。 在他跟主动跟纯阳娱乐解约的几年之后,这组照片才被热衷于赛博考古的网友们偶然发现,作为珍稀文物,挖掘现世。照片出土之日,正值粉丝在点名痛批李忘生工作室不会拍照毫无审美之时,因此,该套氛围感神图立刻获得大量转发:虽然时间久了,导致图有点糊了,但真的绝了,可见真正的有心人就算拿锁孔拍照,也比你们这些只会举着高清摄像机吃白饭的强。然而拍照的人是谁,却没法考证,他的头像空白,id是一行数字乱码,而且账号里只发了这一条微博,连一个字的文案都不舍得配,也不知道这位不知名的拍摄者,到底是想让别人看见李忘生,还是不想让别人看见李忘生。 又过了几年,这套图仍会不时地获得些零零散散的转发,不过时代变迁太快,审美评价也跟着飞速改变,有人在评论区里留言:这拍的也太凝了吧,感觉拍照的人不怀好意。 钟表的指针挪到了十点半,雨越下越大,一层层水幕从窗玻璃上涓涓地流淌而下,窗外的昏黑树影在霓虹的光束里舞动乱颤,交叠着糊成了一盘打翻的油彩。吧台桌边已经人去楼空,侍应生走过来,收走了桌上的鸡尾酒杯,酒液的温度透过杯身,冷飕飕地沁入了他的指腹,杯中的酒还是满的。 电梯一层层地往上升,显示屏上的数字缓慢地跳动着,2、3、4、5……“叮”地一声轻响,电梯门开了。 谢云流从门后走了出来,走廊的百合枝形磨砂顶灯,将暖融融的鹅黄色柔光洒在他的双肩,他睫羽微阖,两扇色泽浓艳的黑天鹅羽毛,在氤氲的光线下悄然低垂,“记得帮我照顾好乌龟。” 莫铭在那头答应了,谢云流结束了通话,将手机塞回到裤子的口袋里。随后,他抬起眼,看向长而曲折的过道。这间酒店是由一栋老花园洋房改建成的,在改造时尽量保留了原貌,连建筑内部迷宫般复杂的回环式走廊都保留了下来,谢云流住在506号房间。浪三归说,来给他放行李的时候,假如没有酒店的服务人员带路,恐怕找到死也找不对地方。 长廊回旋往复,路线难以读懂,像一个谜语,还像《一千零一夜》里的宝盒,打开一层,又是一层,层层套嵌,流光溢彩,只等宝盒被揭开的那一刻,里面可能藏着所罗门王的珠宝,一枝可以让他许愿的七色花,亦或是沉睡了千年之久的美人。谢云流差点被自己漫无边际的想法逗笑了,唇边略微弯起的弧度,宛若风吹过水面漾起的细纹,一闪而逝。下一秒,他的身影猛然顿住了,铺满地毯的柔黄色灯光,蓦地混入了一节浅淡的乳白,光与光互相交织,黄与白若即若离,犹如在奶油上洒了细砂糖,砂糖正在以rou眼难测的细微速度,一粒一粒地向下沉没,直至完全沉溺进奶油温柔甜蜜的陷阱中去。 糖砂挣不脱了,谢云流的目光同样没办法挣脱。面前的门半开着,盛满了房间的灯光,斜斜地漏了出来,像宝盒打开时的缝隙,像海水的涨潮,淹没了他的双脚,房号牌上雕刻的花体数字是:0513。 这是李忘生的房间号。 谢云流没有刻意去记,相反,他在刻意地去忽略,他只是需要一个台阶,他跟他只有一场对手戏,说不定这样的对手戏今后都不会再有,他其实很少想起李忘生,更不会去跟他互叙别情,一句话都不,所以,他没有任何记住李忘生房间号的必要。目光所及之处,灯光仍然纷纷扬扬,汨汨流下如糖沙,谢云流眼眸穿过了半开的房门,手指紧紧地抓住了门把手,他想把门关上,但雨确实下得太大,哗啦啦的雨声漫过了露台,遥不可及,却又惊天动地地拍打在他的心脏上,震耳欲聋,充满房间的灯光也随之越伸越长,如同海潮中疯长的水草,拼命拉扯着谢云流的脚踝,等他反应过来以后,门已经关上了,他站在了李忘生的卧室里,而那片淡乳白色的壁灯光芒,倏然变作了柔和起伏着的波浪,双层的抽纱床幔被它照着,像海面上烂漫的月光。 李忘生就沉睡在月光的中心。 ……怎么还有人睡觉不关门的? 水草并没有打算放开他的迹象,他不想看李忘生,只能不可自拔的,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墙壁。注视得久了,眼前似乎有浅银的星光,轻微地一闪一闪,再凝神一看,才发现是床头珠灰色的墙纸,上面浮雕着一朵朵小小的折枝花卉,每一朵花的花瓣,都烫了极细的银边。鹤鸣堂的西府海棠是有名的一景,墙纸上的纹饰当然也是海棠花,谢云流不由自主地用指尖,一遍一遍地摩挲着这些花纹,花纹与指纹紧密地贴合着,隐隐摩擦出了淅淅的响声。只见睡梦里的李忘生,眉尖又是一皱,可能是被响声惊扰到了,他昏昏沉沉地挪动了一下胳膊,头颈歪向了一侧,面朝着床边的谢云流,半边象牙色的丝绸睡袍,便顺势从肩头滑了下来,顿时露出了他胸口一大片被蕾丝花边映衬着的洁白肌肤,以及一根纤细如花蕊的裸色肩带,细得分外暧昧,好像稍微一扯就会断掉,趁机泄露裙底的春色风光。 原本摩挲着墙纸花纹的手指逐渐停住了,谢云流突然有一种错觉,自己的手臂,正在不受控制地向下沉没。 李忘生是双性,这并不是个秘密。然而,他的气质太端正,又太寡淡,就像“康素爱萝,哀绿绮思”,固然是清婉到极点的词语,但也是从容易被束之高阁的枯燥大部头里走出的句子,双性特征最浓郁最诱惑的那一类人,当数陆危楼那个唱歌剧的姘头——像一朵蒙着猩红轻纱的金罂粟。只是各花入各眼,谢云流偏偏爱跟色淡且无香的白海棠缠斗,他也见过李忘生穿睡裙,某段时间,李忘生不喜欢让他近身,说是自己一被碰就浑身酸痛,只能穿宽松的衣服。学院艺术节汇演的当晚,李忘生觉得人挤人会更不舒服,就没有去看,只剩谢云流面对着台下的座无虚席,草草拉起了一曲小提琴。 舞台顶的聚光灯,灿烂地洒下来,化作漫天的金蝴蝶,蹁跹舞动,映照他斜飞眉眼低垂,静止的睫毛纤长又浓丽。他拉了一首旋律紧迫的曲子,琴弓在琴弦间匆匆荡来荡去的踪影,快得像罗宾汉跳到露台上,偷一个朱丽叶的吻。 “地球六十万亿亿吨,住有八十亿人之众,谁是你朱丽叶?” 把琴曲拉完了,他赶忙离场,背着琴盒,拎着装了一杯龙眼百合茶的便利袋,溜溜达达地走到李忘生的宿舍楼下,仰头望着楼上亮着灯光的窗子打电话,叫他下来领花茶喝。几分钟后,李忘生的身影飘进夜色里,藏在法桐树荫里的路灯照亮了他同样飘飘荡荡的裙摆——浅蓝色的纯棉睡裙又宽又大,剪裁超级正经,一路从肩上垂到脚腕,把全身遮得严丝合缝,活像一个面口袋,除了一只只印在裙子上的小羊,蓬松松、白乎乎,挨挨挤挤,云朵一般。 谢云流一看见这条裙子的全貌,就笑了,笑到一半,他像是蓦然想到了什么,顿时敛起了笑意,将袋子递给李忘生,认真地道,“因为小羊可爱嘛。” 昏暗的夜色是很好的遮蔽物,遮住了谢云流脸上渐渐发起的一点点烧,或许还有一丢丢脸红。 是的,李忘生的发育比起普通的双性人来说,好像有一些些迟。 他现在会穿不正经的裙子了。谢云流的手掌,顺着开得极低的睡裙领口伸了进去,手掌拢住他胸脯上薄薄的乳rou,这里看起来,只隆起了很浅的弧度,将幼滑的衣料顶起了两团青涩而圆润的曲线,像一对白腻柔软的雏鸽,羞怯可人地挨蹭着谢云流的掌心,两粒比乳rou略硬的淡粉奶尖,是娇小玲珑的鸟喙,将他的掌纹啄得痒酥酥的,但抓住了之后,才发觉这对小乳鸽的份量也很可观,握住时,堪堪盈满他一只手。完全不是他看到的那样矜持纯情,倒有一股深藏不露的成熟妩媚。全是那杯鸡尾酒惹的祸,迟来的醉意呼啸而至,烧红了他的双眼,烧焦了他的心肠,烧坏了他的五脏六腑,谢云流的心里堆满了汹涌的怨怒,一浪接一浪地撞击着理智的防线,他觉得自己不恨李忘生了,不生李忘生的气了,所以他心知肚明,这样的怨怒简直蛮不讲理,李忘生再不正经也不关他的事,穿什么也不关他的事,住哪号房间也不关他的事,但心知肚明抵挡不了他的焦灼,残存的理智阻止不了这场单方面的jianyin,他疲惫又兴奋,抗拒又渴望,谁让李忘生就在这里,既然如此,李忘生就活该为他的醉意买单,被他搞烂搞坏,陪着他坏掉。而谢云流需要做的,仅仅是轻轻揉捏挤压着他温软的胸乳,一边烦倦又酸楚地埋下头去,隔着一层菲薄的睡裙,打着圈儿,近乎迷恋的,慢慢舔舐着他胸口如花苞般凸起的乳尖,并把包裹住乳尖的一小块睡裙布料也含进了嘴里,贪得无厌地一同吮弄着,他的口腔立刻充满了微甜的香气,也许是李忘生用的某款香薰精油的气味,噙在口中的织物则像细润的蜜,柔滑地腻在舌面上,蜜是湿软的,李忘生的乳首,却在他唇齿的频频啄吻和连连啮咬下越来越坚挺,有如渐熟的莓果,或一枚饱满肥嫩的蜜饯,洋溢着糜甜yin香的汁水,在他的舌尖上蹦跳,不安分地来回滚动,挑逗着他来咬破鲜滑的嫩皮,啜饮果rou、吸嘬蜜汁。唾液将李忘生胸前的布料濡得透湿,镂空蕾丝的花边呈半透明状,紧贴在香白诱人的rufang上,伴随着节奏不定的呼吸,荡漾出莹润细腻的微波,裸色被浸染成了泥泞的rou粉,在幽香旖旎、薄如蝉翼的rou粉真丝之下,隐隐耸出了两粒鼓胀肿红的艳色,仿佛其中饱含的汁液已经涌了出来,又像是被他的手挤压过后,这里已情不自禁地泌了乳,从奶孔里沁出点点甜汁,只喂给他一个人吃。双性人拥有两套生殖器官,相应的,也要承受双倍的性快感,因此,他们的性需求一贯旺盛,听说有的双性尤其敏感,只要在房事过程中适当加以刺激和爱抚,要不了多久,就会自发涨奶流水,在床上夹着男人不放,根本离不开jingye的喂养,这让他想起—— “不要……”谢云流正捧着他的胸,左右开弓地吃着他的rutou,企图从两枚殷红涨大的rou果里吃出奶来,一缕轻细缠绵的呓语,却骤然吹进了他的耳中,谢云流下意识地一抬眼,李忘生并没有醒,他的睡颜变得异常嫣红,被笼罩在逶迤如月光的白纱床幔里,像极了一颗粉润撩人的珍珠,眉心的红痣,是遗落在珍珠上的一滴艳丽的瑕,他的眉毛仍旧微蹙着,海棠色的双唇却恍惚地微张,如曼妙微绽的花蕾,从唇瓣里逸出的喘息显然有些急促。谢云流在梦外亵玩着他的rou体,不知在梦里,他正遭受着怎样荒唐无耻的侵犯,而这种侵犯又是怎样的使人沉沦,以致于他的双脚凌乱地踢开了被子,将一双紧实修长的腿,不着寸缕地暴露在了谢云流眼中,这两条腿白花花地晃着谢云流的眼,红润的脚趾无力地勾住垂在床畔的轻纱,脚心乱七八糟地磨蹭着床单,像在止痒。睡裙都快被李忘生扭腰盘腿的动作蹭到胯上,可他这身睡裙本来就短,使劲往下拽,也就勉强能挡住大腿根,现在已经连大腿根都挡不住了,裙下光溜溜的,他竟然没穿内裤,真空上阵,直接露出了腿间兴致勃勃的男性部分,坚硬的柱身上筋脉贲张,充血的紫红guitou颤悠悠地翘起,马眼内渗出腺液,顶端泛着油亮水润的光泽,湿漉漉地滑过软薄娇柔若海棠花瓣的浅粉裙摆,继而在床单上滑出一摊黏糊糊的深色水痕,但他出的精哪有这么多?这模样更像是尿了。本应断掉的念头重新回笼:寡淡也分场合,像李忘生头回跟人搞剧组夫妻,跟人上床,营业状态就很积极,何况,他是有点天赋异禀在身上的,下面吹了好多,将床单也喷湿。只是,他还分不清什么是高潮什么是失禁。此刻,yindao口薄膜被顶破的干涩痛楚已然退却,花唇上只挂着几绺淡红的血丝,李忘生的两条腿,抖抖索索地缠在谢云流的腰上,他皱着眉,拼命收缩着身下初经人事的小洞口,想把呼之欲出的春水给憋回去,坚守住贞洁烈女设定。溢满蜜液的roudong却要开荤揽生意、夜夜做新娘的,饥渴的花xue如蚌开合,不断张露出嫩红粘腻的内壁腔rou,丝滑柔媚地蠕动,漏着水开张,一个劲地撒娇撒痴,他里面实在太舒服,夹得谢云流使劲绷紧腹肌,又是抓枕头,又是深呼吸,又是倒抽气,才强忍着没有缴械泄出。他带了点报复性质的,一把扣住李忘生的臀,变本加厉地将人往yinjing上摁,火热的凶器似乎要捅到他狭窄而生涩的zigong口,柱头在娇嫩紧窒的rou环边缘逡巡滑动,跃跃欲试,试图凿开秘闭的关卡,玷污这片还无人染指的处女地。知道什么叫剧组夫妻吗?临时老公也是老公,都被老公破完处了,再让老公破一次,进去爽爽怎么了?他正想进去爽,李忘生一下子发出了近乎崩溃的尖叫。他去了,却又止不住地摇头拒绝,一双眼含情带水,是糖水,“不要,不要……要尿出来了。” 他被打开了,麻麻的,好烫,又好酸啊。 想要被插得更深一点、粗暴一点,被弄脏…… 有的心里话一旦说出来,恐怕从今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身体上的防线却能够轻而易举地突破。谢云流一心想让他舒服,又想当大坏蛋,他咬紧牙根,试着将roubang从湿滑美妙的雌xue里抽出了一小截,手指却宛转地游走进来,钻进李忘生的腿心,把指尖当作笔尖,拨弄、勾画着两片形状丰满而娇美的嫩唇,就着唇rou间流出的黏液;挑逗、抠挖着躲在他阴蒂下方,细小紧闭的女性尿孔,一面焦急贪馋地寻找着他的嘴唇,迷恋地亲吻他,“忘生,不是用那里……是用这里。” 不……不可以的…… 用这里尿出来的话,会回不去的,以后就只想用这里了…… 要变成他的rou便器了…… 李忘生的全身被cao成了冶艳熟透的酥粉色,塞满花径、急抽猛送的欲根蹂躏着粘滑谄媚的嫩rou,将紧缩吞吐、卖力接客的xiaoxue,疼爱得甘美欲死,脑海里也全是说不出口的浪言荡语,他天生就是给人玩的,好喜欢被玩这里,喜欢用这里尿,可以被内射,可以……突然,他失声了,肩背一阵剧烈的颤抖,脸上的神情却是宛如融化了的迷蒙甜美:他的xue心与小腹都在抽搐;高热的宫口被堵在甬道里肆意进出的阳具拖拽着,食髓知味地下降;阴户在sao痒难当的快感中痉挛不已,自甘堕落地失守,一道混杂着几丝白浆的清亮水流,从酸软无比的下体猛地喷了出来。紧接着,他又连续“尿”出了三四股,rou壶像口yin乱的小喷泉,湿黏红艳地张着泉眼,喷涌而出的阴精浇湿了谢云流的腹部,也浇湿了他们身下的床铺。宝贝好棒,不不不,是宝贝老婆好棒。这股水可不一般的呀。他夸李忘生,并勇敢地在称呼上迈出了一大步:才第一次就这么厉害,听说好多人都不会这个的。 如果可以的话,明天早上,他还想这么叫他。李忘生愿意让他帮忙解决需求,至少说明他不反感这个师兄。都讲出来吧,哪怕从今往后,连朋友也没得做了,反正本来就做不成朋友。但谢云流醒来后,李忘生已从他的枕边消失了。 他的手机嗡嗡振动,屏幕不知疲倦地亮了又灭,灭了又亮: “你在哪?马上回消息给我!韦氏出事了!” 身后是潮来潮去的雨声,夜空沉在倾盆大雨中,讳莫如深。 李忘生身前昂扬勃起的雄蕊下,躲藏着一只粉嫩流汁的小蝴蝶,两片愈发肥厚的欲红色rou瓣光滑无毛,中间夹着一条略微张着口的深粉细缝,小yinchun软腻腻地向外翻开,绽出一小朵熟樱桃色的腴烂rou花,唇隙间吐出一粒浑圆鲜红的花核,蒂头滴着晶亮的露珠,rou眼可见的肿胀和多情,这颗小豆豆比之前变大了许多,是被他自己玩大的,还是又被哪个坏人得了手,含在嘴里舔大、吸大的?谢云流的手指戳弄着这口蝴蝶形的女屄,屄口水润得拉丝,他捏住水汪汪rou嘟嘟的花蒂,将中指插了进去,两瓣yin艳翕张的柔腻蝶翅,立即软黏热情地缠裹上来,张开鲜甜的小嘴绞住他,并绵密地吮吸他,把他的手指都吸酥了,全身的骨头也酥了。李忘生在引诱他,诱他一寸寸深入到自己体内最为私密销魂的宝地蜜源,他的指腹抵在褶皱层叠堆拥的嫩滑rou壁上,不停地画圈研磨,碾压肿热的花心,翻搅出咕啾咕啾的粘稠水声。熟睡中的李忘生抿住了嘴唇,每被他捏一下阴蒂,揉一下xuerou,腰肢都会软绵绵地弹动一下,两只雏鸽般柔白的乳,便在丝裙下微摇轻颤,睡裙胸口被谢云流唾液浸湿的两团痕迹迟迟未干,仿佛它们每颤一下,都会主动抖出几滴香甜的奶水,不用被人揉,也能下奶。他的双腿跟随他插入媚处的手指,一会收拢,一会分开,分开的时候,幽深丰润的臀沟若隐若现,泛着些腻滑的水光,谢云流用另一只手往上一抹,手心立马沾染了从他xue口流到臀间的yin液。他真的好湿,再这么湿下去可不行,应当快点用东西堵住。 没错,最适合堵住这里的“东西”还是谢云流,他跨到李忘生腰间,俯下身抚摸他,瞳孔里装满他,积满浓厚欲望的性器,蓄势待发地顶着他甜腻泛滥的唇xue,冠头刮搔着春潮滋生的艳粉唇缝,顶一下,再顶一下,顶得身下的人眼角晕红,晃乳夹腿,yinjing摇动,任凭一袭薄裙,被yin水、精水,和因情欲迭起而溢出的乳汁打得湿润,香腻地贴住身躯,勾勒出胸臀腰腿惹人遐思的线条,几乎变情趣透视装,他没力气再抿住嘴唇了,一声声的柔嗔轻吟,低且微哑,好似母猫叫春。这时,谢云流的心里竟又不怎么愤怒了,或许是因为李忘生躺在这里,任由他为所欲为,好乖,好像他对大观音许的愿望成了真,他的小观音只是碰巧没有醒,就算醒来了,也照样纵容他继续胡作非为,把无赖啊流氓啊什么的都耍到底。他早就想这么做了,想抱他想摸他想爱他,做一次两次都不够,他要次次都这么做,他要无孔不入地渗进李忘生人生所有的角落里,盘踞在他眼前的光亮里,盘踞在他看不见的阴影里,就像恶龙总跟它的金币堆一起被提及。谢云流拥有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金币堆,虽然恶龙深切地讨厌过金币堆只是金币堆,有一切无机物该有的优点,例如情感稳定、缺乏波澜、纹丝不动。虽然恶龙喜欢扇着翅膀到处飞,走过很多地方,交过不少朋友;每天都要吃饭睡觉、洗漱穿衣;干过聪明的事,干过愚蠢的事;得到过好的赞美,也得到过坏的辱骂,可无论他在做什么事,做着做着,他总会变着法的,拐弯抹角地想到他的金币堆,谁让龙的脑子就是用金币堆做的呢。他想抱着他的金币堆,先咬一口,再亲一口,或者先亲一口,再咬一口,一直亲,一直咬,直到鳞甲无光,龙角剥落,爪牙朽烂,躯壳老死,直到叽叽喳喳的人们闯进龙的洞窟,围着他指指点点,说只知道趴在金币堆上,最后趴成一具腐尸的恶龙真是又蠢又坏。他的鬼魂便会从金币堆上咆哮着暴起,龇着血盆大口,向他们喷出邪恶的火焰:你们懂个屁! 到那时候,人们肯定会吓得四散奔逃,与此同时,会越发加深对他的刻板印象:恶龙确实又蠢又坏,他就活该跟冷冰冰的金币堆永远呆在一起。 这就是谢云流的目的。 又或许是因为,今晚的风雨太大,等明天清晨,海棠花一定会落得满地都是,终究是辜负了四月的绚烂花期。 让它们都落没算了,还好他的眼中,还有唯一一朵不会被风雨吹落的海棠花。 所以,他想吻一吻这朵花,是海棠花,是小观音、金币堆……傻傻分不清楚。 他只能分清楚,是李忘生。 恶龙比较笨呢。 可是,当谢云流的吻落上去时,只吻住了一小片微凉的空气。 原来床上根本就没有人,一直都没有。原来他对着空荡荡的床,对着整整一墙的海棠花纹,幻想着他曾经的临时前妻正活色生香地躺在这里,故意红灯高挂、艳帜招摇地勾引他,而他则把所有污秽不堪的欲望,通通淋在了他的身上。原来,小观音不下凡,金币堆不存在,唯有他的爱欲,赤裸裸地在幽暗的雨夜中燃烧、跌落,在光天化日之下,赫然铺陈开来,纤毫毕现地折射出恶龙狰狞的本相。现在,谢云流又要被自己的荒诞不经和心地险恶逗笑了。李忘生不会喜欢的。 他偶尔看电视。他离开纯阳后,李忘生的星途日渐坦荡,名气水涨船高——这不过是迟早的事。他和谢云流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物种、两条路线:他并非锋芒夺目、一鸣惊人的骄阳,却有着深藏若虚、厚积薄发的华彩,犹如一块质地完美的璞玉,在被荧幕洗濯打磨的过程中,焕发出温润动人的光芒,其情致悠远、经久愈新。那一届“白鹤奖”最佳演员奖的颁奖词是这样写的。颁奖典礼结束后,有个庆祝酒会,照例有媒体跟过去采访。李忘生刚从明星专用通道里步履翩翩地走出来,长长短短的摄像机镜头和麦克风们便呼啦啦地一拥而上,迫不及待地前去追赶来人眉眼间清盈流转、璨然明净的星辉。 这几周恰逢李忘生新剧的宣传期。叶大导的作品极少,此前,他最近的一部戏,还是谢云流刚出道时拍的那部,如今他甫一出山,在选角正式开始前,就果断敲定了李忘生作为领衔主演之一。酒会开始前的采访气氛很轻松,该剧正在热播,记者的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向了新剧,“大家都知道李忘生很少拍感情戏哈,再加上你在以前的访谈中提到过,你其实是个相当内敛的人,除去工作时间,并不会频繁社交,粉丝都戏称你为‘桃花绝缘体’,但是这次,你在剧中的感情戏份却很重,那么,你对于你在戏里的‘心上人’,也就是合作对象,有什么看法和印象?” 土,无聊。天天问这些,没别的问了? 谢云流盯着电视屏幕,想:哪个粉丝? 他的指尖扣在沙发上,不知不觉地抠来抠去。青苔色的丝绒面,被他的指甲抠出了一道又一道的凹痕,那些凹痕刚弹回去,就又被他的手指抠得陷下去,原先平整的绒面上,满是深深浅浅的斑驳印迹。 谢云流抠沙发抠得过分专心,等他终于不专心了,回过神来的时候,记者已经换了一个问题问李忘生,“所以在现实生活中,你会喜欢什么样的类型?” “……” 原本容色谦和有礼,言辞对答如流的李忘生,忽然在镜头前,罕见的沉默了一会。 周遭亦随他而沉默,好像都在等候他的一句回答。彼时,人海阒然,花海寂寂,灯海无声。 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很笃定地道,“温柔。” “太笼统了吧。”记者们都笑了,“可以讲得更详细一点吗?” 李忘生接下来又说了什么,谢云流不得而知,他越听越反胃,索性抓起遥控器,换了节目。 可惜今天运势糟糕。在下一个节目里,依旧是李忘生,频道里正在播他那部新的电视剧:阳光清澈如水晶,穿过花店那扇半开的玻璃门,在他的眉梢眼角,跳起轻快的舞蹈,舞步叮当脆响,他弯下腰,抱起一束包好的玫瑰花,一盏一盏的暖玉玫瑰,窸窸窣窣地拂着他玉白的下颔,拂过一道极柔美的弧线,花瓣是浅浅的奶油黄,颜色温柔到不可思议。他要将这捧花,送给心上人,李忘生的心上人,就像这捧花一样温柔。 谢云流怎么可能是温柔的呢? 现在,他想起去506号房间的路了,哪有那么复杂,无非是走出这扇门,再多拐几个弯而已。谢云流踏着仍未消褪的醉意,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像一支本就不合时宜的烛火,如梦初醒地退出了灯光的迷障,落荒而逃、逃跑、跑进大雨里,被浇熄、腾起一缕垂死的青烟,咝,谢幕——一个完美的结局。 但这条走廊未免长得太过分了,长得他再也走不动了,仿佛恶龙的洞窟,恶毒又漫长。洞窟里开满了馥郁危险的鲜花,星星般的花粉滔滔不绝地涌进鼻腔,带来了疯狂又甜蜜的窒息,金币一旦跳进龙的领地,便逃不走了,像落入了他一生所爱的许愿池。 然后,世界神魂颠倒,万籁俱静。 谢云流的身影猛然顿住了。 雨也许停了,也许没有。他的房间门口,坐着一个人,那个人看起来似乎很疲倦,他抱着双腿,蜷缩着,孤零零地坐在那儿,将额头抵在膝盖上,象牙色的丝绸睡袍,软而滑地从他的肩头落到地毯上,恍若早已开过了花期的海棠花瓣,春光寂寞,寂寞得盼人怜惜。 谢云流一动不动,李忘生却被他骤然停止的脚步声惊醒了。他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谢云流,映满他身影的眼睛里,像落了一场大雨。 “师兄,我可以跟你聊聊么?”他望着他,轻声问。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