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柒贰章 有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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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楼把青樱小眉春纤叫进明间,低声道:“如今情形你们都已瞧见,甭管外面怎麽乱,我们得守住,不偏听偏信,乱嚼舌根,旁人若来打探一概不晓,但得在这一日,就守一日。”她又道:“老爷夫人平日待我们不薄,人心总是rou长的,也不要你们怎地,但求尽自己本份便好!”青樱她三个晓得事态严重,边听边默然垂泪,皆点头应承。 正说着,福安报王医官来了。月楼起身出迎,那医官是个女子,皆是旧识,寒暄两句,就往房里领,在床前坐下,月楼把林婵的左手搁在软枕上,王医官按住她的脉细数脉息,再换了右手,见掌心虽清理过,却仍在渗血,她蹙眉仍把脉息数了,再弯腰观林婵的气色,抚过她的额头,道声好了。就起身往明间去写药方子。 月楼屏退丫头,只留福安,问可是感染上风寒,这两天突然冷了。 王医官笑道:“我先恭喜萧九爷一声,夫人有了身孕,已经两月余不足三月。” 月楼和福安面面相觑,这大起大落的事儿要麽不来,要麽凑一堆儿,明明是喜事,想想又悲,不由泪花点点,生出几许萋凉之感,王医官把药方子给她,并嘱咐:“夫人情绪多劳,思虑太过,内炙外寒引起气血亏损,幸得胎像尚稳,无甚大碍,你照我这方子拿药来煎,不消四五剂就痊愈。”再从随带的匣子里取出一瓶药膏:“夫人手掌的伤先用盐水清洗,再敷上这个,两三天就好了。” 月楼取出银子给她,又道:"夫人此事还请先生勿要声张出去。"那王医官接过收进袖里,笑说:“我是那碎嘴的人麽。”仍就由福安送她从偏门出去。 待林婵醒来时,窗外黄昏将落未落,已经上灯,一股子炖药的苦味儿从窗缝钻进来,房里静寂无声,她先还有些迷茫,忽然所有的事儿如潮涌进脑里,看看掌心,已经仔细清理过了,遂坐起身唤月楼,就听帘子簇簇作响,月楼端着一碗汤药走近床沿边儿,林婵蹙眉:“作何要吃这个?” 月楼含泪笑着:“给夫人道喜,医官才来瞧过,您有身孕了,已经要三个月。” 林婵怔住,心怦怦地,稍顷才不确定的问:“是真的麽?”她记得乞巧节那晚和九爷在马车里欢爱,翌日流了点血,便以为是月信来了。 月楼过来之人,懂得多些:“胎不稳时会出血,甚而滑掉,但王医官说夫人尚稳固,但也不能大意,平心静气多休养为最宜。把这药汤吃了,治气血!”用瓷勺划散热气,再舀了喂她。 林婵吃下几口后,苦得缓过神来,她真的怀上了,怀上萧九爷的孩子,手儿颤抖着在少腹处来回抚摸,柔软且温暖,还平坦着,前世里她一直想有个孩子,总不得逞,后请了太医来诊,竟是避子汤里添有虎狼之药,暖宫损毁已不可逆,她痛苦不堪,总是想死,这样病了数日,萧旻大怒,狠狠惩治了几个婆子,可又能怎样呢,她此生再不得孕了。 而现在,她肚里多了一团rou,是她和九爷的骨血,他要知道了,一定会很欢喜,他一直想要个孩子林婵心底又高兴又酸楚,眼泪忍不住地滴淌,月楼连忙替她擦拭,安慰道:“老爷才智多谋,在朝堂纵横捭阖多年,与其关系相厚者甚多,譬如丁大人、陈大人等定不会坐视不理,夫人应先看顾好自己身子要紧,旁的暂莫多想罢!” 林婵知她好意,却也深晓朝堂凶险、人心叵测,危难之时明哲保身居多,肯出头的能有几个。 九爷生死难定,亦要做最坏打算,这孩子是他仅存的血脉,她拼死也要保住。 仰颈药汤全部喝尽,她想想问:“我有孕的事还有谁晓得?”月楼回话:"只有我和福安,多给了医官些银子封口。" 林婵赞许她:“你思虑最周全!” 重换了一身衣裳,再对镜梳理发髻,又把福安叫进房来,她问:“九爷说会遣人来接我走,你可知这桩事呢?” 福安答道:“我已把九爷的密信传出,夫人只管在此等候,旁的毋庸多想。” 林婵勉力笑了笑,她怎能不多想在发髻间插戴花翠,唇上涂抹红脂,看着精神些了,方站起身:“你们随我去拜见大老爷。” 月楼和福安吃了一惊,福安说:“老爷特意交待过,不必去求大老爷或旻少爷,求也无用。” 林婵淡道:“求总要求的,我们太过安静,他们反要生出疑心来。” 第壹柒叁章大爷 萧肃康哼哧哼哧喘着粗气,窗外透进烟青色,到了上早朝的时辰。 厌恶的看了眼身畔蜷缩成一团的婢女,无甚姿容,也不sao浪,玩过后只觉味同嚼蜡。 他这样的年纪,但凡性起时总不会亏待自己,只是李氏擅耍心计,近身伺候的婢女皆平庸拙笨,唯有个雪鸾,还算差强人意,现也成了废人。 想着生起恼怒,一脚把那婢女踢下床,但听咕咚一声摔响,伴着痛苦的呻吟,他愈发不耐烦,叱喝道:“还不去打水来!” 帘外嬷嬷早守着,听见动静忙唤粗使丫头捧水入房,他翻身起来自顾盥洗,再穿朝服戴梁冠,用过早饭正饮茶时,有仆人禀报:“九夫人来见!” 萧肃康并不意外,昨晚她来过一次,他拿大,只推说寝下了还见客,没成想这会又来,想了想,命人领她进房。 林婵上前俯身给他见礼,萧肃康还是头趟这麽近的打量她,不过十九年华,穿一身豆绿洒花镶葱白的禙子,海天青膝裤,鹅油黄镶珠绣鞋、乌松松油发松挽成髻,插着莲花点翠金簪子,面庞嫣粉透白,虽是楚楚生怜,却也暗浮春情媚意,越看越觉有滋味,娇容月貌岂是了得,一时怔了,说不羡慕萧云彰的艳福那是假的。 林婵垂颈等稍顷没见他言,抬首悄瞟,却见他虽在滑盖吃茶,一双清冷微鼓的眼睛却紧盯她看着,心莫名一紧,用帕子掩嘴咳了咳,萧肃康这才笑道:“弟妹不用拘礼。”指旁椅子请她坐,林婵择了离远些的花凳坐了,正待开言,萧肃康先说:“我赶着要上早朝,不能耽搁太久,弟妹长话短说罢!” 林婵暗忖她来之目的,他能不晓麽,还在这里装愚,面上也不表,眼泪汪汪道:“大爷想必已知九爷他、被锦衣卫带去了镇抚司。” “有此等事?”萧肃康故作惊讶:“我竟是不知的!弟妹可知锦衣卫给扣的甚麽罪名?” 林婵也不管他真知还是假知,摇头说:“我是不知的,但九爷怎样的人物,大爷最是知晓,如今也只有您能救他于水火之中了。若得相助避过此劫,但凡日后您有甚麽难处,九爷也定当知恩图报。” “这”萧肃康满脸为难,含混道:“恐是还有待商榷!” 林婵语气惶急:“镇抚司那种地方,酷吏暴刑,进去者非死即伤,多待一日便凶险一日,还求大爷早拿主意。” 萧肃康蹙眉沉眼,慢慢道:“办法倒不是没有” 林婵大喜,待要谢他,他摆手,朝月楼望去:“你先退下!”月楼有些迟疑,又不敢违命,暗窥林婵给她使眼色,会意,仅退到帘外守着。 萧肃康放下茶盏,抬起胳臂伸了个懒腰,突然笑眯眯道:“你看我做个官儿表面光鲜,其实是冷暖自知,就这每日寅时的早朝,愈是天冷,就愈给人罪受。你大嫂又不在,连个知疼着热的人都没有。”若是和旁人诉苦倒没甚麽,但他和林婵本就不熟,突然说这种话就显得别有深意了,林婵佯装不懂,只问:“不晓得老爷要怎样去救人?” 萧肃康见她装傻,面色一沉,不答,站起身,从矮榻上取过佩绶,再看向她,忽然换了一种语气,很粗沉的说:“你来给我系佩绶!” 林婵立即会意,真是无耻!她回话:“大爷还是请丫鬟来罢。我是您的弟妹,此举与礼不符,有悖人伦,但得传扬出去,有损的是萧家的声誉。” 萧肃康道:“云彰非我骨血至亲,不过是先父一时善心收养入府罢了。他从未掏心与我,我亦如是,并无兄弟情谊,如今你求我救他一命,岂非易事,你总要我帮的心甘情愿。”林婵淡问:“你要多少银子?”萧肃康眼神黑洞洞地落至她丰满挺翘的胸脯:“我不缺此物,我要”他顿了一下:“我要你来替我系佩绶!” 林婵站起身,薄蔑地看他一眼,冷笑道:“我从前没见过衣冠禽兽,此番算开了眼界,还是拜大爷所赐呢!”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房,月楼过来扶她,待离得远了,林婵才用力吸一口湿凉的深秋晨气,昨夜间风重,满园残枝败叶,婆子抖抖索索拿着笤帚扫着,刷刷声儿要扫进冬去。 月楼这才问:“大老爷怎麽说呢?”林婵低叙了一遍,月楼恨的咬牙:“待九爷日后出来了,定不轻饶他。” 林婵沉默无语,她历过前世,心知这样的作贱、仅还只是个开始。 第壹柒肆章逞凶 林婵猜测的无错,翌日午后,福安去镇抚司送饭回来,低声叙其所见:“九爷还未上刑,只是日夜不间歇的审问,逼其供罪,显得有些憔悴。我还见到赵静宜赵大人,委实遭罪,捕去就打了二十棍,夹扛三十,臀到腿处皮开rou绽,鲜血直流”月楼忙阻他说:“夫人有孕,这样血腥的毋庸再提,九爷平安就是福。” 林婵指着自己的肚腹,问道:“你可告诉九爷了?”福安回话:“九爷身畔皆是虎狼狱卒,恐隔墙有耳,被他们听去招惹祸端,甚麽都没敢说,仅问候一两句就被驱撵出来。” 林婵柳眉紧锁,心底烦杂成团,镇抚司那种鬼见愁的去处,九爷上刑不过早晚之事,她眼底起泪,却不想被他们瞧见,端起盏吃茶,一面又问:“那接我出去的人有消息回麽?我须得尽早走!”福安道:“我今日去问过,未有回音儿,只让夫人耐心等候。现城里锦衣卫到处抓人,还有刺客杀人,乱成了一锅粥。” 她们正说着,听到院里尽是嘁嘁喳喳讲话声,似乎有许多人,福安道我去看看,话音未落,小眉已经慌慌张张跑进来说: “大管事带着七八婆子闯进院里来,说少夫人随后就到。”福安心底生怒,待要去理论,被林婵阻止,此时说甚麽都无用了。 前世里父亲被新帝问罪,萧家唯恐受其牵连,将她从房里驱逐,囚于蓬屋之中等待发落,因是突然被驱逐,她甚麽都没 拿,再有佣仆刁难,至后困苦的连饭都吃不上,是而自九爷被锦衣卫带走后,她未雨绸缪,兼也要离开,命月楼和小眉把她要紧东西整理收箱,让福安捎带出去。 也就一支香的功夫,廊上脚足声响,青樱在外禀报:“少夫人来了。”林婵还未开口,锦帘已被一把打起,徐巧珍满面笑容、率先走在前面,后簇拥跟着绮雯及嫣桔等其它丫头和婆子。她径自走到椅前坐下,也不和林婵招呼见礼,颇傲慢的态。林婵亦面色从容、笑着不搭理她。 徐巧珍给嫣桔个眼色,嫣桔会意,开口朝月楼等几叱责:“少夫人来了,怎不端茶倒水?杵在那跟木桩子似的,非要拿鞭子打几下动几下麽?” 月楼也非吃素的,她反驳道:“嫣桔此话差矣!少夫人进来未曾给夫人见礼,我们做下人的,无礼不成亲,没有夫人吩咐,自然不敢随便伺候。” 徐巧珍啧啧轻笑:“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看向大管事慢条斯理地喝命:“把她给我撵出府去。” 这大管事被赶鸭子上架,满额是汗的给林婵拱手作揖,一面道:“九夫人莫要见怪,老太太和大夫人在天寿寺念经理佛还需一段时日,二夫人染病在床,其它各房奶奶不擅理事,但府中一日不可无主,得大老爷指命,暂由少夫人掌中馈,她说一不二,我听命行事,只有得罪了。”两个高壮的婆子就要过来推搡月楼。 福安往前一挡,怒目圆睁:“我看谁敢放肆?!”徐巧珍把他打量,横眉冷笑,下巴向大管事一抬:“你遣萧琮那几护院来,还由不得这厮在此地逞凶!” “且慢!”林婵放下手中茶盏,清澈的目光朝众人扫视一圈,多有理亏者低头不敢对视,再缓缓落在徐巧珍的脸上,她语气十分平静:“福安和月楼是九爷与我的长随近身,要撵要惩,自有九爷和我说了算,还轮不到侄媳来指手划脚!” 巧珍叹口气:“但凡是在萧府领月例伺候主子的下人,我就有权管得!这可是祖训家规里明明白白写的,他两个贱奴有胆出言不逊顶撞我,我就要惩,也权当杀鸡儆猴给他们看!你可要成全我,否则我今朝碍你情面放了他俩,这一个个的当我软柿子好揉,日后还有谁听我的话呢!” 林婵笑了笑:“我自然也想成全你的威名!不过侄媳担着掌中馈的名号,却不把帐册熟读细看了,就匆匆前来发号施令,着实令人替你捏把汗呢。” 第壹柒伍章驱赶 林婵接着道:“福安月楼甚小眉的例钱是九爷从俸禄中另给,不曾走过府中公帐,侄媳真是大意,萧府这样的高门大户,从上到下也有二三百丁,近五百的人儿,稍有差池,莫说成全你的威名,背地里遭人耻笑才是,你可要好自为之!” 徐巧珍朝大管事看去,见他点点头,面颊一阵guntang,顿时恼羞成怒,冷笑道:“你勿要得意,如今九爷在诏狱因谋反受审,若确凿可据,那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幸得我爹爹贵为内阁首辅,同大老爷一齐向皇上进谏,九爷他并非萧家血脉,乃老太爷当年人情之举,如今既然犯下重罪,自然割席分坐,互不牵扯,以护我萧氏上下数百族人。”她又吩咐:“萧管事,此房中除去这三个贱奴,其它人等一概撤走,重新发配各房。”那大管事领命,喏喏应承了。 林婵道:“听侄媳话里意思,倒是九爷已经被定罪了!” 徐巧珍鼻底哼哧两声:“锦衣卫可不敢胡乱抓人!” 徐炳正要铲除萧云彰,但得他死了,前世格局大变,她往后的日子定会过的烈火烹油,有繁花着锦之盛,想来满心的愉悦。 林婵懒再跟她纠缠,站起了身:“既然萧府要与九爷割席分坐,那我也不再留,这就出府去。”率先往门处走,月楼等三人护她身侧。 五六高壮婆子堵住前路不让过,徐巧珍道:“现在想走谈何容易!你如今是一介犯官妇,需在此候命等待发落,轻着入教坊司为妓,重则砍头断命,啧啧,十分的可怜。”抬手命嫣桔把她搀扶起,走到林婵面前观她神色,啧啧赞说:“你倒镇定的很,若是我早吓死了。”又道:“这院子我需另做它用,管事会带你去新的住处。”顿了顿,笑起来:“你一定会喜欢的。” 林婵面无表情的看她,语气很冷:“徐巧珍,你会有报应的。” 徐巧珍仍旧在笑:“你怪不得我呀,我也是奉大老爷之命行事,身不由己呢。”语毕转过身,步履轻快地走了。 待房中无外人,大管事过来作揖,诚惶诚恐道:“得罪夫人了!九爷往昔对我不薄,无奈人微言轻,帮不得您甚麽,十分地惭愧。” 月楼问:“给夫人安排的宿处在哪里?” 大管事难以启齿,支支吾吾,福安拍他肩膀一记:“你仅管明说就是,夫人不会怪你!” 大管事这才道:“荷塘旁边有间空关的院房,少夫人指定的那儿!” 月楼福安脸色大变:“可是当年那神仙道人宿的地方?” 大管事称是,月楼把银牙咬得咯咯作响:“夫人与她无冤无仇,做何要三番五次置人死地?!” 林婵心意一动,一个出离的想法模糊生起,又觉荒谬,又觉可能,愈想愈是胆颤心惊。 福安愤怒道:“那房破败的不成样子,夫人怎能宿住?” 月楼难得气哭了:"虎落平阳被犬欺,怎能这样的糟践人。"大管事连忙说:“我已命婆子里外清扫干净,更换纱窗门帘和帷帐,床上也铺垫簇新的褥被,若还需要甚麽尽管和我说,夫人暂且委屈几日,待九老爷回来就好了。” 林婵收回心神,或许有前世遭遇对比,反显得很平稳,只吩咐小眉把衣裳等物裹成袱儿,随着管事走出房,粗使婆子及丫头都散了,青樱也不见影,整个院子空落落的,忽听噼啪噼啪声儿,是两株菩提树成熟了,结子如念珠般滚撒地上,一只虎皮大猫在那拨弄着玩耍,九爷最喜这树,闲时会背手站跟前赏会儿,算一算甚麽时候结子她虽心怀伤感,脚步却未停,出了院门,有三五婆子等在旁,也不理,待走下踏垛,听得身后拉闩落锁声,月楼欲要回头,听林婵低声道:“不必看了!” 青樱随着绮雯在园子里走,眼见前面是座拱桥,忽然往旁边石凳一坐:“腿软,走不动。”又失魂落魄地问:“早上还好好的,怎突然一房的人,说散就散了?九老爷真回不来了麽?夫人又要被带往哪里去?真如少夫人说的,夫人会被捉去教坊司?那可是生不如死的地儿。”绮雯往远处望着,有些不耐烦:“我哪里知晓?你跟着我就是了!” 青樱摇头:“少夫人忒心狠手辣,待老太太回了,我还是伺候她去。” 恰这时,雪鸾身边的丫头五儿哭啼啼走下桥来,绮雯叫住她:“青天白日的你哭,可是皮痒想讨打麽?” 五儿唬的惊住,见是她俩,满脸泪痕道:“鸾姨娘看情形要不行了,您们不妨见见去罢!” 青樱绮雯闻之顿时脸色大变,两人急忙往雪鸾的宿院赶,推门进去,满院残枝败叶无人清理,且昨日风雨交加,满地皆是污泞,绮雯走的慌急,差点滑跌一跤,幸被青樱拽住,听得窗内传出咳嗽一声接一声儿,或许是触景生情,虽还未见人面,已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第壹柒陆章患难 绮雯她俩走进房内,未曾掌灯,光线很阴暗,窗牖前摆一个青花瓷瓶里插着数枝蟹爪菊,原是好意添些活色,却把外面阳光遮挡的严实。 青樱把那花瓶移开,又去点亮蜡烛,扫过桌面,搁有半碗吃剩的冷粥,两碟黄齑,竟比那粗使的仆役还不如,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绮雯悄悄走到床前,雪鸾拥被朝里侧躺睡着,不时咳两声儿,心底难过,伸手轻拍她瘦削的肩背,雪鸾惊醒地转过脸来,看见她俩怔怔的,很灰败的神情,却没甚麽泪了。要挣扎的坐起,青樱让她好生躺着,顺便儿替她掖被角,闻到丝丝血腥气,展开随瞧去,她腿内洇得裤上一片湿红。 绮雯见状,叫五儿过来,叱责她:“都病成这样了,怎不请个医官来诊治?”五儿哭道:“鸾姨娘小产后,下红淅沥不停,我去求了大夫人几次,好歹请来个医官,开个方子抓些药吃了,哪想却病得愈发厉害,再去求,大夫人和老太太出府了,求二夫人,她说不掌事,让到少夫人处问问,我哪里得见呢,每次都被嫣桔jiejie拦下,无奈给她五两银子通融,终道了实情,少夫人说不管,生死随她去。”青樱问:“你去寻过大老爷没?”五儿回道:“大老爷只命找少夫人。” 绮雯听得一劲儿咬牙,从袖里掏出一串钱给五儿:“我来时见萧乾在园里溜达,你就说是我找他寻个医官来。”五儿有些迟疑:“府里如今巡查森严,怕是出不去。” 绮雯催促:“你勿要管,萧乾有的是法子,你还磨磨蹭蹭耽搁甚麽?”五儿这才抬腿咚咚地跑了。 绮雯又朝青樱道:“你去厨房讨一碗燕窝粥来。”青樱应一声,揉着眼睛也连忙走了。 雪鸾伸长胳臂,她连忙握住,只觉又冷又瘦没一丝活人气儿,忍不住流泪:“好端端的怎折腾成这副模样?纵是小产也该保重身子,唯有如此方才来日可期!” 雪鸾嗓音低弱,绮雯凑近她面前,听她道:“我所以小产,是那日在园中时,嫣桔从背后推倒我滚下台阶。夫人和少夫人容不得我,自然也会容不得你”她说了这几句已是气急攻心,喘息难平,绮雯点头,哽咽道:“我心里有数。” 雪鸾挤出一丝笑容:“我晓得自己没治了,最后能见你和青樱一面,是我们的缘份,从前在老太太跟前,还有秋桂和冬菊,我们说笑打闹,使性拌嘴,没半日又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过得十分惬意,恍然如梦一场。怪我被这府里荣华富贵迷昏了眼,现想来甚麽荣华、甚麽富贵,都是她们的,你想分一调羹,还要看她们肯不肯施舍,活得真是低贱啊!” 绮雯温言劝慰:“别多想这些,你养养神,医官就快来了。”雪鸾咳了两声,又道:“我觉得身上黏腻的很,你帮我打盆子热水来擦擦可好?” 绮雯答应着去盛水来,也不嫌她身上污秽,很仔细的清理过,替她换上干净的里衣裤,青樱端来燕窝粥一点点喂她,趁这当儿,绮雯重新铺了床。 雪鸾似乎精神好些,和她们说了会话,只道感觉有些疲倦,绮雯搀扶她睡下,仍旧和青樱坐守在床沿边儿,大概半个时辰后,五儿陪着医官匆匆进来,医官把了下脉,又观脸色改变,便不再诊治,摇头道已经去了。 她三人大哭,惊得窗前停驻的一只老鸦,扑楞着翅膀直向天际飞去。 林婵等几来到僻屋,小眉把窗推开,月楼点灯,确如管事所说,已经用心洒扫过,门窗桌椅床榻一应换过新的,倒比她前世在这里好了许多。 待管事作揖告辞离开,林婵命小眉去门外守着,朝福安低声道:“不管你那边是否有讯儿,我必须尽快逃出萧府,以免夜长梦多,被害死在这里。” 福安面呈难色:“夫人不知这府外的凶险,锦衣卫每日里走街窜巷,挨家挨户搜查藏匿的罪臣亲眷,若没个可靠的人相护,亦是一步一生死,还需从长计议!” 林婵沉默了半晌,再看向月楼:“你和小眉只能留下一个。” 月楼语气颇坚定:“小眉年纪尚小,经不起事儿,我留下来保护夫人。”转脸对福安道:“你把小眉带去我家里住。” 福安应承下来,林婵心底百味杂陈,握住月楼的手,所谓患难见真情,便是此时了! 第壹柒陆章请愿 此时正值秋冬交接,黄昏瞬淡,月光渐满,树影被风吹得参差摇晃,绮雯和青樱站立在垂花门处说话,一面等着萧旻回来。 青樱不解地问:“为何不回去等?在这里吃风!” 绮雯四下张望无人,方道:“你是不知,少夫人仗着怀上身孕,不允爷来见我,只在她跟前作陪。还有嫣桔那贱蹄子,但凡爷踏门迈槛进院一步,她必定出现,直接领爷往正房去,如今想同爷说句话儿,连见缝插针的地界都没有!” 青樱默过半晌,叹息了一声:“府里的丫头多半羡慕雪鸾和你能讨老爷欢喜,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哪成想却是人前笑人后哭,里头的冷暖也只有自己知晓了。” 绮雯却觉自己想的通透:“谁活的不艰难!你看九夫人,九老爷把金山银山堆她面前儿、百般怜惜爱得不行,又能怎样呢!老爷说下大牢就下大牢,九死一生,她也被少夫人当众践踏、驱赶去蓬屋陋室受苦。人这辈子总要遇到五六七八祸,后悔抱怨甚自暴自弃,把命绝了,只会亲者痛、疼者快,我断不会如雪鸾那样,就算拼死也要留住这一条贱命,君子报仇,十年总不晚!” 青樱被她一席话堵的无言,忽听有抬轿子嘎吱嘎吱由远及近、窸窣地脚步声,半刻功夫,身穿绛红官服的萧旻和近随萧乾走过来,绮雯紧几步到他面前,俯身搭手见礼。 萧旻吃了一惊,蹙眉问:“黑灯瞎火的,你不在房中待着,杵在这里做甚麽?” 绮雯含泪道:“我如今想见老爷一面,有个好比!” “好比甚麽?” “好比那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萧旻听着倒笑了:“你得体谅,夫人怀了我的子嗣,前三月情绪不稳易小产,我总要多陪陪她才是,等胎像稳固后,自然会去找你。” “多谢老爷没把我丢到爪哇国去。”绮雯突然屈膝欲要跪下,且啜泣道:“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求老爷能成全。” “你直说就是。”萧旻亲自弯腰把她扶起:“这石子路硬实硌楞,你细皮嫩rou的可受不住。” 青樱在侧旁观,心底暗自纳罕,眼见这位爷的言行举止、对绮雯倒也不算坏。 她却不知萧旻这些日与巧珍吃宿在一起,那巧珍倚仗父亲威权,又有身孕,得意劲儿难抑,不自觉便在萧旻跟前拿班做势,耍些性子。而萧旻亦是高门子弟,只有被抬举的份儿,哪受过这些气,表面虽隐忍不发,心底却不时想起绮雯温良顺从,此时再见,顿时满腔柔情,竟比往时更稀罕她。 绮雯趁热打铁:“鸾姨娘死了。”萧旻变色:“怎会这样?多早晚的事?” 绮雯便把今儿在雪鸾房中所见,替她盥洗,喂她燕窝,又请医官诊脉的经过述一遍,并把嫣桔推其落阶至小产也说了,萧旻听得脸色阴沉,沉默半晌才道:“雪鸾是父亲的妾室,我不便多管,这些话儿我是信的,毕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定是有其来处,但若是禀告父亲,无凭无据,且嫣桔是夫人的丫头,如今她正得势猖狂,父亲不会多理,反怪我多事。”绮雯泪流道:“并不曾要爷做甚麽!只念及鸾姨娘曾与我共同伺候老太太数年,若老太太在,我也不必求您,但如今她在寺庙未回,少夫人掌府里中馈,大老爷撒手不问,但求爷让她给你治官椁办丧礼的银子,我等替她把事好生办了,投个好胎去,也算是最后尽情谊一场。” “不曾想你竟这般的重情重意。”萧旻应允去替她要银子,绮雯方才展颜拭泪,又叮嘱拖延不得,人还在房里躺着。 她们说着话走到明处,萧旻这才注意到青樱,奇怪地问:“你不去伺候自家夫人,跟着我们作甚?” 一句话令青樱哭哭啼啼起来,绮雯叹口气道:"爷还不知呢,那边已被祸乱的不成样子!"遂把徐巧珍驱赶九夫人出房也讲给他听。 萧旻听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忽然转身,直往林婵宿住方向大步而去。 第壹柒捌章争执 萧旻踏月大步而来,远望房前有五六仆役蹲守,竟如看管牢犯一般。 他一股子血气直冲脸面,欲上前怒叱苛责,却终抑忍住,沉默片刻,辄身往回走,才进院子,瞥见绮雯倚在窗前嗑瓜子,还未怎地,嫣桔已经高声禀报:“老爷来了。”绮雯冷笑,把瓜子壳往院里一抛,径自洗漱去了,青樱放下帘子,暖黄的光芒也只有从边缝丝丝儿透出来。 萧旻走进房,巧珍手边摆一堆小物件,捧起一双虎头鞋给他看,一面笑说:“几个婶婶送来的,倒也精致。” 萧旻撩袍端坐桌前,稍顷道:“鸾姨娘死了。”巧珍吃了一惊:“甚麽时候的事?”萧旻面露嘲讽:“你如今掌中馈,竟不晓得府里死人了麽?” 巧珍立刻平定下来,淡道:“这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分散各房各院,无人与我回禀自然不晓,再者生老病死谓为世间常理,有甚可大惊小怪的。” 萧旻问:“你打算怎样处置?”巧珍道:“暂且留她在房里待一夜,明日让她娘老子领回去,自此再不相干。”萧旻生气道:“她好歹是父亲的二房姨娘,依府里规矩,那也是要正正经经置办棺椁办丧礼的,岂容你这样敷衍了事,小门小户行径,只会给外人看尽笑话去!”巧珍奇道:“你何时对大老爷的妾室这般上心?”又笑了笑:“夫君在朝为官,依目前局势,再有父亲扶持,日后必是权倾朝野如掌在握,是以应当以仕途为重,心怀天下。后宅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就甭管了,我自会处理。你若认为我处置不公,待老太太和大夫人回府,我自会向她们禀明,是惩是罚甘愿领受就是。” 她顿了顿,又道:“你方才进来怒冲冲的样子,想必已知晓九房的事,驱撵小婶出院,以免日后萧府受牵连惹下满门抄斩之祸。你毋庸对我兴师问罪,这是大老爷的主意,我不过出来扮个黑脸罢了。你若觉不平,自去找大老爷说理去。还有鸾姨娘的事,你也可以顺带一问。” 萧旻气得无话可说、额上青筋直跳。 巧珍深叹口气,拉他的衣袖,软着声说“你对不相干的人都多加关照,我怀有子嗣,你却视而不见,也忒伤我的心。” 萧旻甩袖抚开她的手:“彼此彼此。”喝命一旁垂手伺候的嫣桔给他打脚水来。 巧珍神情委屈:“谁说我不关照你!这就同你说桩好事儿,我有了身子,再难伺候你,嫣桔也大了,瞧着颇有姿色,细皮嫩rou的,给你做通房如何?” 萧旻冷笑说:“我又不是急色鬼,丢进篮里就是菜?如今有绮雯已够,不做旁想。嫣桔那丫头,恰前些日马夫萧二来求我,他年纪相当要娶妻成房,央我指配,这不正巧,就嫁给他了。” 巧珍脸色微变,那萧二为人粗鲁肮脏,酗酒赌博无所不会,岂能让嫣桔嫁他毁了终生,欲待要辩,萧旻已经站起,不耐烦道:“甚麽都你说了算,我给小厮作主配个婚都不成麽?你未免也太拿大。” 巧珍见他往外走,连忙问:“黑灯瞎火的,你这是要往哪里去?”萧旻道:“我寻父亲去!”一掀帘子径自离去。 嫣桔在房外听有八九不离十,急得心火烧,待萧旻走了,方进来跪在巧珍脚前,哭哭啼啼不肯嫁,巧珍宽慰她两句,又蹙眉问:“他怎会晓得雪鸾死了?” 嫣桔气恨道:“还能有谁!自然是绮雯那贱人在老爷耳边吹风,撺掇他来治夫人与我。有婆子瞧见她和青樱在雪鸾院子里待了许久,黄昏时才出来。” “果然是了。”巧珍思忖会儿:“就怕雪鸾给绮雯说了甚麽,绮雯再学给老爷听,才另他愈发地厌恶你,要把你配给马夫撒气。” 嫣桔只觉如雷轰顶,顿时大哭起来,巧珍道:“你哭甚麽,听得人心烦!若不是绮雯从中挑拨离间,今晚我和你会这麽不招爷待见?!她若死了,爷身边没个人伺候,你又是个格外出众的,我再巧言维护,他岂有不收之理!你也晓得爷们本性,个个都是新喜厌旧的货色。” 嫣桔听得呆了半晌,终是下定决心,嗫嚅地问:“那要怎麽做呢?” 青樱端着一盆洗脚水出来,泼在桂花树下,一抬眼看见正房窗牖上,一片橙黄黄的烛光,映亮两个人的影子,一个附耳一个倾听,在把借刀杀人的计策细细交待。 准没好事儿!青樱打个呵欠阖上门。 院里复又静寂下来,一阵冷风吹过,夜更深了。 第壹柒玖章乱相 晌午时分,流云几朵,阳光一束,几个仆子坐在长板凳上谈东道西,望见福安拎个食盒子匆匆而来,其中个头目懒懒把脚一伸,语调儿阴阳怪气:“安哥儿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福安道:“从厨房来,给夫人送饭去!” 那人朝另个名叫萧奎的仆子使眼色,萧奎站起身,走到跟前,满脸笑嘻嘻:“安哥儿莫怪我哥几个无情,实是少夫人三令五申,恐你挟带甚麽欺君谋逆之物,需得严加防查,只能麻烦你揭开食盖来,给我瞅个仔细。”头目叫嚣:“与他多废话甚麽,你也太好性儿。” “能有甚麽!”福安含怒,揭开盒盖子,一碗石耳煨捶鸡,一碗拆骨野鸭,一碟蘑菇炒杂菜,还有一碗火腿白菜汤,及一大碗白饭、一碗燕窝粥,两个栗子泥馅的素月饼。“这是哪里来?”萧奎掏出月饼,在手里掂掂问。 福安抑忍答:“在园里遇见萧远少爷,他言中秋临近,送给夫人尝尝味。” “这话也不晓真不真?”萧奎做沉思状,又道:“待我问过萧远少爷,再还给你。”福安回敬:“勿用还,你自行处置罢!” 萧奎把那一碗燕窝粥端出:“这又是哪里来?可是偷的?”福安冷笑欲骂,却听身后有人回答:“是我送的。”一同随望,却是萧旻的近身伺候萧乾。 萧乾笑着说:“旻爷顾念叔侄之情,听闻小婶婶身子不适,特让我送来,怪我怠懒,直接给了福安算数,却惹出事端。”从袖笼里取了一吊钱给那头目:“日渐天凉,你们在此守着辛苦,拿去打酒吃!”那头目这才道:“若不是看你乖巧,今这事没完。”萧奎放下燕窝粥,故意使力儿,洒了些出来。 福安何时受过此等冤气,抬起腿要踢他,被萧乾死命拉住。 林婵也坐在窗牖前晒日阳儿,把一切看得清楚,听月楼咬牙切齿地骂:“都是一帮为虎作伥的坏家伙。”她没有吭声儿,只把手在腹肚处揉抚着,感觉有些微地隆起,暗忖一旦显怀了恐是要糟,今儿不管福安有没有信讯带回,她都要随时候机会逃出去。 稍顷功夫,福安和萧乾一起进房来,林婵看向萧乾,笑问:“你怎来了?” 萧乾上前作揖见礼,取出封信儿捧上:“这是旻爷给的,一定要夫人亲启。”林婵踌躇着还是接过。 萧乾道不敢久待,匆匆地离开。 林婵拆了信细看毕,凝神会儿,再凑近烛火烧掉了。 月楼用银钗子把饭菜都戳了一遍,无甚异常,方拨了两碗饭。林婵吃着,拣了一只野鸭腿搁进月楼碗里,一面低声问福安:“有消息麽?” 福安悄悄说:“有的,不过如今府里戒备森严,各道门都有人把守,若要进出需有主子给的事牌,实在难已混入,还需夫人想个办法,只要出去,必有人等候。” 林婵默了会儿,面庞终是露出一丝喜意。 福安拎着食盒子从房里走出,把那碗燕窝粥重重一拐,稀稀汤汤流了一地,骂道:“你们把它当成宝,夫人还不稀罕哩!”又啐一口,扬长而去。 转首便传进徐巧珍的耳里,她冷笑一声:“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人家可不悟爷你的心,又何必自作多情呢!”萧旻正在灯下看书,懒得搭理,趿鞋下地,一径到了绮雯房里,给她白银二百两:“夫人不允鸾姨娘在府里办丧礼,也不准入家祠,只命领回家去,父亲惧她父亲权势,不肯多管,我劝他顾念旧情,终是给了百两,再加我的,凑足这些,你偷偷给她娘老子,好生安葬去罢!” 绮雯接过,触念生悲,流泪道:“夫人忒般不近人情,若是我哪日死了,也没有娘老子收尸,怕是破席一裹扔去乱葬岗之地,任野狗啃骨食rou的命!” 萧旻笑道:“多想,不是还有我麽!”绮雯没言语,把银子用绢帕k包起来,她深知爷的话岂能相信,心底把巧珍愈恨十分。 很快中秋即至,巧珍为突显才能,狠下心力布置一番,请族中男女老少来府中赏月。 她在花厅摆宴,宫灯红笼齐亮,焚香秉烛,映得满园亮如白昼,桌上摆满时令鲜果,各样月饼及香茶仙酒,蒸了大螃蟹,虽是宫中大丧不能搭台唱戏,却也命族中几个擅吹拉弹唱者应和几首,赏那圆月似盆,清辉如海。排场虽是给足,但老太太及大夫人不在,爷们自去外房吃酒作乐,几房奶奶与林婵往昔处的融洽,今见受巧珍这般磋磨,却敢怒不敢言,或推说身染疾病,或怯冷畏寒,或不惯见人,甚来没坐会儿就无了身影的,是以这月没赏半个时辰,人已走掉半数,留下的多是阿谀逢迎、或贪生怕死、或怀揣别样心思之辈,徐巧珍倒也无别扭之感,自成一派的安定神闲。 绮雯先还坐着听曲观月,后茶水吃多了,起身要如厕去,青樱欲随,却被嫣桔叫住:“夫人觉得夜凉,你回房拿个毯子来。” 绮雯便叫上碧云跟着,在园子里绕来绕去,走到芭蕉丛旁,假山石后小解,碧云待她站起系结裙带,也淅沥溺溲会儿,再站起理裤,忽然笑道:“姨娘知道嫣桔那桩事麽?”“甚麽事?”绮雯走上青石板路,仰脸看月,并不急着回去,碧云接着说:“老爷要把她指配给萧二那个马夫。” 绮雯大吃一惊:“萧二那等腌臜货,嫁他此生不就毁了?”碧云笑道:“可不是说!谁让她平日里狗仗人势,作威作福的,这不就报应了麽?” 绮雯摇头:“夫人岂肯!这事儿成不了。”碧云折了一枝桂花放鼻前嗅着:“听萧乾话里,爷这次是吃了称铊铁了心了,偏要替萧二作主一回。” 绮雯听得心底很是畅快,想起雪鸾的惨死又生酸涩,正要说甚麽,忽见斜旁小径有个人影一闪,她高声问:“是谁?” 第壹捌零章密谋 再细看还道是谁,却是青樱。 绮雯见她挎着食盒子,遂问:“给谁的?”青樱答:“少夫人命我给九夫人送去,说纵然有罪,念在昔日情面上,这节也是要过的。” 绮雯想了想:“自九夫人出事后我一直未前往探望,她待我不薄,趁今日仆子看管松散,我随你一起罢。”命碧云先回。 她俩人继续往前走,愈走愈没光亮,又值深秋时分,满地残枝败叶,泥土滑泞,你拉我拽差点跌倒,再看前路黑森森的,绮雯抱怨:“怎选了这条路来走,没灯笼打着不行。”青樱道:“我们歇一会儿,我来时见巡夜的查到五房院子,稍候会途经过,问她们要一盏就是了。”旁边有块大白石,两人挤挤坐着。 绮雯把雪鸾的事跟她细说一遍,又道:“我看她娘老子也是见利忘义之人,钱自要贪下,收棺办丧不晓会如何潦草!”想起从前在老太太跟前诸多要好,青櫻眼眶终是红了,低声道:“大抵再过一年,我也要从这里出去,你怎麽办呢?”绮雯道:“怕甚麽,不过就是一死。”青樱啐她一口:“大团圆的节日,怎说这些丧气话。” 绮雯冷笑道:“非是赌气,实在看得通透。皇帝驾崩,如今徐首辅代摄朝政,若没谁出来造反,他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少夫人谁敢得罪,你看雪鸾这事儿,连大老爷都惧她三分。便是老太太和大夫人回来又怎地,老太太不管事,大夫人自私懦弱,这萧府日后就是攥在少夫人手心里的。你莫看大爷今朝替我们帮着雪鸾,要惩嫣桔,也不过是纸糊灯笼、强弓末弩。他现觉我还新鲜,但花熬不过百日,又是风流性子,到那时我由着少夫人揉圆搓扁,还能有几日好活。”青樱听得心中悲凉,强逞安慰道:“你生个一男半女,有了大爷的子嗣背靠,谅也没谁敢把你怎地,首个老太太就不依。”绮雯没吭声,半晌道:“那你也要生得下来。” 青樱还要说,绮雯岔开话问:“食盒子里都有甚麽?”接过打开盖,果仁鹅油月饼,还有一碟油煎鱼饺儿。 忽听“喵呜”一声,一只虎皮狸花猫寻着味儿从草丛里钻出,在她腿前馋得打转,绮雯拈起一只鱼饺儿丢给它,一面道:“九夫人不惯吃这个。” 青樱看见远远有巡夜的婆子过来,起身迎去,要了一盏灯笼,听她几句叨念,方才告辞走回来,嘴里嘀咕着:“我们快些去罢,她们不允在园里久待。”却见绮雯愣愣不言语,奇怪问:“你怎麽了?!”绮雯指了指前面,她用灯笼随而照去,那只大猫七窍流血,已经死透了。 林婵坐在桌前灯下,萧远送来一盘月饼,她掰了小块尝过,嫌太甜,仅吃了两口,就着茶水解腻,月楼吃着剩下的,抬眼看她凝着神儿,不由笑道:“夫人在想甚麽?” 林婵小声说:“不晓九爷如何了?”他们分开时并不愉快,他绝望且恼恨着她,一旦脑里闪过那幕,她就肝肠寸断,眼睛泪丝丝的。 月楼知触了她的伤心事,连忙软声安慰:“福安不是说了,那些国公勋侯都在替九爷奏请申冤,锦衣卫他们一时也不敢太放肆。九爷好着呢!”林婵暗忖能好到哪里去呢!前世里她的父亲就被杖毙在诏狱里,她不求甚麽,只要九爷能活着出来,她也不晓是从甚麽时候开始的,整颗心都被他拿去了。 怪她醒悟太晚,非得到生离死别时,方知何为心如死灰,度日如年。 月楼还待要劝,却听门帘外有说话和脚步窸窣响动,她警觉的站起,撩帘往外看,却是绮雯和青樱,连忙迎进且笑问:“你俩怎麽能来?” 青樱牙齿直打架,抖着嗓音说:“少夫人打发我来给夫人送吃食。” 林婵见她俩面色青白,失魂落魄的样子,笑道:“怕甚麽,我又不会吃了你们。”朝青樱招招手:“让我瞧瞧,侄媳命你送了甚麽来?” 绮雯“扑通”跪倒在她脚前,青樱见状也跪了,林婵怔住:“这是从何说起?”给月楼使个眼色,月楼会意,站到门边去守着。 青樱哭啼啼,还是绮雯镇定些,从雪鸾之死说起,再至今日徐巧珍命青樱送月饼和鱼饺来,被她无意间喂死猫儿,恨怒至极:“她使得一石二鸟之毒计,要将夫人与我和青樱一并除去,怎这般歹狠心肠,定要置人于死地。” 林婵默了会儿:“我在这里多待一日,她便会要我命一日,也让你不安生一日。唯今之策,只有我离开此地,你们方得太平。” 绮雯一咬牙:“夫人往昔待我不薄,这份恩情一直挂记心底,岂能眼睁睁看你被她害死,我有法子助你出去,只求日后九爷沉冤昭雪、再得权势,定要治那毒妇的罪。” 林婵上前扶她和青樱起身,微笑道:“若真有那日,定不辜负你的期许。”又问:“你说说看怎麽助我出去?” 绮雯述了一遍,林婵仔细听毕,摇头道:“这样不妥,我是出去了,倒把你牵累。我还有一计,你们听来如何?” 她三人商议至月满纸窗,方才散去。 第壹捌壹章计出 萧旻与父亲及几个叔叔在外院吃酒行令、听戏赏月,七爷提及九爷几句,被萧肃康一顿叱责,幸得厨子端来用椒料烧酥烂的大猪头,才把这份不自在化解了去。 萧旻吃的微醺,面红耳赤的一径回房,婆子和丫头都四处耍去了,虽是灯火通明,却一片静悄悄,他觉得无聊,欲待转身要走,恰青樱端着残水出来倒,见到他忙招呼进房里坐。 绮雯穿软绸单衣、披散发倚着软垫做针线,见得他要起身见礼,他劝阻道:“晚间天寒,你穿的单薄,勿要起坐间受凉了。”自执壶倒茶吃。 绮雯把针线递给青樱,朝他招手道:“你近前来,我有特要紧的话和你说。” 萧旻依言坐到榻沿边:“甚麽?”绮雯看着他笑:“我一直不晓爷竟是个专情的。从前是错看你了。” “此话此讲?前不着村后不落店的!”萧旻去拉她的手,揉了揉。绮雯接着说:“晚时夫人令青樱送月饼给九夫人,我也跟着去了。” 萧旻道声我的心肝,如今只有你念旧情不避嫌疑,绮雯笑道:“岂止我麽!爷不也是。” 见他只呵呵地笑,她压低嗓音:“九夫人让我捎个话给你,你提的那桩事她愿意了。” 萧旻怔住,瞬间狂喜又有些恍如梦中:“她怎会突然愿意”绮雯叹口气:“好死不如赖活!九爷身陷囹圄命难保,她唯今之计依靠谁呢,也只有爷你能救她水火中。” 萧旻想起前尘,默了稍顷道:“是我对她不起!”欲要起身去准备,绮雯不让他走:“九夫人道此事重大,府里戒备森严,可谓插翅难飞,稍有差池不但她没命,爷的功名仕途只怕也成了镜花水月。她定下谋策,爷配合着就是了。”凑近他耳畔嘀咕半晌,萧旻频频点头,又笑着搂住绮雯,赞道:“我的爱妾,你肯相帮这事定八九不离十。” 绮雯笑着瞟他:“但愿爷能记住我这点好,日后受夫人磋磨时,你能为我美言两句就足够矣。” 萧旻道那是自然,又命青樱去取来酒菜,他俩坐在一处挨肩擦颈,谈笑风生,竟是又比往昔和乐十分。 徐巧珍和嫣桔至院中时,西厢房窗内漆黑,他俩已经睡下,巧珍也未理会,只问青樱给九夫人的吃食可有送到,见她点头再不多话,打着呵欠回房,此处不提。 卯时二刻至三刻间,正是天色将亮未亮之际,亦为人身将醒未醒之时。 萧府仆役也值两班交接之际,萧奎被冻醒,半睁睡眼,炭盆里未见星火,望向天边的下弦月,想着接替小厮快至,愈发懒得动,只把手交叠缩在袖笼里,欲待假寐,忽听脚步匆匆,见来者是福安,穿青色袍子,头戴乌帽,拎着一大壶热水,理也不理从他身边过,叩门两下,从内开了,一闪身进去,窗牖很快泛起昏黄色。 萧奎腹坠想溺尿,每早雷打不动一泡,小厮还未来,八成又睡过头,可尿不等人,他骂骂咧咧起身,走到枯塘边的樟树后,解裤撒起来。 听到那边门响,斜目睃去,福安抬手揉着眼睛闷头走了,月楼随后,朝地上泼了一盆水,复又进到房内。 萧奎扎好裤子,小厮五儿才来,不待他喝斥,笑嘻嘻抢先道:“来时遇着萧乾,招我帮他跑腿,给了二百文赏钱。”他掏出大半递上,萧奎哼哧两声接过,叮嘱道:“好生在这盯着,勿要走开。”五儿喏喏称是,目送他的背影,心底狠骂了两句,看向满盆燃烬的炭灰,取过铁锹嗞嗞地刮着。忽听嘎吱一声,福安手拎空壶从门内走出,冷瞥他一眼。 “安哥儿何时来的?”五儿陪笑地问,福安道:“萧奎那没廉耻的货,就没同你交待?我来时,他还在困觉哩。”语毕再懒搭理,大步地离开。 且说怎会出现两回福安,却原来使的调包计,知晓萧奎每早要溺尿,在其方便时,林婵穿戴的与福安一个模样,趁机蒙混了出来。 穿园过院沿着松墙躲避行走,风扶草木刷刷作响,寒鸦宿鸟咕咕呓语,清冷的空气潮湿新鲜,她总觉有人在背后紧跟着,回头看却是空寂,不由得一颗心怦怦跳到嗓子眼儿,也幸亏天昏人稀,洒扫老妪不问事,待走到白石假山处,听到谁压嗓在唤她,一个人影闪出,果然是萧乾。 绮雯带着青樱这时来到一处边角门,远见无人,正暗自欣喜,待走近时,方见两个婆子坐在门槛上说话儿,其中一个闻声站起,拦在腰门前,上下打量她俩,问道:“你们是哪房的?天时还早,到这里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