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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7章 贪生【广陵王葛洪水镜】

    “镜子哥哥!”

    穿着新衣的小包子摇摇晃晃,吧嗒吧嗒地跑过青石板路,明明是一处很是偏僻的小院落她却走的毫不迟疑,俨然是常客。

    坐在檐下看雪的青年人远远就望见了一身火红的小娃娃,能与霜雪媲美的脸上带上了一丝笑意,向着那抹暖洋洋的光招了招手。

    小姑娘脸上带着笑,走了几步扑进了他的怀抱,整个人陷进那厚厚的白狐披风,就像是朵开得正好的腊梅,悠悠然落在了落雪织就的毯子上。

    青年低下头去仔仔细细地瞧着,比年前是圆润了不少,这才放下了心。

    隐鸢阁中的弟子不少,但像这孩子一般大的却是没有,更别说是被阁主带回来的了。

    他正神游着,唇边却感受了碰触,娃娃伸出小胖手,将一颗乳糖贴在了他的脸颊旁,她只有三岁多,如今走路倒是没问题,但说话还不是很熟练,常常颠三倒四的,水镜也清楚,比起说,怀里的娃娃往往是动作更快。

    “糖糖,吃!”

    是个真的很讨人喜欢的宝宝。

    他从善如流,把糖含进嘴里,末了还用鼻尖蹭了一下孩子的小手,娃娃冲他笑,手却紧紧扒着他的衣襟,像只怕被抛弃的小兔子一样,水镜记着她身体弱,又有喘疾,抬起手来将孩子纳进怀里,热乎乎的体温在两人中间传递,说不清是谁在给谁取暖了。

    娃娃好像很累的模样,贴着他没多久就睡的喷香,小脑袋枕在他肩膀上,很是依恋的模样。

    水镜抱着她轻轻晃着,思绪却渐渐飘远——

    在隐鸢阁,除了阁主以外,应该就是他是最早见到她的,她被左君抱回来时,他刚好有事来找,看到她是大感意外。

    可这孩子刚一醒来就咳的撕心裂肺,史子眇抱着她来回哄,来翳部时他坐在一边,看着孩子难受的上气不接下气,眼底满是心疼,结果下一秒这孩子就被塞到他怀里,徒留他一脸懵逼地看着史子眇出门跟人去抓药。

    嗯,只是抱孩子嘛,他还是行的。

    他略显笨拙地换了个姿势,努力让孩子舒服点。

    “哦唷,这打哪儿来的崽子?”

    一听这阴阳怪气的声音就知道是谁来了,水镜也懒得理,只专心抱着娃娃,慢慢地,轻轻地给孩子拍着背,顺着气。

    葛洪双手抱臂走过去,探头来看,胸口的毛球球直接落在了孩子的上方,孩子刚才哭的眼睛都红丹丹的,这会儿好了些许,一伸手便抓着不放了。

    水镜好笑地看着顿住的某人,葛洪撇撇嘴却也没说什么,就让她那么拽着了。

    开玩笑,他还没无理取闹到和一个幼崽都要斤斤计较的地步。

    史子眇一回来,就看着他的好孩子一手攥着葛洪的毛球球,一手扯着水镜的一缕长发,睡的吐泡泡。

    那模样,在多年之后,依旧可爱的让人每每想起,就心中熨贴。

    司马徽睁开眼,眼前似乎还是那白茫茫的一片,其实他并不喜欢白色,太过干净,又太过空落,好似什么都没有存在过。

    但想来,像他这样的人,如果最后,能像那山水画中的留白一般,干干净净的走,也算是一件幸事了。

    “是兔兔。”

    一双手将他从柔软的白草中抱起来,他以一种很狼狈的姿势被她掐着,明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直勾勾地看着他血红色的眼睛,不过须臾,她便把他揣在手里,乐颠颠地往回走,手上还在不停地摸着那绒绒的白兔毛,他倒是想跑,但是真的没啥力气了。

    左君抱回来的这个小崽子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镜子很喜欢她,以往爱清净的他也变得爱出门了,十有八九都是抱着崽儿的,他看在眼里,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镜子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孩子喜欢孩子,也没什么不对的。

    人类的成长速度虽然不及兔子,但几个春秋足够小崽子长成小包子,嗯,还是那种爱粘人的小包子,看着傻傻的,逗起来一定很好玩。

    然而事实证明,葛洪仙君想的实在是太简单了,不如说,低估了自己眼中的小包子的聪明才智。

    看着镜子里穿着土里土气的碎花衣服的自己,葛洪只后悔为什么当时脑袋一抽没跑路,但后悔也来不及了,他被这小丫头带回了住处,有左君设下的结界防护,他如今误食丹药,根本化不了形,想出去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他现在只能庆幸左君在闭关,史子眇那个心大如西蜀盆地的也没能认出来他,不然他真的晚节不保!

    史子眇很宠爱那个小包子,小包子其实也很听话,和镜子小时候差不多,聪明伶俐,但如果这份聪明没有用在努力给他做衣服上就更好了,还有,史子眇你别光在一边散发母性光辉一口一个好孩子真棒好孩子加油,倒是管管她的审美和手工啊!!!

    郁闷到死的葛洪仙君被小包子折腾的半死不活,他是个美人,也一贯是爱美的,让他顶着这些不堪入目的小衣服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更别提那小包子天天都要抱着他一顿撸一顿亲,还给他洗澡顺毛,直接就把它当宠物养,啧,太丢兔脸了!

    兴许是因为每天都很郁闷,他居然提前了几日化形,对于这种情况,他气哼哼地冲进小包子的卧房,看着孩子圆嘟嘟的脸,很是不忿地捏了捏,刚一侧头就看见她枕头边上做了一半的小衣服,脸又一黑,磨了磨牙,抬手把那东西丢出窗户,直接把她一柜子的衣服变成了同样的花色,这才扬长而去。

    事后,镜子不知道怎么知道了这事儿,眼睛里都是调侃,说他真是小心眼子,和不到六岁的小姑娘怄气,他对此嗤之以鼻,换了旁人敢那么折腾他,早就阎罗殿里溜三圈了,要不是看那丫头照顾他了那么长时间,呵!

    小孩子忘性大,小娃娃还是喜欢往水镜这里跑,而葛洪看着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每次都是一副很不好说话的模样,可怜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怎么惹着这位了,只能偷偷躲在水镜身后,盯着他的头发和眼睛看。

    唔……真的好像她家兔兔哦,好想摸摸~

    只是可惜,这样的日子没有多久,水镜便因为伤病发作而闭关,葛洪为此耗尽心力,而曾和他们一起的小娃娃在一场大病之后也有了新的玩伴,直到她十四岁下山入世几年之后,水镜方才出关,只是如今的他,却早就不再是当年的他了。

    再次见到那个孩子,是在隐鸢阁的正厅里,他和稚川坐在一处,上首的她身穿男装,英气非常,水镜浑身裹在纱下,一双眼睛平和却眷恋地看着她,带着几不可闻的叹息。

    她长大了,长成了大姑娘,长成了很好的模样,却不再记得他了,也好,也好……

    葛洪都看在眼里,却没说什么。这么多年,广陵王早就不记得自己幼年十分喜欢粘着清秀温柔的镜子,也不记得自己曾经有过一只兔子了。

    而镜子还留着他给她做的很多东西,整整齐齐的。

    而今,不过是人去楼空,凡心自扰。

    一日,风雷大作,司马徽接到了广陵王送来隐鸢阁的密报,眼中哀色甚浓。

    “乱世之中,入眼皆是被烽火焚烧后散落的尘片,我也迟早,不过是其中一粒……”

    司马徽喘了口气,窗外凄风苦雨正猖狂,合着他那张被病痛折磨得几近崩溃的脸,硬生生勾勒出了命运本身的残酷。

    “去广陵,立刻启程。”

    他鲜少下山,到广陵时,司马徽其实很疲惫了,看着一帘之隔的年轻姑娘,他努力让自己像个正常人一样。

    他不想吓到别人,尤其,不想吓到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

    可他还是失败了,他的不堪,他的狼狈在广陵王的面前暴露得一干二净,他苦笑着,仅剩的一点自尊催促着他挡住自己这张可怖的脸,却被她靠近的身影笼罩住,他一愣,看向她的脸,她紧抿着唇,眉头微蹙,眼中只有凝重,再无其他。

    他低下头,静静听着她说,他太了解那个人了,他不能让他犯下大错,他本就是残躯一具,何必再多生是非,徒添烦恼?

    所以他同意了她的意思。

    葛洪闭了闭眼,世外之人百无禁忌,生死之事更不为他们所避讳。入世之人与出世之人注定要渐行渐远,他自己就是如此,走到现在身边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了。

    百年时光枯燥乏味,直到镜子被左君送到他身边,才第一次感觉到了属于人类的温度,所以他第一次想要去留住什么,可他也很清楚,他已经无计可施了。

    他这次来广陵,本就是居心叵测,想起那个孩子,他猛地笑了一声,孩子不是孩子了,已经变成了一个国色天香,见之难忘的大美人了。

    也不知道是抽什么风,他从那只兔子变回人之后,鬼使神差地,从新入门的诸多孩子里留下了一个人类小子作为自己的徒弟,他的确是用华佗做试验品,但他对华佗,却也不是对伏翼那般的态度,镜子问过他为什么,他却笑着搪塞了过去。

    是孤单吗?是移情吗?

    是一时兴起想要体会一把做师父的感觉,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有一个像她那样的徒弟?

    这都不重要,他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阵法启动时,葛洪没去看镜子,也没看广陵王,只看着左慈,任由雷霆暴雨冲刷掉他的执念,结束他的罪恶,鲜妍的脸上还是那种漫不经心的笑意,却带着刻骨的悲哀。

    像是对命运的不屑,又像是对自己的讽刺。

    葛洪做下的事儿告一段落,司马徽临行前,广陵王在客室和他说了很久的话,将一卷手札递给了他,慢慢扶着他上了马车。

    水镜看着她,心中微微一叹,他曾经抱过小时候的她,一点一点看着她能爬能走再能说话,现在他又要看着她渐行渐远,就好像是把已经结痂的伤口又扯开重新生长,又酸又麻,却又是久违的,活得像个人的感觉。

    闭关那么多年,他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唯有见到她时,才反应过来,原来已经不再是当年了。

    广陵王任由他看,只是为他整理了一下手中的暖炉后,才递给他。

    这个动作很熟悉,水镜呼吸一顿,广陵王看着他的眼睛,歪了歪头,朝他笑了。

    “山高路远,镜子哥哥,一定要保重。”

    马车终于启程,广陵王站在原地,看着马车一路走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楼主,找到了。”

    广陵王顿了顿,这才回身而去。

    看着自己书房笼子里的白毛兔子,脸色稍霁,抬手便把他揉了两把。

    “乖一点,不然我就让你穿花裙子,每天不重样。”

    兔耳朵被吓得一抖,红宝石一样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广陵王看着他那怂样,露出了自他来广陵的,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