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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暮靄沉沉伊人歸 7

    

#100 暮靄沉沉伊人歸 7



    #100   暮靄沉沉伊人歸   7

    馬車行至柴郡縣,車夫不願在往前走,安然不為難他,結清費用後便帶著行李往城中走,車夫在後喊住他,安然回頭看去,敦厚老實的車夫站在原地,揚聲囑咐她路上小心。柴郡縣在多年前發生變故,許多人喪命於城中,被人視為不祥之地,鮮少有人居住,如今多半荒廢,車夫不願進入也是因著這事情,不想觸了霉頭。

    安然朝他笑了笑,擺了擺手,回身走遠。

    柴郡縣後群山綿延,青山就在群山之中,安然依著記憶裡的路前行,市井荒廢多年,雜草叢生,城東口那家賣著油炸豆腐的攤商已經收拾了店面,經過歲月消磨,招牌搖搖欲墜。地上的石子路面殘破不堪,老街沒了以往的繁華,家家戶戶緊閉門窗,門前雜草旁生,肆意橫行,大大縮減了街道的寬度,安然走在其中,眸光黯淡。

    安然順著道路前行,一路走到山腳下,她身後有人跟著她,她回頭看去,是一路尾隨著她的小乞丐,小乞丐衣衫殘破,他睜著水潤的大眼睛,向安然乞求食物。

    安然身上並無多帶乾糧,只能給小乞丐一些金幣,讓他去買些吃食。小乞丐手裡捧著金幣,一臉無助,這裡沒人營生,他又要去向誰買吃食?

    小乞丐再抬頭時,安然身影已經走遠,他無家可歸,盼著眼前這善心人士能給他一些依靠,便悄悄跟在安然身後走。

    行至半山腰處,小乞丐體力不支倒地,安然在前停下步伐,她回身去看,小乞丐虛弱的縮起身體,他已多日滴水未沾,此刻他體力耗盡,已無餘力動彈,他喉嚨乾啞的厲害,光是吸氣都覺得疼。

    小乞丐眼前一片昏暗,他覺得自己就要暈死過去。這時,有冰涼的清水灑在他臉上,有人將他扶坐起來,周身環繞著一股淡淡的藥草味,頭頂上傳來清和的嗓音,輕柔對著他道,「張嘴,慢些喝下去。」

    安然將小乞丐安置在一旁樹下,她將水袋和乾糧留在他手邊,轉身離開。

    小乞丐清醒後,盼得手邊的乾糧,甚是欣喜,抬頭去看四周時,卻已不見恩人蹤影,他只好抱著食物,失落下山。

    山中野獸繁多,安然一路行來,見到了不少尋常狐狸,她是狐狸中的佼佼者,狐狸見了她,想要親近卻又不敢,只能隨在她身後,不遠不近的跟著。

    安然來到青幽閣時,身後聚集一片狐狸,這些狐狸沒有得到成精,只是尋常物種,對於那些階級制度的劃分沒甚麼概念,如今這裡沒有狐妖看守,牠們便隨著安然入閣。安然才走近閣樓,便聽見周圍樹葉浮動的聲音,不過眨眼間,一抹黑影飄然落下,那人背對著安然,站穩身姿後才回頭望向安然,天雪朝她笑了笑,「我曉得妳定是會回來的。」說著,天雪目光掠過安然,放到後面那群狐狸身上,她眸光凜冽,斥喝道,「誰允許你們擅自踏入青幽閣的?」

    那些狐狸被她一聲冷喝,嚇得胡亂逃竄,不多時,狐群散去,青幽閣外一片冷清。

    安然沉著眉目,對她道,「如今閣中已經沒有族人了,讓牠們進來也無甚關係。」

    「規矩不可亂,我豈能由著牠們在閣中撒野?」

    安然無奈一嘆,「天雪...」

    「安然,妳終於願意喊我了。」天雪歡喜的笑了笑,她在安然面前屈膝跪下,從懷裡取出一樣物什,天雪將東西捧在掌心上,恭敬的遞給安然,「親衛天雪,恭迎少閣主歸回。」

    安然淡淡的掃向天雪手裡的東西,那是一對殘破的鈴鐺和摺疊妥貼的一小段紅絲帶。安然心中詫異,面上卻不表態,她淡道,「妳還真的回去皇宮,將鈴鐺找回了。」

    天雪應道,「自然。少閣主的東西,屬下不敢丟失,必定好生收著。」

    安然並不接手,「起來吧。」她扭頭往內走去。

    步入閣中,大廳裡燈火通明,安然立在大廳中央,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明明閣內如今已無族人了,可周遭景物卻同她離開時一般,毫無變化。紅色的布幔從高樓往下垂落,在每個樓層的圍欄上,聯繫著,復而往下,去往下層,又聯繫上,搭建出一條又一條壯麗的彩帶,安然抬頭望去,彷彿還能瞧見她小時候,調皮地踏在紅幔上,順著布匹從上滑落的模樣。而追在她之後的親衛,一臉頭疼的朝下望,深怕她摔出個好歹來。

    當初她身邊十來個親衛,至今卻只剩下天雪一人。

    天雪來到安然身邊,安然收回目光,側頭問她,「當初玄狐預謀謀反一事,妳為何不告訴我?」

    安然身邊十個親衛,其中九隻是白狐一脈,唯獨天雪是玄狐,作為親衛效忠主人,天經地義,天雪既然是玄狐一脈,不可能不知曉玄狐預謀謀反的事。

    天雪道,「我不能說,因為帶動狐妖謀反的領頭人是我爹,安然,當時我無從選擇。」

    「那妳又為何救我?」

    「護主是我職責所在。」

    安然冷笑一聲,「不倫不類。」

    安然不願與她多說,逕自上樓回房,閣中被人打理的乾淨,一如往昔,安然來到自己房間,房內櫃架上擺放著嶄新的鈴鐺和紅絲帶,絲帶與鈴鐺頭尾串聯,這是當年安然擅使的武器,安然將其從架上取下,放在掌上,觀望良久,她嘆息一聲,又將東西放回去架上。

    安然回來的時候,天色已晚,天雪擔心她一路奔波,城中沒有飯館沒有商家,安然許是吃不得甚麼好東西,便去膳房備了宵夜過來。如今閣中已經無人,天雪依舊循著禮法,來到房門前,敲門問候。

    安然手裡捧著一書卷,抬眸看向門口,淡道,「進,門沒鎖。」

    天雪推門而入,她端著托盤來到桌前,將吃食一樣樣擺到桌上,碗筷成雙成對,天雪來到安然對面坐下,一個勁的給安然添菜,安然看了桌面一眼,收回視線,落到書卷上,「不餓。」

    天雪撇撇嘴,「怎麼可能不餓?我曉得城裡沒有飯館,柴郡縣蕭條,如今已無商家駐留,妳又行了一日的山路,一路行來,吃不上一頓飽飯,如何能不餓?」

    一桌好菜野味齊全,天雪許是花了不少心思在這方面上。安然爭論不過她,便也不爭了,她擱下書卷,執起竹筷,認命似的吃起飯來。

    用完餐,天雪將殘局收拾下去,不多時,她又來敲響安然的房門,乞求與她同住,安然立在門口,並不歡迎她。天雪臉皮厚,死活不願走,安然不留她,她便在安然房門口外歇息,幾日下來皆是如此,安然實在受不了她,便讓她進房,房間留給天雪,她自個兒在外尋一處地歇息,誰料天雪執意糾纏她,她到哪裡,天雪便跟到哪裡。

    「莫要跟著我。」

    「不行,親衛要護主。安然,我既是認了妳,自當一世效忠。」

    安然翻身跳上屋頂,躺在瓦片上,闔眼睡去。天雪在她旁邊守著,也不閉眼歇息,彷彿就如她所說,盡忠職守,甘願效其一生。

    夜半,安然呼吸漸重,許是睡得很沉,天雪悄悄湊過去,側身躺在安然身旁,她輕輕將手擱在安然腰間,才剛搭上去,眼前人便醒了,安然坐起身,擰著眉梢,回頭去看天雪,不耐道,「天雪,妳究竟想要如何?」就算是親衛,天雪的這行為也做得過頭了,儘管她們兒時親暱,但如今她們都長大了,有些事能做,有些事卻是不能做的,天雪這樣不管不顧的向安然示好,只讓安然覺得困擾。

    天雪笑得愉悅,「安然,我掛念妳多年,妳現在回來了,我想與妳親近一些,這樣也不行麼?」

    安然不應。

    天雪又道,「安然,妳明明記起我了,何故還對我這般冷淡?可是還在怨我傷了妳朋友?怨著我不該將妳救起?」

    「安然,妳身上背負了多少人的性命,妳自己心裡有數,妳要明白,妳該怨恨的人,不是我。當年妳身邊的親衛為了護妳周全,鋌而走險,欲與玄狐抗衡,但玄狐狡詐,竄通了旁系狐妖,逆轉局面,你們白狐是為何而死的,妳難道不曉得麼?」

    安然眸光微微晃動,她抿唇不語,心中已有猜測。

    天雪湊到她耳邊,輕語,「是因為妳,白安然。白狐天資聰穎,這在狐族中早已見怪不怪,但像妳這樣年紀輕輕就練化出九尾的白狐卻是少之又少,妳說,當年妳爹和妳娘,他們可曾練化出九尾了?我記得,好似沒有吧?據我所知,在白狐之中,當年擁有九尾的,除了妳,就只有妳祖父白泰和妳曾祖母白潯了,就連妳爹地位崇高也只練化出了八尾,他們修練多少年費盡苦心得不到的,卻在妳一個女娃身上輕輕鬆鬆的就化練出來,妳爹娘因著與妳有血脈關係,自然不會嫉妒於妳,可其下三狐就不是如此心寬了。」

    「白安然,是妳打破了狐妖的平衡,玄狐會謀反也是因著後怕白狐日漸壯大,我們玄狐一族明明不差白狐多少,也能練化出八尾,卻要作為你們的僕臣,受之於白狐。呵,可笑,你們白狐有些不過五尾,卻要指使六尾以上的玄狐做事,白狐蠻橫霸道,長久下來玄狐如何能忍。安然,縱然我護主心切,卻也不能不為族人打抱不平,白狐不滅,玄狐地位只會日漸卑微,不得翻身。」

    安然道,「既然如此,狐妖將白狐滅絕後,為何又要內鬥?」

    天雪譏笑一聲,她仰頭看向那片一望無際的黑夜,雙手往後搭在瓦片上,憶起往事,她眼底晃過的不是悲傷,而是嘲諷,是可笑,「是玄狐自不量力,玄狐長年作僕為奴慣了,得了高位後便也唆使著底下金、赤二狐作僕臣,金、赤二狐雖為旁系,卻不曾踏入過青幽閣中,哪裡懂得這些尊卑關係,牠們自在逍遙,只懂玩樂,哪裡願意受之於玄狐之下?玄狐因而將那些不願聽命的狐妖一一囚禁殺之。」

    「但也不是所有玄狐都是這樣極端,也有悲憐那些弱小狐妖的玄狐站出來,為其發聲。玄狐在當時化作兩派系,爭執好些年,一直談不攏,受迫在玄狐權威下的狐妖越來越多,金、赤二狐為了拼得一線生機,便趁夜襲擊玄狐,玄狐因此有了藉口引發戰火,表面上仗著肅清狐妖一事,玄狐一脈私底下卻是內鬥不斷,惹得周圍其他山脈上的妖獸不得安寧,紛紛逃竄山下,妖獸出山,人類也沒有好日子能過,只能往周遭地界遷徙。青山沒落,柴郡縣風光不在,從此淪為鬼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