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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深林狂焰(下)

    在巨木林的日子过得比在岛上快,时钟的指针像加了速,从早上飞快地拨到晚上,一天转瞬即逝。伊冯有太多想看的东西,每天都过得格外充实,晚上回去一头栽倒在床上,一口气睡到天亮。

    伊冯跟着艾尔转了几天,把巨木林的地形摸得一清二楚。

    相比起人类,白精灵的生活悠闲又安静。巨木林里所有的建筑都依托树干而建,藤蔓缠绕树干而生,将每一棵树连在一起,被精灵们加上木条固定,做成楼梯。精灵们多数住在树干靠上的位置,或者阿肯勒神木的周围,那里光照充足,靠近太阳。

    阿肯勒神木的下端树干被灌木和年轻的巨木环绕着,那里非常安静,是精灵工作的地方。精灵在树根附近制造他们贸易的商品,人类喜欢吃的食物,树果和经过加工的水果罐头,各式各样的绸缎,包括白丝绸。巨木林很久都不曾迎来外客,精灵会将成品一匹匹装箱,再用马车运走,送去和人类交易的中转城市。

    伊冯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她专门找了一天去看精灵织布,从早看到晚。回去的时候已经天黑了,艾尔亲自来接她回家,回程的路上,艾尔问她为什么要看精灵务工。

    伊冯想了想,告诉他,“我一直以为精灵们不食人间烟火,他们不需要吃饭不需要干活,每天就在天上飞来飞去。但其实你们有自己的工作,也要为了谋生奔波——而且你们也飞不起来。这个世界和我想得太不一样了,原来我是那么天真。”

    据艾尔所说,白精灵很早就飞不起来了,几千年前他们的祖先失去了翅膀,之后的白精灵在出生时,也渐渐不再天生翅膀。但绿精灵不一样,绿精灵的翅膀还保留了飞行功能。

    艾尔笑了。

    他走在伊冯前面,举灯照明,伊冯看不见他的脸,却能感觉到他在笑。

    他问伊冯:“等你看遍巨木林后,你准备去哪儿呢?”

    去哪儿?这是个好问题。这段日子里伊冯听了太多各种各样的故事,东方的神秘剑客远赴绿石,结果最终之战的前一夜被人鱼诱惑;在湿地修炼精神魔法,结果把自己逼疯的绿精灵温斯兰;以及南方的火焰谷里聚集了大量精通魔法的人类,他们宣称自己是神选之民,却在庆典的当天不小心烧毁了神像……远东红塔,火焰谷,人鱼伊登斯之岛,绿精灵渡口,她想去哪儿?可是有太多太多地方了。

    伊冯久久没有给出答案。

    巨木林的生活太闲适了,在巨龙的庇护下,这里没有外界的干扰,精灵们可以全心全意地研究乐理,种植花草,他们会在神木前跪拜祈祷,也会在晚会上载歌载舞。伊冯常常会在巨木的树梢上坐着,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糅合。她看着远处欢声笑语的精灵们,她能感受到舞会的热闹,能体会到一日三顿饱餐的幸福,能理解精灵在大战之后避世不出的选择,却无法和他们站在一起。

    这一天,艾尔突然说不能陪她出行了,因为他要去换剑,他的上一把剑受损严重,已经不能用了。伊冯顿时来了兴致,她来巨木林这么久,还不知道精灵还有这种技术。艾尔只得把她也顺带捎上。

    精灵的铸剑术和矮人不一样,矮人高温烧融铁块,再把它们打成不同的形状,他们擅长冶铁,但不擅长其他细致的工序。白精灵生活在森林里,巨木林严控明火,阿肯勒神木附近绝对不允许有明火出现,白精灵用低温锻造,反复敲打铁块,把铁块打成他们需要的形状。

    当伊冯跟着艾尔来到铸剑场时,她不敢相信那些灰头土脸的大汉也是白精灵。他们穿着工作时的长袍,脸上头发上都脏兮兮的,和阿米特隆的打铁匠看上去并没有区别。铸剑师和艾尔认识,他似乎早就在这里等着艾尔来了。他打开一个黑色的长盒子,从里面取出一把长剑,交到艾尔手中。

    伊冯没有跟过去,独自站在远远的地方。艾尔抽剑出鞘,对着空气挥舞起来,伊冯看到他露出惊喜的笑容。

    艾尔拿到剑后,就和铸剑师道别了,他们还有重要的工作,留在这里只会干扰他们。伊冯跟在他身后,偷偷打量他手里的那把长剑。

    深蓝和赤金交错的剑鞘几乎和她齐高,艾尔拔出剑的时候她在远处看到了,那把剑有银色的剑身和剑柄,看上去像一位贵族的佩剑。在热得让人流汗的铸件厂里,它却散发出寒冰般的气息,剑身在空气中白雾缭绕。

    她问艾尔,“剑上有魔法吗?”

    “你发现了!”艾尔回头冲她笑了笑,“是的,这把剑上附带了一些致命的魔法,非常危险。所以很遗憾,不能让你摸它了。”

    他们来的时候是从东南方向的树桥下来,回程的时候,艾尔让伊冯走在前面。树桥不是正路,修得十分狭窄陡峭,伊冯几乎是扶着把手在往上爬,掌心被树桥的灰尘和枯叶弄得脏兮兮。

    艾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等会儿走大路吧,会远一点,但是路好走许多。”

    “好啊。”伊冯非常支持,爬这么一会儿她已经出汗了,“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请说。”

    “你为什么要加入持剑队?”

    持剑队是巨木林的护卫队,只有持剑队的白精灵有掌剑权,他们可以定时更换自己的佩剑。其他白精灵如果想要得到一把属于精灵的宝剑,必须得到祭司会的许可。持剑队的职责就是在森林里巡逻,保卫巨木林和白精灵的安全。

    “为什么这个引起了您的好奇?”艾尔的声音里传出笑意。

    “因为……”伊冯气喘吁吁,“因为你看上去不像那种人。”

    她见过持剑队的其他精灵,虽然不说凶神恶煞,但他们看上去非常严肃,不苟言笑,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艾尔和他们不一样,艾尔是个喜欢笑的人。

    “每个人长大后总要做点什么的。我上学的时候成绩并不好,老师说我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长大后应该去打铁。”

    伊冯乐了,她一想到艾尔和铸剑师一样抡起锤子哐哐一通敲,忍不住笑出了声。

    “没想到你居然成绩不好。”

    “没想到吧?如果您看到了我的成绩单,一定会对我非常失望的。”艾尔风趣地说,“我不想打铁,只好努力磨练剑术,长大后加入持剑队。”

    “持剑队也很棒,很厉害!”伊冯回过头,对他竖了个大拇指。

    “能得到您的认可太好了。如果我没有加入持剑队,恐怕也无法被王选中来陪您出行。”艾尔突然提高声音,“小心!”

    树桥年久失修,有些台阶出现了部分的破损,伊冯刚才一脚踩空,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艾尔猛地上前一步,从后面扶住了她的腰。说是扶,但是两个人的体型差异让伊冯直接被横抱着举了起来。

    艾尔右手揽着她的腰,左手托着她的腿弯,关切地询问:“您没事吧?”

    伊冯的脸都涨红了,被这么抱着让她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林间的阳光并不刺眼,艾尔的脸陡然靠近,她几乎都能看清他颤动的睫毛和红润的嘴唇。伊冯感觉到自己的耳根子都热了。

    “我没事。放我下来吧。”

    艾尔把她放在了更高一级台阶上,叮嘱道:“慢慢走。”

    伊冯小声嘟囔了一句好。

    树桥上有惊无险,但是艾尔还是恪尽职守,晚上上报了这件事。不仅是树桥上的小小事故,艾尔把这几天来他们的行踪一五一十地汇报给龙。

    伊冯坐在床上,卷起裤腿晾出伤口,她只是擦破了膝盖的皮,甚至都没出血,但是。艾尔说他会尽快通知祭司会,派人去修缮树桥,但龙看上去并不在意这件事,它只瞥了伤口一眼,就让艾尔退下了。

    艾尔朝伊冯笑了一下,低声说:“晚安,伊冯小姐。”

    伊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笑,但是艾尔的笑容太有感染力了,她也忍不住对他笑了起来。

    “晚安,艾尔。”

    艾尔走后,屋子里只剩下伊冯和龙了,气氛一时间有些僵硬。伊冯其实连着好几天都没见到龙了,好像只有她是来巨木林度假的,龙还是忙得很,和在岛上一样,每天都飞来飞去,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会议正等着它大驾光临。这次更是离开了三天,中间一次都没回来过。

    有时候伊冯在想,龙会不会闯进人类的宫殿,在众目睽睽之下挤走国王,一屁股坐在长桌尽头,伸着脖子威严地扫视全场。可惜龙应该不能像人类一样坐着,它不是竖长条形状的,让它坐下来只会一屁股坐塌椅子。

    伊冯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念头,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傻笑,无意中和龙对视上了。冰冷的龙目从她脸上一扫而过,仿佛看穿了她那些可笑的幻想,伊冯立刻收敛笑容,正襟危坐。

    “这几天你都去哪儿了?”

    “你这几天睡得好吗?”

    伊冯气笑了,“我先问你的。要么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再回答你,要么都别回答了。”

    她站了起来,双手叉腰气势凛然,她今天非得好好和它掰扯一下……她还没来得及说出下一句话,一根不知道什么东西猛地把她绊倒了。

    那是龙的尾巴,它变小后尾巴依旧长得夸张,这个屋子的平地上到处都是它的尾巴。它刚刚偷偷把尾巴尖伸到伊冯脚腕后,然后往前一拉——伊冯仰面倒在床上,还狠狠弹了几下。

    她震惊:“你干什么?”

    龙扭过头去,目光落在别处。它在地上趴着,摆出一副闲适懒散的样子。她看不出它有什么表情,龙这种生物应该也不会有人类那样丰富的表情,但毋庸置疑的是,它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伊冯有点难以置信,这就是艾尔和恩多尔憧憬的龙王?一天到晚不好好讲话,和她玩这种无聊的把戏!

    “精灵们知道你这么无聊吗?”

    “你看上去睡得不错,我也不必问你。”龙淡淡道,“阿肯勒神木有安神的效果。”

    伊冯重重地哼了一声,抄手扭过头。

    “你该休息了。”龙说,“明天你还有很多事要做。”

    直到第二天,伊冯才明白龙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恩多尔来通知她了,今晚举行祭司的晚宴。伊冯来巨木林的第一天,恩多尔就邀请她参加祭司的晚宴,但是晚宴今天才迟迟敲定。原因无他,他们的火祭司昨日才回到巨木林。

    恩多尔吩咐艾尔来接她前往晚宴。出门的时候伊冯问起艾尔,艾尔说火祭司被火焰谷的人邀请前去南方了。

    火焰谷的人精通火魔法,而火魔法也是白精灵不擅长的魔法,但在巨木林里火魔法用得很少,所以白精灵并没有那么重视火魔法。

    祭司们并不住在树上,他们住在阿肯勒神木之后的石塔里,石塔通往树冠都遮挡不住的地方,那里有最强大的魔法阵,与巨木林外的石柱阵感应,构成一道巨木林的屏障。伊冯没有进过塔里,只在外面远远地看过一眼,因为那里不允许随意进入,只有得到祭司许可的人才能走进那里。

    据艾尔所说,白精灵一共有十位祭司,七位精通魔法的祭司,还有三位祭司管理巨木林的大小事务。很久以前,白精灵也是有王族的,每一位新生的精灵王都要前往石塔最高处,接受阿肯勒神木的洗礼。但是在上一次大战结束后,王族一脉销声匿迹了,巨木林的掌控权就落在了祭司们的手里。

    伊冯对一百年前的大战总是充满好奇,但是战争发生在艾尔出生之前,他语焉不详,伊冯问了几次都没问出个所以然,只好作罢。

    来门口迎接她和艾尔的是恩多尔。

    自那天之后,伊冯只和她见过一次,在阿肯勒神木上。确切来说,是她看到了恩多尔,恩多尔并没有留意到她。

    那天伊冯沿着树梯回家的时候,正好绕到了神木正前方,恩多尔一个人坐在神木的树干边上,双手抱膝,她正在安静地看着神木的下方,那里少光,精灵们需要依赖大量的维拓才能视物。她的表情有些悲伤又冷漠,伊冯不知道什么事能让她难过,但恩多尔没有看到她,她也不想凑上去打招呼,

    今天不一样,两个人正面碰上,伊冯不想打招呼也得打。

    恩多尔是一个身量很高的白精灵,虽然没有艾尔那么高大,但在女性精灵里格外瞩目。她今天依旧把头发盘起来了,用珠光夺目的发钗固定住金棕色的长发,两排龙鳞与肤色成鲜明的对比。她弯下腰,和伊冯热切地问候,那些龙鳞就更清晰了。它们一直蔓延到精灵的胸口处,或许还有更多的鳞片,但是被衣服遮挡住了。

    那些鳞片大约有伊冯手掌四分之一大小,一片叠着一片,诡异森然。伊冯飞快地皱了一下眉,艾尔说恩多尔被赐予了龙鳞,可她觉得这些鳞片和龙身上的略有不同。

    她来不及看清那些鳞片,因为恩多尔背过身去了。出于礼貌她没有直接问出来,跟在恩多尔身后亦步亦趋。

    他们走在阴暗的廊道上,四周石壁上的彩漆有些已经脱落,但依旧能辨别出上面画着白精灵遭遇过的那场战争。廊道上空的天窗居然透明的彩色玻璃,看上去不像是白精灵的工艺。

    恩多尔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笑道:“这是你们人类制造的玻璃,是圣梅西亚的国王赠送给白精灵的礼物,以表示对祭司会的支持。”

    他们走到尽头,恩多尔推开那扇紧闭的大门,坐在圆桌旁的精灵们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纷纷起身。

    恩多尔招呼她在圆桌旁落座,艾尔站在她身后。伊冯回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笑着摇了下头。他不是祭司的贵客,只能站着,不能和他们同桌用餐。

    恩多尔逐次向伊冯介绍这些白精灵的祭司,但她很难把祭司们的相貌和职务关联起来,精灵们的年龄很难分别,年轻的面孔不多,恐怕恩多尔是十位祭司里最年轻的。火祭司是一个眉头纹很深的中年男精灵,风祭司是最年迈的,看上去就像是人类的老婆婆一样,管理精灵生产和贸易的祭司居然戴着一副圆形的金框眼镜。

    白精灵们看上去并不是那么热情,但他们彬彬有礼,每一位都朝伊冯肃然行礼。伊冯只能僵硬地朝他们点头,笨拙地打招呼。

    精灵的食物和人类几乎没有区别,只是他们的口味更淡,在饭桌上喜好喝白葡萄酒。

    晚宴很无聊,伊冯没有主动开过一次口,精灵们的谈话也毫无乐趣。他们问伊冯会不会魔法,和龙一直都认识吗,龙常去人类的国家吗,龙有教她什么吗……在一系列问题大多以简单的否定词结束后,精灵祭司们也对她失去了一些兴趣,或许他们心里得出了结论,她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人类小女孩。

    冷清的晚宴很快就结束了,恩多尔大概是看出了她如坐针毡,主动提出要带伊冯四处逛逛。这时候伊冯早就忘了之前的嫌隙,感动得恨不得立刻亲吻恩多尔的手背,她一刻都不想多呆。

    恩多尔带着她离开石塔,一路上伊冯跟在她身后,而艾尔落后伊冯半步。

    他们从精灵的光辉台穿过,那是建造在阿神木树干上的中庭,那里供奉着历代精灵王和崇高的精灵英雄,他们的石雕由最好的精灵工匠打造。

    光辉台的最中间被下方的神木树枝穿过,树枝四下扎根,光辉台的正中间是一尊被魔法保护起来的石台,外人无法触摸到石台表面。台面上摆放着精灵的光辉宝剑,宝剑的剑身被神木的树枝缠绕着,隐隐透出几丝白光,只能看见外面的剑柄。剑柄上刻着一个金色的符文,那是精灵的文字。艾尔曾说,光辉宝剑是历代精灵王的宝器,最后一位精灵王的逝世后,这把剑也被封存在这个地方,供后人瞻仰。

    很早之前艾尔就带伊冯来看过了,但是出于礼貌,伊冯还是跟着恩多尔转了一圈,听她娓娓道来。

    光辉台其实是一个巨大的魔法传送阵,在上一次大战中,前线的白精灵伤亡惨重,躲进了山里。敌军入山追杀,千钧一发之际,龙用这个魔法阵传送走了他们,将所有的白精灵迁到了遥远的巨木林里,巨木林也因此成为了白精灵的新住所。

    伊冯问她:“你亲眼看到的吗?”

    光辉台被神木的树枝稳稳托着,纹丝不动,如同神捧着人。

    恩多尔走到光辉台边上,俯视脚下的万丈深渊,祥和的阿肯勒神木在她脚下白光莹然。

    “是的,伊冯,我亲眼看到的。那时候我就站在这个光辉台上。”她单膝跪下,轻轻抚摸脚下的魔法纹路,目光温柔,就像在凝视婴孩的母亲。

    “最后一刻,我们的王从天而降,它是黑龙,却给我们的族人带来了最后的光明。它展开的龙翼丈量天地的高度,它的魔力奔流就像万物生灵,衍衍不息,永不断绝。”

    恩多尔的语气深情款款,伊冯听了在心里直嘀咕,别乱夸了,它没那么大。

    光辉台上遍布符文,她弯下腰,还没来得及看清符文的走向,突如其来的鼓声响彻了整片巨木林,霎时间,整个巨木林亮了起来。

    伊冯第一次知道巨木林原来可以这么亮,有一道强烈的光从天而降,击穿了这片夜晚。平日晚上精灵纷纷归家不出,巨木林里也没多少维拓照明,但此时巨木林上下和白天一样明亮。

    恩多尔一把抓住她的手,厉声道:“艾尔,你立刻送她回去。”

    高大的精灵几乎笼罩了她的身形。

    恩多尔的双眼都亮了起来,就如燃烧的金子一样耀眼,伊冯与她对视,忽然反应过来,那是恩多尔施展的光魔法。精灵们纷涌而出,站在家门口,向外张望。恩多尔没有多解释一句,她提起裙摆,飞奔冲出中庭。

    艾尔主动牵起她的手,说:“来吧,我送你回去。”

    伊冯抬起头,她能感到艾尔的焦急不安,他的步伐太快了,几乎要牵着她飞起来。伊冯的步子太小了,他干脆一只手牵住她,另一手抱住她的腰,抄着她往外奔跑。骑在白马背上的精灵们在树干上疾驰,与他们擦肩而过,持剑队出动了。

    伊冯突然用力挣开艾尔的手。艾尔回头,时间仿佛变慢了,外面的喧哗声也被拉成嘈杂的噪音,他慢慢地睁大双眼,露出错愕的表情。

    伊冯低声说:“你快去吧,我自己可以回去。”她坚定地望着白精灵。

    艾尔肃然,他没再多说,只朝她点了下头,转身从光辉台一跃而下,稳稳落在下面的树干上。他在人群中急奔,追赶前面的持剑队。

    伊冯没再多看,她穿过树梯,开始拔腿狂奔。精灵们都站在家门口,紧张地交头接耳,持剑队顺着树梯疾步往下跑,只有她逆着树梯向上。

    伊冯住在最上面,她拉开房门,一头钻了进去。

    屋子里什么都没有,龙还没有回来。

    她刚刚剧烈地奔跑过,此时心跳格外急促,咚咚,咚咚,震得她耳膜发疼。她扶着墙大口喘息了几秒,又冲向楼梯。有什么危险的事情要来了,或许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袭击,虽然她不知道白精灵的鼓声意味着什么,但恩多尔的表情严肃得可怕,就连向来寸步不离的艾尔也无暇陪在她身边。伊冯手脚并用,飞快爬到了屋顶,她用力推开窗户,探身往远处看。

    火。

    她看到了一片火海,点燃了大片平原。

    火没有烧到森林里来,巨木林的魔法阵阻隔了火势。大火就像一头不知疲倦的猛兽,一次又一次地朝巨木林扑上来,再一次又一次被击退。

    伊冯望着那片火,眼中看见的却是龙点燃的火焰。那也是在一个夜晚,一片黑暗中,毫无预兆地,火开始燃烧,不知停歇地疯狂扩散,几乎要点燃整个世界!

    精灵的队伍冲出了森林。她久久凝望着那片火,眼前又闪过雨夜和另一片大火。又是一场大火,不知什么时候的,她看过太多次了。

    那天龙吐出的语言渐渐变得清晰,有了声音。

    她听到了吐息声——龙的吐息声,伴随着那个咒语,就像是叹出的一口气,像是母亲哄哭闹的婴孩,像是躺在田野里翻了个身,像是日光穿透了云层,呼吸之间,吹出了永远都无法熄灭的大火。

    “FACIUNT”

    伊冯眼前忽然出现了远比恩多尔的魔法更明亮的光,这个世界只剩下这道光,远处的火海,周围的巨木,阿肯勒神木,鼓声雨声,天和地,一切一切,全部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