纣王目光沉沉:你千方百计吸引孤的注意,是为何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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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大大出乎了姬发的预料。 他与殷郊一同奔往鹿台追杀狐妖,只见那道雪白的身影轻盈灵巧,疾如闪电,顷刻间便如鬼魅般潜入纣王所在的寝宫摘星阁。 殷郊生怕妖灵残害父王,不顾姬发的阻拦,执意带剑冲了上去。谁知狐妖没有捉到,却不慎冲撞了纣王。 由于登基大典那日殷郊的一句无心之言,纣王对殷郊本就心有芥蒂,如今见他持剑破门而入,更是勃然大怒,连解释都不听便将他赶了出去。 苏妲己的出现更令殷郊的愤怒达到了巅峰。这个本该死在祭旗之日的苏氏孽余,摇身一变,竟登堂入室,成为了纣王如今的新宠。 回去路上,殷郊失态地朝姬发大喊:“你都知道,是不是?” 他方才正在怒骂本该一剑杀了苏妲己,念头一转,又质问姬发,他夜巡鹿台,难道从来没有发现过这件事? 姬发无言以对。他当然知道苏妲己没死,也知道纣王对她视若珍宝,自打登基过后,便只专宠一人。 可是大王要宠幸什么美人,何时轮得到他去关心?再说这些事不提也罢,凭空提起反而会生出事端。 殷郊的愤怒,姬发完全可以感同身受。他只得安慰自己,纣王并非沉溺女色之人,先前征战时,各方诸侯也曾献上过美人,可他一概不收。或许大王只是日日顶着天谴将至的名头,活的太过压抑....... 见姬发沉默。殷郊渐渐明白了,神情越发苦涩:“原来,只有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说罢,他眼圈发红,竟拂袖而去。 * 姬发再次登上摘星阁,是三日之后。 自打那夜与崇应彪等人不欢而散,姬发有心躲避,几次夜巡都单独行动。他本就是自得其乐的性子,也不觉枯燥。今夜星光尤为灿烂,鹿台高台耸立,树影婆娑,伸手可触苍穹;奇草异花,香气袭人,犹如四季常青。 姬发醉心于这至美夜色,趁夜深人静,索性立于鹿台下方,持埙悠悠吹奏起来。 埙音色苍凉厚重,易引起悲怆之情,常与萧、篪相辅相成。姬发少年心性,任意吹奏,一时间音律轻盈,意境悠扬,如清风徐来,回荡久久不绝。 他怡然自乐,又仰望璀璨星辰,以歌相合。一曲方毕,却见鹿台之上,纣王负手而立,目光如炬,似乎已经默默观察他多时。 姬发霎时魂飞魄散,屈膝而跪:“大王!” 姬发颤声道:“姬发无意打扰大王安寝,请大王莫要怪罪!” 纣王凭栏而眺,忽然向他招手,吩咐道:“上来。” 姬发听罢,旋即卸剑持埙,飞奔而上。 纣王歇下不久,王冠已除,长发披散,肩上随意搭着一件龙袍,却大有一派王者气度。只见他胸脯横阔,彷如万军之主,骨骼强健,有如山岳巍峨。岁月如刀,在他嘴角眼睑刻下了细密的鱼鳞纹,唯有那双亮若寒星的瞳孔,依然炯炯有神,深不可测。 “你方才所唱之曲,可为《玄鸟》?” 姬发没想到会被他听出来,神色愈发恭敬:“回大王,正是。” 殷寿见他双手持埙,又问:“先前怎么没听你吹过?” “姬发才疏学浅,不敢献丑。只是家中兄长博通音律,其中当以篪、琴更精,臣耳濡目染,便以埙相合。微末之技,只愿博大王一笑。” 殷寿嘴角微扬,径直走向摘星阁:“你的歌声令孤神清气爽,进来,孤以琴相奏,你把刚才的歌曲,再为我唱一遍。” 这是姬发第二回踏入摘星阁,形式却与三天前迥然不同。 那晚他与殷郊追赶狐妖,情势显急,且需随时留意大王的安危,根本无暇留心阁内之景。今日独身前来,只见紫柱金梁,奢华至极。殿内以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整个地板呈镂空之态,凿成莲状,下有众多火灯、油灯透出光线,灿如繁星,熠熠生辉,可谓步步生莲。 姬发在惊叹之余,不由暗想,如此华贵的建筑,究竟是由何方巧匠打造而成? 他正看得入神,只听古琴泠泠,恍若清泉,却是殷寿已坐下抚琴。 他不敢扫纣王的兴,只得跪伏在地,以歌声相合: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成汤先帝,域彼四方。” “方命厥后,奄有九有。商之先后,受命不殆。” “龙旂十乘,大糦是承。邦畿千里,域彼四海。” “四海来假,来假祁祁。受命咸宜,百禄是何。” [1] 殷寿常年征战沙场,心中有丘壑,故琴音嘹亮,气势雄浑,如有金戈铁马之声。 他兴头正浓,弹奏不止,姬发已将词曲唱完,琴声仍未停歇,情急之下,他略加思索,便自编词作唱到: “臣之忠心,愿达上苍,君享天命,寿永无疆。风和雨顺,国祚绵长。”[2] 殷寿闻之容色大悦,走至姬发跟前,朝他伸出手臂:“平身罢。” 姬发松了一口气,正欲起身,余光一扫,却见纣王身后的床榻罗帐低悬,倏然间风起绡动,掀起一角,隐约可见一妙龄女子卧于其中,双目紧闭,宛若仙子沉睡。 姬发看的真切,这女子分明便是苏妲己! 顷刻间,巨大的惊恐犹如山崩海啸般涌上心头,姬发双腿一软,几欲跌坠在地,不料殷寿手疾眼快,竟将他顺势拥入怀中。 浓郁的鬯酒香气扑面而来,几乎让人心醉神迷,姬发牙齿打颤,一时不知该闭上眼睛还是闭上嘴: “臣不知苏娘娘在此,无意冒犯......” “无妨。”纣王松开他的腰,神色淡淡:“她已熟睡,自然碍不着孤的事。” 姬发心中极为困惑。方才纣王抚琴奏曲,动静实在不小,可观苏妲己沉睡之态不似伪装。再说了,她有伪装的必要吗? 又想到那夜他与殷郊追击白狐至摘星阁,苏娘娘似乎也如这般沉沉安睡,莫非她身体实在虚弱,只得缠绵病榻? 姬发尚来不及细想,只听纣王厉声道:“说吧,你究竟有何企图?” 姬发微微一憷,抬头便见纣王目光沉沉地凝视着他:“你一连几夜都在鹿台下徘徊,装模作样吹埙,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千方百计吸引孤的注意,是为何目的?” 说话间,他的手臂再度威慑般地勾住了姬发的腰肢,恰好一臂之长,如同铁链一般牢牢缚于胸膛之中,动弹不得。 姬发咽了咽嗓子,纣王虽言辞锋利,但观之神态,却并不像动怒,尤其是说到最后两句时,眉眼间分明敞露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他平复下呼吸,蓦然跪地:“大王明鉴!姬发正是为了宫中狐妖作乱之事前来。” 姬发从怀中掏出一张卷起的丝帛,展开后高举过头呈上:“大王,臣听闻如今宫中妖灵传闻四起,这几日趁闲暇走访了宫中的膳房、猎场,发现果真有家禽野兽丢失之事。臣命看管之人一一清点核对了丢失数目,请大王过目。” 殷寿略略一瞥,只见那丝帛上清楚地记录了某天某地,丢失牲畜几头,且笔迹与签名皆都来自不同的管辖之人。短短三天内便能调查出这份结果,可谓费心费力。 “宫中牲畜失踪数目非同小可,并非寻常的豺狼狐狸所为。妖灵若是敢吃牲畜,有朝一日必定敢吃人。” 姬发觑了一眼殷寿,恳声道:“那日太子持剑闯入摘星阁,实乃不敬,但他一片拳拳之心,却是难得。愿大王消气之余,放手让我和殷郊彻查此事。” 殷寿沉吟片刻,道:“说到底,你是为了殷郊跟我求情。” 姬发生怕纣王误以为他们结党营私,婉言道:“臣与太子情谊深厚,且当日之事臣也有所参与,既为太子求情,也为自身做保。” 殷寿负手立于殿内,目光如明炬,一寸一寸审视着他,神情难测:“好一个情谊深厚......” 阴冷的目光落在姬发指间的玉韘上:“此物也是他赠与你的?” 姬发不敢再说“戴着玩玩”,垂头应道:“是。” 纣王踱了几步,蓦然转身面向他,神色缓和:“先前王兄公然谋害父王,你将他一剑斩杀,为我大商摒除祸患,孤还未来得及赏你。” 姬发听他突然提起旧事,不知是福是祸,恻恻然以头抢地:“守护大王性命,乃姬发分内之事,不敢有所居功!” 纣王大笑道:“别怕,本王正要赏你呢。起身吧。” 他推门而出,阔步在前,姬发心中忐忑,紧跟其后,沿着鹿台拾阶而上,不知不觉间,竟来到了观星台。 夜观星象,占卜国运,一向为殷商君王之大业。听闻观星台神秘无比,自鹿台建成之日,从未有第二个人踏足此地。 而如今,殷寿竟邀请他来到此处。 姬发在万分荣幸之余,不由心生一个荒唐的念头: 大王总不会打算在这里将他掐断脖子,扔下楼去吧。 “愣着干什么,过来。” 观星台本身是一座巨大的青铜台,由一座旋转楼梯直通顶端,殷寿如今便站在楼梯顶端,睥睨而下。 姬发别无他法,小心翼翼地跟了上来。观星台虽不及大殿那般华贵,却也别有一番风雅。顶端环绕着一圈细腻的汉白玉栏杆,以金珠镶嵌。地面似是铺着洁白的玉石,定睛一看,却是由无数细小的白花组成。这些花朵通身雪白,泛着半透明的光泽,在黑暗中便如萤火一般,微风吹拂,轻轻摇曳,犹如荡起一层涟漪,煞是可爱。 殷寿凭栏而立,感受着晚风轻拂:“心烦意乱的时候来这里看看,便会轻松许多。” 或许是四下没人,姬发难得孩子气地笑道:“大王英勇神武,原来也有心烦意乱之时。” “人非神明,总有缺陷。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时候,便知天命难违。” 姬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夜阑已深,他渐觉双目沉沉,愈发困顿,生怕纣王怪罪,只得咬牙强撑。 在他第三次背对着殷寿打哈欠时,似是看穿了他的疲乏,殷寿淡淡开口:“躺下观星,效果俱佳。” 说罢,他俯身靠坐在花丛中,示意姬发可以随意躺下。 姬发欣喜之余,不禁又对纣王产生了深深的敬仰之情。 绵密的花朵堆积,如同绒毯,弹性极佳。姬发仰躺在花丛之中,嗅着花草清新的芳香,仰望头顶繁星闪烁,璀璨夺目,犹如仙界流萤。一时间心旷神怡,只觉得世间极乐,莫过于此。 殷寿静静地打量着他。 与姬发欣赏美景的神态别无二致。 天命难改。可他殷寿最不信的便是命。 不知过了多久,姬发通身舒畅,几乎要沉沉睡去。朦胧中,前方似有白光掠过,幽影微现,难以辨清,唯闻一道清冷女音,从耳畔飘荡至心底: “姬发,你可知你身下沉睡之地,埋藏着累累白骨........” —————————————————————————————————————————— [1] 改编自《诗经·商颂·玄鸟》 [2] 改编自《封神演义》中伯邑考为纣王所奏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