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新娘1

    中常侍胡廪躬身走在宫道上。他已走了近一刻钟，从九龙门走到尚书台，汗出如浆，以至曲领衫内的深衣紧贴在背脊上。但与他烦闷的心情相比，这酷热的折磨却可以称得上是微不足道。

    只因为他接下来要面见的人是当今天子，更荒唐的是……天子是一个女人。

    自少帝与怀王相继崩逝后，偌大朝廷，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来继承大统。

    三公九卿争执数月，在襄贲侯刘虞与阳城侯刘焉之间偏颇不下，吵得嘴上燎泡，心如火烧，也没争出一个答案。更让人吃惊的是，太傅袁隗、司空杨彪等人居然举荐少帝胞妹、灵思皇后所出的公主刘昀，称愿她登上皇位。

    汉室建国近两百年，还未有女子继位的荒诞之举。当时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岂效吕后、邓后事？”

    “此炎刘血脉，非外戚擅权，有何不可？”

    “小儿敢令女郎承家耶？”

    “滑天下之大稽！袁公之言，恐为后人耻笑矣！”

    然而文武百官最终却像迷了心智一样，沉默认可了这个事实。

    而今已是这位女天子在位的第八年了。

    她的一兄一弟都早夭，未能窥见才德。她却肖似桓灵二帝，早早就流露出不羁的脾性。

    漆木屏风深掩的嘉德殿里，宫人轻摇纨扇，吹出清凉的夏风。博山炉飘出淡薄的龙涎香气，香气如丝如缕缠绕着衣袍。

    当内侍小步入殿，传达中常侍面圣的请求时，天子正坐在案边，满面疏懒的啜着冰镇的浆露。

    因为不是朝日，所以她只穿直裾单衣，高髻间簪一枚金步摇。步摇颤颤的影子落在她瓷白的脸上，却只衬得她神色动摇不定。

    她露出厌烦的、与她父亲灵帝酷似的神情。

    “胡廪回来了？我吩咐他的事，办妥了吗？”

    对外她是高高在上的汉宫天子，然而对她本人来说，她却只是一名为所欲为的「玩家」罢了。

    她身处的这个世界，本来属于一套再正经不过的名著体验游戏，旨在让玩家通过亲身体验的形式感受名著氛围，传承古典文化。

    但是由于她载入了太多黄色MOD，MOD又携带病毒，游戏本体出现一定程度的崩坏，就融合了历史和各种二创魔改作品，变成现在的半架空后宫向R18状态。

    自从她在第一个单元里成为吴国王宫里的郑旦，不仅相继跟夫差、勾践、范蠡大do特do，还和男扮女装的西施翻云覆雨之后，她的节cao就一去不复返了。

    现在开了几个诸如女帝即位、口若悬河的补丁，成为东汉末年的一名昏君，她对此的评价是：还不错。

    汉初饮食匮乏。直到使臣和商队引进了胡蒜、胡荽、西瓜、无花果等食物，才丰富了餐桌。

    虽然这个时期已经出现了花椒这一重要香料，但辣椒却要等到十六世纪才会从南美洲流入。刘昀派出队伍去寻找番茄和辣椒，但是受限于航海技术，她觉得希望十分渺茫。

    受天子喜好的影响，洛阳城已经开始流行菌菇锅和粥底锅。刘昀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能不能吃上辣味牛油火锅跟番茄锅。

    但所谓胡饼，也就是烧饼，在灵帝和她的推动下，已经和后世做得很相近了。在死面外刷上一层猪油，放进炉子里把表皮烤得酥脆，洒上细细的芝麻，白萝卜馅儿和rou松馅儿都砧得碎碎的，做成咸口特别好吃。

    刚当皇帝的时候，她终于获得对太令官的绝对控制权，因此每天都要吃一个煎鸡蛋洒黑胡椒！

    也就是现在习惯了天子待遇，才不再执着于煎鸡蛋、细米饼这些东西了。

    这位爱好享乐，纵情声色的皇帝把胡廪召进殿，自个儿倚在案边。她简直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似的，面泛红晕地兴奋问着话。

    “既然你回来了，就告诉我：马氏和陆氏什么时候能够到洛阳？”

    胡廪愈发小心的低头，不敢与她对上表情。

    “仆在安狄将军府中见到了其子，确是好姿容。只是这位郎君前些时日因骑猎摔断了腿，如今身体尚未复原，不能应召前来洛阳。”

    安狄将军叫做马腾，而这个摔断腿的倒霉儿子叫马超。

    皇帝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锦马超”这个风流美名，对他的兴趣很浓，要求胡廪此次出行务必把他召入宫中。

    也不知道马超是听了谁的建议，居然想出装病这个办法来推拒。

    胡廪幸灾乐祸地想，这可不好使。但也很恼火受到了这个胆大包天年轻郎君的牵连。

    果不其然，她的声音骤然阴沉下来。

    “……抬也要把他抬进北宫。告诉他，好好的良人不做，可不要自讨苦吃，做掖庭最末的宫人才是。”

    但天子也没直接发怒，还捻了一颗葡萄吃。

    “那么，吴郡的陆氏呢？”

    胡廪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已在路上了。”

    他思索着，吴郡的华亭陆氏好不容易有陆逊这么一个少年人传出才名，立刻就被陛下选召入宫，有些可惜了。

    而马腾马超父子又实在是病急乱投医，也不知他们的昏招有没有真的惹怒皇帝。

    但无论如何，这些原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从此都将失去自己的名字，只能被称作马氏、陆氏，在宫中蹉跎一生了。

    昔日文帝景帝大举贤良，传到当今天子，则热衷于召美入宫。尽管宫内已有两位美人，却没有阻碍她选美的步伐，召的还都是世家俊俏子弟。

    一旦应召入宫，就一生不得出宫，等于断绝了抱负与前途。一时之间，洛阳城内掀起一股定亲的狂潮。

    可是天子并不理会世家的想法，自顾自颁了诏书，向各州飞去一道又一道选美令。

    很显然，她的性格比她父亲更乖戾，也比她的舅父何进更为激进。

    胡廪等了半晌，才听到那句最想听到的命令。

    “好啦，你退下吧。”

    屏风的另一边，在与刘昀相隔五尺的位置，一名身姿秀颀的男子漫长的沉默着。

    他穿一件青色丝袍，外罩纱衣，头戴进贤冠，袖间浮动着馥郁的香气。时间久了，面前的缣帛也被这香气沾染，变得风雅了。

    刘昀注视着他，变换姿势，慢慢坐直了。

    “老师还在生我的气。”她幽幽说。

    她旋即叹了一口气，柔声道：“何必如此自苦呢？”

    金步摇的花树一颤一颤在她脸上投下阴影。恍惚就是九年前，他由少府调职进入太学时，那副年少的汝阳公主的模样。

    荀彧还记得她扯住他的衣袖，踮脚吻在他嘴唇上，也是这么语气缱绻地叫他。

    “老师。老师。”

    一双眼里水波潋滟，看起来天真多情极了。

    ……与她端坐高台的模样迥然不同。

    兖州大旱，致使粮价高达五十万钱一石，百姓卖儿鬻女，怨声载天，眼看着又起灾祸。

    他心爱的陛下坐在殿堂之上，她看不见沿途的饿殍，看不见干裂的土地，只是苦恼地说：“啊，要是死空了，这块地图就灰掉了。”

    荀彧突然意识到，刘昀的心冷酷得可怕。

    她把自己当人，却把天下十三州都当做她的玩物。

    公主要当皇帝吗？在朝臣议论纷纷、阻力最大的时候，荀彧曾问她这个问题。

    当时的刘昀手执玉杯，露出一副微微错愕的表情，仅仅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到答案：只有成为皇帝，才能让她凌驾所有人之上。

    ……她果然如愿了。

    后来他们滚在嘉德殿的榻上，她潮红着脸，眼泛泪花，比任何时候都可爱。

    “文若，老师，”她小声的来回的这么叫着，双臂勾住他脖颈，“你明明是喜欢我的，你为什么不进宫？……我可以封你美人，夫人，如果你现在答应我，皇后的位置也可以是你的。”

    荀彧大概也昏了头，没有表现出一贯的温和态度，忽的停住了，语气嘲弄：“陛下以为能哄住我吗？”

    有一瞬间他想，或许他不是不动摇的。但荀彧怎么敢喜欢这么一个女人呢？怎么敢喜欢这么一位皇帝呢？

    他有他的抱负和愿望，在他还拥有拒绝的权利前，必须守住文臣的身份。

    就好比此时此刻，她突发奇想似的问了荀彧这两句话，没等到他的回答，也就作罢了。

    “算了，”她扭过头，秀美的面庞上忽然浮现出一丝捉摸不透的笑容，“你说，寡人应当去看望温明殿的孙美人，还是华光殿的曹美人呢？”

    一旁的内侍不敢擅自发声，等了又等，这才确定天子是在让他说话。

    美人孙氏颇得圣眷，但脾性暴烈，曾三番两次惹天子不快；美人曹氏侍君恭顺，有一位官至卫尉的父亲。

    更何况此时此刻的殿内，还有一位与天子关系匪浅的荀文若。

    他额头紧贴地砖，斟酌半晌才低声说：“倒是温明殿近些。”

    天子的目光落在荀彧身上，柔软得像一簇春桃花的细蕊。

    但这目光一触即收，她立即多情而又无情的笑了。

    “去温明殿。”

    荀彧听到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