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渠王夜闯青崖院,俏郎君强掳冷院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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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皆知,青崖书院院监平生最讲道理规矩。 事无理,不可行。 可当面对的是一个胆大妄为又修为了得的醉鬼时,便纵使你有千般道理、万种规矩,也是根本讲不通的了。 大雪落时,宋潜机又在逃命。 他踩着飞剑,如一道长虹贯穿阴云,又像一条游鱼灵活地在天上左避右闪,衣袖飘飘,气流荡起了纷扬的鹅毛雪花。 而追来的敌人看起来则是一群书生,皆着儒衫大袍,失了端正仪态,丢了翩翩风度。只剩下五颜十色的法器宝光交织错杂,几乎把漫天白雪都映出了万丈霞光。 此情此景,怎难不让人想起前世雪原逃亡。 可似乎又有所不同。 前世天罗地网穷途末路,妙烟被众修士保护得密不透风,活似进了乌龟壳的小鸡崽,宋潜机的逃亡之路至少是绝无机会体验到“美人”在怀有酒醉究竟是种什么神仙感受的。 的确别有一番风味。 ——既是酒,也是人。 只可惜现下不仅高处不胜寒的风已把好酒吹凉了,就连相伴的美人,也冷得像座冰雕。 身后隐隐传来的声嘶力竭的叫喊亦被雪原的凛冽寒风刮得支离破碎,又被奔逃的人远远抛下。 “宋——潜——机!” 一道正逢其时的风,恰到好处的轻轻一踩,飞剑再次加速。 怀中人的长发漫天飘飞,与雪花混在一处,活似突然生了斑斑点点的白发。 宋潜机余光一扫,就想,你再守那么多规矩,这雪花迟早要真长到脑袋上,哭都没地方哭去。 “把院监师兄还来——!” 追逐者的声音已便作鬼哭狼嚎,可已远了。近的是怀里的人,五官深邃,嘴唇单薄,皮肤苍白,缺乏血色,若非颈间青色的血管,整个人就像尊端正肃穆的白玉神像,即便姿容俊美,却少了人气和烟火气。 抢了人就跑,真刺激。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大名鼎鼎的青崖书院子夜文殊。 一个真正的天之骄子。 宋潜机曾经觉得,对方似乎只应被信徒供于庙宇中,而不该活生生地行走在人世间。直至血河谷日夜不眠的一月相伴,他方知,原来再寡言少欲、不食烟火不染私欲的神明,也会有满身脏污的狼狈时刻,也会想喝酒,气得狠了也会骂人。 当然,也会死。 名门正派,原来说话也会不算数。 子夜文殊看起来冷,抱在怀里,身子却也是热的。 雪花纷飞,罡风凛凛。举目远望,天高云浓,阴霾罩顶,可却挡不住修仙者的视野,锋锐无双的飞剑。 宋潜机低下头,与怀里的人对视。 子夜文殊的眼睛黑白分明,正如他这个人,而此刻,他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宋潜机,眸光深沉,酝酿着勃勃怒气。 如果不是被贴了符,说不得,动不得,就连雪刃刀都一时不察被对方笑嘻嘻地缴了械,想必此时此刻,他大抵早已抽刀,让这个胆大妄为的贼子身首分离。 …… 哪怕云遮月掩,雪花飘泊,若非半路遇险、重伤,或其他紧急情况,子夜时分,子夜文殊必然在练刀。 黑刀劈开静寂的空气,带起猎猎刀风,绞碎了纷纷的鹅毛,雪尘飞扬。 夜深天寒,向来最重视形象的青崖书生们都在儒衫外裹了厚袄,唯有子夜文殊还是一如既往的一身黑衣,一板一眼的挥刀,除了修为的增进,似乎永远都是一个模样,雷打不动。 而浑身酒气的宋潜机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鼎鼎大名的千渠王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扒开积雪沉沉的草丛,嘴里哼着乱七八糟的乡间小调,就这么突兀又坦荡地蹿了出来,带着满头雪花奔向拄刀而立的子夜文殊。 “你好啊,子夜道友!” 此时此地,应当身在千渠的宋潜机却出现在青崖书院,显然极为不合常理。 子夜文殊身边,裹得几乎跟两个圆滚滚的球一样的箐斋、梓墨,脸色齐齐一变,便要上前拦人。 宋潜机停步,表情委屈,一手抱着酒壶,一手抓着被雪化湿的衣摆。 一声刺耳声响,雪刃回鞘。 子夜文殊抬手制止准备去叫人来的梓墨,皱着眉头看他,目光审视,又有点疑惑。 “何事?” “我来找你喝酒。” 宋潜机举起手中的酒壶,笑嘻嘻地说,一边走近,一边又摇头晃脑唠唠叨叨。 “良辰、美景、瑞雪、丰年。” 他猛地高举起手里的酒壶,姿态潇洒,纵然寒霜飒飒,朔雪漫漫,云重月隐,凛纵风横,也打不消他似要邀天共饮的豪迈。 又一收手,宋潜机晃着酒壶,一步三顿往前蹭,却是稍稍收敛起了笑意,只懒洋洋地、故意吊人胃口一样拖长尾音。 “只欠——” 子夜文殊只是静静看着他,面无表情,目光如冰雪。 箐斋板着脸:“你要喝酒,找我们院监师兄干什么。” 怎么会有宋潜机这种人。 当初在华微门逼院监师兄喝酒,他还上瘾了是吧。 梓墨接着质问:“深夜闯进青崖书院,怎么可能只是为了找院监师兄喝酒。” 不对。 对方没有恶意。 可好像又有哪里不对劲。 子夜文殊的手按在刀柄上,少见地感到有点茫然。 宋潜机背着手,慢悠悠地走,走近了,然后又近了。 在场之人都知道他一只手上拿了酒。 那另一只手上,是什么呢? 良辰、美景、瑞雪、丰年—— 又差了什么呢? 子夜文殊的薄唇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宋潜机突然笑了。 那只应当空着的手扬了起来。 箐斋、梓墨几乎尖锐变调到凄厉的声音陡然响起—— “师兄小心!” 比那团白影更快的是子夜文殊的刀。 比子夜文殊的刀更快的,是宋潜机贴符的手。 破空而来,正中胸口。 他横刀挡下了对方的雪球,却没能格开对方蓄谋已久的真正“袭击”。 力气好像突然便被抽空了,灵力滞涩,运转不畅。 想要说话,张开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不成形的低哑声音。 子夜文殊试图用刀撑着自己勉强站立,可当宋潜机靠过来,又被温柔而强势地一根根掰开手指拿走他的刀时,最后的那点支持便也消失了。 心口贴着金光闪闪的符纸,他就这样软软地倒了下去,低垂着头,看不清面目,摔到地上前被宋潜机揽着腰拥进怀里,似是失去了意识。 箐斋、梓墨和听到叫声匆匆赶来的青崖诸生瞠目欲裂。 “宋——潜——机!” 宋潜机正低头看着怀里的人。 子夜文殊的睫毛又浓又密,闭上眼的时候气势收敛,安安静静地竟然还显出几分乖巧。悄悄颠了颠他的体重,宋潜机便又搂的更紧了些。 哪怕看上去高冷如神像,这个人抱起来也是热的。 宋潜机无声勾起嘴角。 于是复又抬眼,面对越聚越多的青崖修士,他好心情地顺了顺怀里人的黑发,意料之中又引来一阵怒视和骂声,才漫不经心地说。 “我说了,我只是来找你们院监师兄喝个酒。” 宋潜机把雪刃刀背到背上。 如果真把对方的本命法器随手扔进草丛里,回头子夜文殊肯定得找他拼命。 “良辰、美酒、瑞雪、丰年。” 宋潜机收起酒壶,调整了一下姿势,把子夜文殊打横抱起,又祭出了一把飞剑。 虽然不知道是谁塞进去的,他也的确久不练剑,不过酒能送人上琼霄,他现在自信极了,一股傲气只冲胸口,只觉天上地下老子最大,没人能阻拦他要做的事。 “——只欠佳人。” 宋潜机踩上了剑。 这辈子,他要种最多的地,栽最美的花,让千渠产出最多的粮食,让所有不顺心不如意通通滚蛋。 道侣待定。 没人能阻止他宋潜机。 “你答应过我,我请你喝酒,你带我见妙烟。” 他自言自语道。 “我现在请你喝酒了,你要带我去见妙烟——不,不行,不要妙烟。” 烈酒麻痹了宋潜机的大脑,他现在既兴奋又迷糊,前世今生的记忆情感交织交错,让他的想法也开始变得颠三倒四起来。 他是想做什么来着? 众目睽睽之下,宋潜机突然打了个酒嗝。 他歪歪头,垂眼看着怀中人的脸,蓦地就想起了自己本来的目的。 宋潜机笑了。 他轻声说:“我来接我的佳人了。” 上辈子,子夜文殊许诺带他见妙烟。 而妙烟后来差点成了他的道侣。 换言之,子夜文殊承诺带他去见未来道侣。 但子夜文殊说话不算话,他现在也不想要妙烟做自己的道侣。 所以要怎么办呢? 能怎么办呢? 感谢小孟的酒,带给了他一个绝佳新思路! 于是就在青崖书院诸生里三圈外三圈的包围下,在刚刚赶到的院长吹胡子瞪眼的怒视里,宋潜机朗声大笑,收紧了抱着子夜文殊的胳膊,脚下一蹬飞剑,然后—— 云破雪惊,一飞冲天。 后有好事者留书著曰:千渠王夜闯青崖院,俏郎君强掳冷院监。被青崖书生终生通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