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8 虚伪,自私,不择手段。
53 晚间韩璟抱着觅觅和镇北军一起回了县上,宁昭同送他们出去,在女儿脸颊上吻了吻。 觅觅笑得很甜:“明天也可以见到阿娘!” “嗯,以后每一天觅觅都可以见到阿娘,”宁昭同眉眼柔软,“回去早点睡觉,明天你阿爷还有要事,别影响阿爷休息。” 另外那个匪寨人数接近三百,正好镇北军也在,宁昭同便催促着他们赶紧一起去剿了,事情完了就能启程去成都了。 虽说走镇北将军的路子那一纸关文已经无足轻重,但她没有提,韩璟也就默认她有其他考虑,没再多问。 觅觅乖乖点头:“觅觅很安静的。” 她含笑点头,揉了揉女儿的头,再亲了小丫头一下。 颔首,见韩璟也在看她,神情里有掩不住的眷恋,她不由笑问:“怎么,你也要亲亲?” 想到上午那个吻,他甚至感到有些羞赧,睫毛掀了掀,垂眸看她:“若我说要,夫人便给吗?” “那要看是什么——不过只是亲一下的话,倒是不用多想。”她垫脚,在他脸颊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而后便利落地转身,“走了,早点睡,晚安!” 韩璟还愣着,觅觅轻锤一下他的肩膀:“阿爷别看啦!明天还能见到的!” 明天……还能见到她。 嘴唇不经意地弯起来,他抱紧怀中的女儿,轻轻地“嗯”了一声。 54 宁昭同坐在床上,很是自觉:“我是不是应该交代一下觅觅她爹的事情。” 陈承平坐在她对面:“我觉得以后这应该成为固定流程。” “……难道这种事情会很多吗,”她挠挠头,“不至于吧,也就——嗯,不多几个。” 聂郁笑眯眯的:“几个?” “……我都可以解释。” 别这么笑啊好吓人! “好了,先从这个韩璟讲起吧,一个一个,老实交代,”陈承平示意开始,“老规矩,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让我想想从哪里说起,”她轻咳一声,往后一靠,倚在聂郁身上,“韩璟是魏都大梁人,大梁李氏,李悝的后代。” “理亏?还有人叫这个名字?” 宁昭同无奈地看了文盲一眼:“是一位变法的先贤,搞法律的,这么说懂了吗?” 陈承平老实摇头:“不太懂,不过你继续吧。” 聂郁抿唇微笑,把她抱进怀里。 嗯……和觅觅抱着还是不太一样。 宁昭同继续:“他亲妈死得早,后妈放养他,最开始连字都不太认得全。后来他偶然展露了带兵上的才华,他后妈忌惮,算计他惹了个大祸,他爹就把他赶出大梁了。” 陈承平一噎:“这么狠?” “是啊,所以有后爹就有后妈、啊,不对,”她假意叹口气,“有后妈就有后爹。” 聂郁轻拍她一下:“不准含沙射影。” “才没有!”她搂住他眨眨眼,“我看觅觅比起我更喜欢你呢。是吧,平平?” 陈承平笑骂一声:“赶紧!” “好,这就继续。他被赶出来的时候正是个大雪天,他后妈做得也够狠,除了一件冬衣什么都没给他。那个冬天冻死不少人,他跟着流民一路南下,到了韩国境内,被韩非救了下来。” 聂郁惊讶:“韩非子?” 陈承平听着也有点耳熟:“名人啊?” “对,名人,也是搞法律的,”她笑,“等到了咸阳,我带你们去见他。” 聂郁没明白:“他不是被囚禁在秦国,最后被嬴政杀了吗?” “按照历史记录的话,确实是这样——哎,不行,不要打断我的叙事思路,”她不满,拉回主题,“韩非是韩国诸公子之一,是当时的韩王韩安的叔父,朝中都叫他一声王叔。把韩璟从流民堆里捡回来后,他听完韩璟的故事,就把他任命为新郑的旅贲将军,也就是韩国都城的禁军统领。” 陈承平抬了下眉毛:“一个外国人,年纪还不大,就这么把禁军统领的位置交给他?你们王叔用人胆子可真够大的啊。” “他用人确实大胆,不过因为并没有出过什么错,反倒成就了他一些名声……那时候韩璟年纪确实不大,应该才十六岁吧,不过他还真把禁军治理得井井有条,”说到这里,她补充了一句,“禁军里大部分都是贵族子弟,很不服管。” 陈承平点头,明白棘手之处。 聂郁问道:“为什么禁军会在王叔手里?他是想争夺王位吗?” “哎宝贝儿你真聪明,”她夸一句,“韩非是荀卿的弟子,从稷下学成归国后,也想着能坐上那个位置。毕竟他也是当之无愧的公子,流着一身王血,理上是说得通的。不过,在他权势最鼎盛的时候,一直辅佐他的一个重臣,被当时的韩王后冒使禁军截杀在韩宫之前。那人是棠溪家的长子,是韩非从小到大唯一的挚友。这种挫折,足够韩非心灰意冷了。” 聂郁收紧了手臂,陈承平把杯子掖了掖,觉得有点冷:“然后他就不争了?” “他本来是想着鱼死网破的,他手里握着兵权,直接杀个血流成河也不是不行,”她顿了顿,“但是韩国国力在七国本来就垫底,如果内乱再起,估计周围的国家都要意动了。最后是韩国当时的太后跪下来求他,愿意以禁军兵权相付,求他大局为重。” 聂郁低声:“他同意了吗?” “嗯,他是荀卿的爱徒,自然也是有一脉仁心的,总不能真看着境外的铁蹄踏破自己的山河子民,虽然他并不愿意这么自诩……”她轻轻叹出一口气,“他心灰意冷,也不想再争。韩璟一个外国人,没有根基却很有才华,自己还对他有救命之恩,正好帮他握着禁军,保他余生安宁。” 禁军,护卫王畿之地,这是王室卧榻之畔的猛虎,足以成为钝刀子割rou的毕生折磨。 陈承平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显然不缺乏政治敏锐,点点头:“很完美的制衡了。” “王室不会善罢甘休吧?”聂郁问。 “对,刀子悬在头顶,谁都受不了。王室忍了几年,最后选择了联姻的路,想把长公主嫁给韩璟,以破坏他们的联盟。” “成功了吗?”陈承平问。 要是成功了,这人就是个二婚的,那在争宠上就不足为惧了。 宁昭同把他那点心思看看明明白白,笑睨他一眼:“他差点儿被烦死。后来实在忍不下去了,就决定先结婚,于是就找上了我。” 她终于出现了,聂郁坐直了一点:“你是什么身份?” “我这具身体是个蜀地的小姑娘,父母双亡,跟着兄嫂北上去新郑寻亲。但是兄嫂不愿意带上拖油瓶,在一个雨天把小姑娘打晕了扔在路边,是韩璟正好经过,把我救下来。” 陈承平忍不住了:“然后你就以身相许了?” “你俗不俗?不许说话,听我说,”她不满,“他确实跟我订了个假婚约,不过最重要的是给了我一个足够的身份,让我当韩非的庶女。” 聂郁问:“那时候你几岁?” “十四岁,还没及笄,”她想了想,突然嘀咕一句,“所以韩非果然是变态吧。” 一个没及笄的小姑娘,还是自己名义上的闺女,这都敢动心思。 “说什么呢?”陈承平问。 “没,我继续。大公主当时年纪也不小了,快二十,所以也不可能拖太久。韩璟原本打算就是拖到王室没耐心,到时候把婚约取消了就好,结果他没想到他那张脸有多招人。不是吹的,那时候估计整个新郑的姑娘都想弄死我,”她说着说着牙都酸了,“一身烂桃花麻烦得要死,所以说我当时没看上他也是理所当然。” 陈承平乐了:“你还没看上他?这不挺好的,年纪轻轻当那么大一官儿,长得还帅。” 聂郁抱紧她:“有人对你下手了吗?” “新郑的姑娘倒是没真下什么手,韩非的名声还是很唬人的。不过当时的韩王后明氏,是楚国人,她的弟媳妇儿是韩璟当年的梦中情人。她来韩本来是打听消息,想啃一口韩国这个蛋糕——哦,当时楚国就在韩国南边,就是湖北一带,很大的一个国家,”她顿了顿,“当年的追求者移情别恋要娶妻了,又正好拦着她的公事,她仗着韩国不敢跟楚国开战,就准备杀了我。” 陈承平有点担心了:“这么狠,你没事儿吧?” 她把刘海撩开,给他看那个陈年的伤口:“中了一箭,上面淬了毒。” 聂郁心头一紧:“严重吗?有没有后遗症?” 陈承平细细看了一下:“这再偏一点就碰到眼睛了。” “所以说是万幸呢。这毒没有后遗症,也不是很厉害,不过发得很凶险,中了以后会让人像垂死的状态,持续好几天,”她摸了摸眼角,“好在当时韩非的老婆赵氏有解药,我昏睡了一天一夜也就醒了。” “最后怎么解决的?” 她闻言弯了弯嘴角:“我剁了那女人五根手指头。” 两人动作一滞。 聂郁试探着问:“真的啊?” “嫌我太狠了?”她不满,还有点委屈,“我不把事情结束在两个人之间,就成了外交事故了,你以为我多喜欢血刺呼啦的啊。” 陈承平深深看着她,片刻后,把她从聂郁怀里拔出来:“给我抱会儿。” 她柔顺地任他动作,颔首,眼角正碰上他的嘴唇。 他也不动,只是催她:“继续。” 她笑得很可爱,握住他的手:“本来魏雪,啊,就是这个女人,她是想着,自己是代表楚国来的,韩国不可能跟她拍桌子。而且韩璟掌管着韩国禁军,有以前的情分在,总也会留她一条命。但她没想到韩非会那么强硬,一定要杀了她。” “最后放她走了吗?” “关起来了,我都断了人家五个手指头,气也出了,没必要要她的命,”她顿了顿,“她现在还活着,住在临淄,前几年我还见了她一面。” 聂郁过来握住她的手:“现在看着她还生不生气?” “她现在对着我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我犯得着跟她生什么气。何况就我这十几年结的仇,她连让我挂心一下都不够,”察觉到聂郁手紧了一下,她安抚地朝他笑笑,“别担心,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聂郁摸了摸她手腕上的伤痕。 “哦,这个,这个是嬴政下令的,是几年后了。” “嬴政?秦始皇?”陈承平也看过她那几个伤口,手伸下去,在她脚踝上摩挲了两下,“你怎么这个也敢惹。” “没敢惹,但他要杀韩璟,我肯定不能眼看着啊,”她不满,“他迁怒,明明是他的错,活该最后被——” “被什么?” “没事儿,后面慢慢说,”她掐住话头,拉回原来的节奏,“这件事过后,韩非和韩王室就基本上撕破脸了,但最后的导火线是魏雪的丈夫明简入韩。他入韩之前陈了十万兵在韩楚的边界,入韩后偷了韩国一半的国家机密,跑到半路被韩非追上来,韩楚就在边境打了一仗。” “赢了没?” “险胜吧,硬实力是拼不过的,不过——”她扬起脸,笑得得意,“我带了一支队伍,翻过霞山汝水,抄了他们的后路。那里是一处天险,下面是特别湍急的水流,楚国在那里放了几百人的后勤队伍守着桥。我在那里给明简去信,说他不退兵就别想走了。” 陈承平真的有点惊讶了:“胆子怎么那么大?” 聂郁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真厉害。” “不大不行啊,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她假意叹了一口气,又仰脸上来蹭陈承平,“赶紧夸我,我可厉害了,现在还有好多人写文章夸我呢。” “好,夸,这是真挺厉害,”陈承平眉眼都有点软,偏过头狠狠亲了她一口,“不愧是我老婆!” 她闻言笑得像春花怒放,倒是聂郁神色略沉了些,轻轻握住她的手掌。 要制住所有人,想来也不会少见血,她当时一定很难受。 缓了缓情绪,聂郁问道:“打了胜仗以后,王叔就能即位了吧。” “差不多了,收拾完境内上蹿下跳的反对势力,韩非就登基称了王,”宁昭同顿了顿,“然后,他去信给自己的好朋友卫王,给我弄了个另外的假身份。当年冬天,我就顶着卫侯族妹的贵女身份,跟他结婚了。” “……” “……是不是不太对。” 陈承平一头雾水:“不是,跟谁结婚?” “韩非啊,”她笑得有点不好意思,“那时候我太喜欢他了。长得那么漂亮,那么有文化,事事都很尊重我不说,还天天给我写情书、诶!干嘛掐我!” 陈承平都气乐了:“我这边还没理顺气儿呢,你告诉我你有个前夫?” “不是前夫,他现在也是我夫君、哎!怎么还掐个没完了!我生气了啊!” 聂郁笑得完美无缺:“所以,觅觅说的父亲是韩非,阿爷才是韩璟。” “小丫头怎么这个也跟你说,啊别挠了哈哈哈、啊、别哈哈哈哈哈哈哈……” 陈承平没好气地把她按在床上,挠得她眼泪都出来了,最后她委屈地坐起来:“不是说好坦白从宽的吗,你说话不算话。” 说完连忙往聂郁怀里钻,他失笑,亲了亲她的唇:“谁让你招惹那么多。” 她不满:“故事发展到现在都没有你们参与好不好,我和韩非一夫一妻,谁都插不进来的。” “哦,现在还嫌弃我们了?”陈承平哼一声。 “哪儿有,都不是一条时间线嘛,”她眨眨眼,“不可以生气,否则我就不说了。” 娇里娇气的,陈承平没忍住,探头咬了她一口:“臭丫头,快说,不然揍你!” 她捂着被咬的地方,水润润的眼睛瞅他一眼:“你凶死了,我又没说不说。转年韩非改了年号,我受任中书令——类似主席秘书的职务,陪着他变了法。改制强军,韩国的军事实力大幅提升,打了好几场胜仗,还伙同卫国一起灭了魏国。这个‘卫’和这个‘魏’,韩璟是这个魏国人。” 聂郁问:“韩璟没有介意吗?” 她耐心解释:“天下纷争数百年,大争之世,饭都吃不饱,百姓哪来的什么忠君爱国的念头。你想想苏秦张仪,佩六国相印,再想想商鞅,他其实也是个卫国人,最后还不是为了秦孝公死而后已了。” 聂郁点点头,又笑道:“在我们看来,都是中国人。” “其实进入这种叙事也不太好,因为现在外蒙古也有一块是我们的,”她嘿嘿一笑,有点得意,又略有失落,“新疆和西藏就没办法了。象雄虽然有些躁动,不过他们知道厉害,还没明面上挑衅,我也不想妄动兵事。” 陈承平听出端倪来:“动不动兵,你能决定?” 她一脸坦然:“八成吧。” 他不免再次纳闷:“你到底干什么的?” “食君之禄,忠君之忧嘛,”她笑得狡黠,“大胆猜一猜?” 陈承平笑:“总参谋长?” “你看我像会打仗的嘛,”她搂住聂郁的脖子,“郁郁也猜猜?” “我记得你说他们都得看你脸色,”聂郁亲亲她的脸,“那我猜,你是财政部长——是不是叫户部尚书?” “管钱好累的,我才不管钱,”她懒懒地躺到他腿上,“算了,我估计你们猜不出来,你们对现在的官制了解也不多,我继续说吧。” 那娇娇懒懒的样子看得陈承平有点心痒,抬手摸摸她的下巴,一点手感极好的软rou,让他莫名想起了酥酥:“你说。” “韩国出了个明君,从六部的报表来看,国力真的算是蒸蒸日上了。韩国是函谷关外的第一个国家,嬴政自然看不下去,所以他绑架了荀子的族人,逼韩非入秦。” 聂郁一愣:“……还是入秦了。” “对,还是入秦了……”谈到这段往事,她神情略有些惆怅,“他甚至都没告诉我,因为知道我肯定会不顾一切阻止他。他跟我吵了一架,那时候我刚知道自己怀了念念,脾气也大,转头就带着宫人去行宫过年了。结果遇见一场数年难遇的暴雪,被困在山上差点饿死,新郑里想把消息递给我的人也没有成功。” 聂郁微微吸了一口气,有点难以接受这种戏剧化的巧合:“怎么会这么巧。” “就是这么巧,他甚至都不知道念念的存在。当时韩国政治环境复杂,我怕护不住孩子,生下来就让人抱到边地去养,往外声称孩子出生就没气了,”她叹了口气,“韩非后来跟我说,他被人从秦国救下后回了趟新郑,听到这个消息,出门就投了渭水。” “啊、啊?”陈承平有点呆,“投河?” 聂郁神情微凝:“当时很辛苦吧?” “肯定是很辛苦的,否则我怎么会看了一眼就把念念送走了,怀他可艰难了,一直吐到六个月,”她抱住聂郁的腿,闷闷不乐,“韩非没有孩子,宗室又都被排挤了,保守派眼看着韩国就要让我一个人做主,怎么会不急……骂得可难听了。可我自认什么都没做错,韩非走后我很快地稳住了局势,政事也井井有条——他们就是看不惯我是个女人。” 看她难掩低落,陈承平揉揉她的头:“男的就这样,看女的爬到头上就急,基因里就不太行。” 聂郁忍不住笑了一声,陈承平又连忙补充:“不过我们家你做主,所以我俩行。” 她都听乐了,把腿一伸搭在他大腿上:“这可是你说的,家里事听我的。” “听你的听你的,”陈承平想了想,还进了一步,“家外面的事也只能听你的,我们现在两眼一摸黑,还得靠你掌舵。” “哎呀,那可不敢当。” “能有啥不敢当的,他们听我的,我听你的,四舍五入都听你的。” “你不要说这种话……”她都无奈了,坐起来看着陈承平,“你让他们听了怎么想,公私不分,他们还能服你?” “嘿,你还教训起我来了。” “那可没有,知道你在开玩笑,开得好,以后别开了。” 陈承平自然又笑,手摸上她的脚腕,细白一痕,似她一折就能断掉。 被磨得有点痒,宁昭同缩了一下腿,继续说道:“月子坐完后,我在韩国建立了一个内阁,然后就假托久病不管事了。几个朝臣一起商量着主事,虽然没有立新君,但也不是我做主,所以他们都能接受。而我早就想跑了,在各国游历了一年多,最后回国处理完紧要的事,就入了秦。” “游历?最后你也去秦国了啊?”陈承平问。 “对,先朝着东边走,去河北山东江苏都走了一圈,最后回了趟新郑,就往秦国去了,”她顿了顿,“我直接去了咸阳,告诉嬴政想事秦。我给出了诚意,嬴政很高兴,我就在秦国住下来了,当时是任宗正。后来他让我当扶苏的老师,还让我做治粟内史——所以我以前其实是农业部长啊。” 她说完,一脸理所应当。 聂郁看得心头发软,亲亲她:“你还懂种地啊?” “其实我真不懂,我娇生惯养的哪儿下过地。但粮食收不起来的情况,除了天灾就是腐败,这个我能管,而且还管得挺好,”她笑笑,“后来嬴政看我管得不错,给我升了官,任左丞相,算百官第二了。哦,你们是不是听他们叫我夫人,嬴政给我赐号明光夫人,后来大家都这么叫。” “夫人?”陈承平不明白,“听起来像小妾的称号。” “这个问题比较复杂,君主妻妾其实都可以叫夫人,高官的老婆也可以叫夫人……”她挠了挠脸,“反正我和嬴政啥也没有,他不喜欢女人,别乱想就行。” “不喜欢女人?不是吧,他也是给?”陈承平匪夷所思,“那他还跟女的生儿子,缺德不缺德。” “……他好像也不是给,就是厌女,”她顿了顿,“估计也是童年创伤什么的,他妈私生活比较混乱,还让他撞见过。” “哦,赵姬!”这下那些粗制滥造电视剧情节都想起来了,陈承平恍然,“嫪毐!我知道这人,传说他rou很大,能推动车轮。” 聂郁扶额:“队长……” 咱们能不能措辞上注意一点。 宁昭同抱着聂郁的腿,笑得肩膀都在颤:“你他妈的——赵姬给嫪毐生过两个儿子,被扶苏偷偷救下来,现在还养着呢。等回咸阳了你去打探打探,看是不是真有那么牛逼。” “同同……”聂郁真有点无奈了,“能不能拉回正题。” “好、好,正题,啊,正题是什么来着?”她揉了揉笑僵的肌rou,踹了陈承平一脚,“都怪你!” “都怪我!”陈承平接住她的脚,用力顺势拽着她的脚踝把人团成一团抱住,“我已经承认错误了,赶紧说。” 她朝着聂郁挣扎,聂郁坐过来一些,握住她的手。 她也知趣,不动了:“后来……韩璟从新郑追过来,说韩非走之前把我托付给他,他不能离开我。” 聂郁神色一凝:“托付……” “后来我再见到韩非,因为这一点和他大吵了一架,”她掀了掀眼皮,“但那时候,他做了这事儿,韩非究竟说过什么都不重要了。我走之前给他铺好了路,他领兵退了齐楚联军,在军部正是说一不二的时候……结果就这么抛下一切,跑到秦国来找我。这事往好听了说是忠君,可大家都知道我跟他有过婚约,放到外面,谁都会觉得他是因私情叛国了。” 叛国。 这个词实在太重,陈承平梳理她长发的动作都顿了一下,聂郁眼中神色也沉了些。 她低眉:“他不肯走,我没办法,但看他还是想上战场,就让他去秦国的北地。我和蒙恬有一些私交,他承诺我会照拂一二,至少不会让他被磋磨至死……结果蒙将军实在太实诚了一点。秦律对军功赏罚执行得是非常严明的,连他这种身份立了功也没人敢贪,他就这么从一个二五百主杀了上去,甚至爬到连嬴政都能看到的位置。” 聂郁忠心赞赏:“很厉害。” 很厉害,不止是战场拼杀的一身之勇,还有从一国军事首领到一介中低层军官还能稳住落差、厚积薄发的心性。 陈承平到底是介意那一句“叛国”,没有搭话。 “他被嬴政注意到,是在一场惨烈的大战里,”她声线略沉了些,“那一年卫国伐秦,项燕叛逃,东边战事胶着,只能拨蒙家军南下。结果没想到,当年月氏大举进犯,五万弦尽入北地,而当时整个北地也只有五万兵。” 话音一落,周遭死寂。 许久,陈承平道:“整个北方边境线,五万人。” “对……当时北地的劲敌是匈奴,匈奴惯常是入冬才来劫掠,谁都没想到月氏会突然发难,”她深吸一口气,“泥阳县八千驻军直面五万月氏精锐,城楼下杀得血流漂橹。他们退回义渠,守到最后一刻让百姓撤离,最后毅然北上,决定和月氏余部拼个鱼死网破——他们都知道,不会有援军了。” 不会有援军。 聂郁呼吸一滞,艰难道:“最后剩下多少人?” “十一人。”她坐起身来,捏了一下鼻腔,忍了忍那股酸涩的泪意。 半晌,陈承平骂了一句很难听的,呼吸很重:“为什么不能跑?百姓不都撤完了吗?” “因为秦律无诏撤军一样是死罪,因为我把他送到北地去我也是死罪,因为嬴政想用我却也忌惮我——”她声音有点低,“也因为忌惮……八千北境男儿的血,换来秦国不可挑衅的威严,剩下的十一人,却被嬴政下了狱。” 两人沉默。 他们都是军人,于是更能体会那种以此身保家卫国,却被政客牺牲的悲凉。 陈承平再次磨了磨她腿上的疤痕:“你就是因为这个把嬴政惹生气了。” “是,如果我坐视不理,我可能余生都过不安宁,”她笑得有点发苦,“我触怒了嬴政,却也跟他达成了协议。他归还他们应得的荣光,而我受四枚钉刑,离开秦国。” 聂郁心头发酸:“很疼吧。” “其实也还好,跟生孩子差不多疼,”她还开了个玩笑,“主要是养病比较难熬,四肢都动不了,还是大热天,反反复复地感染。但是玠光伤得比我重得多,我没有喊疼的资格。” 陈承平轻轻抱住她,心里不是滋味:“宝贝儿,受苦了。” “现在想来确实很苦,不过当时我满心都是戾气,倒也没顾着难过,”她整理好情绪,扬了扬嘴唇,“我给嬴政找了点麻烦,嬴政也知道是我干的,所以我们出秦的时候他派了骊山军来截杀我。我也是命大,腿都不能动,跳进河里还能飘到韩国境内,而且正好,就是我安顿念念的地方。” 聂郁摸了摸她的脸,轻声:“那是你第一次见到念念吧?” “是,那时候他才五六岁吧,对我特别凶,觉得我是败坏他阿爷名声的坏女人,”她顿了顿,又解释,“我把念念托付给了陈碧渠,念念一直管他叫爹。他是兵部尚书陈续的嫡长子,惊绮军的统领。” 虽然不明白惊绮军是什么建制,两人也很耐心地听她继续说。 “后来,后来就朝着云梦去了。那时候云梦学宫在天下特别有名,我就想去看看,说不定能找个工作什么的,”她挠了挠头,“结果没想到,这学宫是韩非开的。他投河以后被云梦的百姓捞起来,然后就在当地开了这个学宫。他才学厉害,不刷脸都吸引了一大批有才能的士子,在周边知识分子里简直形成了虹吸效应……” 聂郁都奇了:“这也太戏剧化了。” “我也觉得,小说都他妈不敢这么写。” 陈承平笑了一声:“然后就旧情复燃了?” “锤子,老子当时恨不得剁了他,”她骂骂咧咧,“白长一张脸脑子跟有洞一样,要不是他一念之差,没准儿半个天下都姓韩了……” 陈承平笑着抱紧她:“知道了吧,长得好看的男人都靠不住。” 她扑哧一声,看着聂郁:“他说你不靠谱哎。” 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