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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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此火》 文/舟鹭 【第一章】笼 车快驶到目的地时,本就阴沉的天幕落起了雨丝。 庄静音看着车窗出神,不由抬手抚过弥满雾气的窗。 跟她熟悉的街景,只隔了一扇玻璃车窗。 车内暖气很足,车窗的温度冻得庄静音一个激灵。但她指尖依然不舍得离开,在窗上轻画着连续交错的圈。 耳边传来司机恭敬的问话。 “庄小姐,现在天气也不太好,等会儿您聚会结束后,还要去美术馆吗?” 潜台词很明显。 别去了。 斯珩给的放风时间,只到下午五点。 庄静音答得柔和,却也坚持。 “要去的。” 她不想让司机难做,便又道:“陈哥,我会早点离开朋友聚会,挪出时间。” 美术馆的那场光影艺术展,她很想看。 司机说:“好的,那我报备一声,您要离开前,随时给我消息。” 车很快在转角处停稳。 司机护送她下来,目送庄静音上楼。 庄静音是庄家的千金,家教很严。至少破产前是的。 即使穿着五厘米高跟,走在咯吱作响的木质楼梯上,她也不会乱晃身子。 米驼色高领毛衣下的身形若隐若现,骨架纤细,她又低头走得谨慎,白皙的脖骨凸出小小的一节来。 最后她消失在二楼楼梯拐角。 司机刚想回主驾,又想起什么,折返回后座,刚才庄静音坐的地方。 司机用手机仔细拍下后窗,发了消息。 [庄小姐没做什么特殊的事,在车窗上随便划了划。她今天是要会朋友。] …… 今天她本来是跟原先一个圈子的朋友们吃饭,有男有女,加她一共八个人,都是中学阶段就被送出去留学的。 一半学艺术,一半学经济, 这家聚会餐厅也不知道谁定的,说是家私房菜。 开场半小时,庄静音就想走了。 插不上话,便一直喝茶,默默夹菜。 偶尔一两句问到她,她刚想回答,只讲几个字,就立刻被不经意打断,有了其他新话题了。 庄静音性格温吞内向,在场人都知道。 她家的情况更是摆在那里,现在一年半载都不露面,想来也是,能维持住生计都不错了。 在这个圈子,位置排序、森严规则会叫人安心。 自我以下,随便得罪。 庄静音就是可以随便得罪的人。 有个宾大毕业男,叫林从鹰,酒过三巡喝飘了,走到庄静音椅子背后,手往她肩上一搭,慷慨为她指点起未来。 ——庄静音,不是我说,现在不比从前了,工作也好,婚姻也好,你得低头,低头给自己找路,晓得吗?你看你爸都死监狱里了,你再装就没意思了…… 这话出来,庄静音一僵,握着茶杯的手微颤。 其他人也去拉林从鹰。 就算能得罪,撕破脸皮也不好。 他们本来就更喜欢那种,朦朦胧胧、视线交汇的心照不宣。 让对面难堪、相形见绌,都是点到为止即可。 能让人在午夜辗转反侧,知道下次不要掺和,也就差不多了。 话点得太明,没意思。 “抱、抱歉,我有点事,先走了。” 庄静音匆匆抓住自己的包,像小兔子逃命奔袭一样,低着头夺门而出。 包厢门关上前,还有讨论的隐约人声。 “那是Ladydior abc吗?她现在还用得起?不如卖了。” “估计是变卖的时候漏了吧。那个白色还挺好看,我也有一个,不过懒得用。” “说不定是高仿。” …… 庄静音扶着墙壁,很慢地下楼。 楼梯凹凸不平,她必须得步步小心。 其实她不是会轻易失望的人,因为总能预想到最坏的境况。 这一刻,自然包括在内。 午夜蓝的劳斯莱斯幻影依然安静守候在街角。 很快,载着疲惫的庄静音去了美术馆。 还好,下个目的地,根本不必跟人打交道。 停在美术馆时,庄静音抬腕看了看表,下午三点十七分。 “庄小姐,您知道的,四点二十我们要准时出发。” 司机回过头来嘱咐她。 “您不要误了时间啊。” 庄静音知道的。 即使只有一个小时是完全属于她的,也十分宝贵。 沉浸式光影艺术展,梵高的个人场。 《夜间咖啡厅》《加歇医生》《鸢尾花》这些,她曾经在耶鲁画廊、盖蒂美术馆、法国奥赛博物馆亲眼看过。 “……静音?” 在第三单元展陈区,庄静音正考虑着要不要席地而坐,一道清朗温润的男声忽然叫住她。 带了一点犹豫和试探。 但庄静音飞快转身,她那静如一潭死水的眼里,浮了层很淡的水光。 康淮。 她研究生时的同学,这场展的主要负责人之一。 “走,换个地方说话。” 康淮拉过她。 四下没人,他才着急又担忧地低声问道。 “静音,你给我发的邮件,说帮你离开,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就是……” 庄静音轻声道:“字面上的意思。” 她看康淮不解地蹙眉,很快摆手道:“你不需要报警,也不用多做什么,只要告诉我,你这有没有别的出口就好。” 说着,庄静音谨慎地环顾四周,又抬头望向监控。 她心中一紧,很快把康淮拉进一个光影柱内,刚好挡住监控的视线。 康淮想了想,在手机上调出地形图:“你看一下,我们现在在……二楼这个位置。” 他在屏幕上点了点。 庄静音犹豫了一秒,很快接过。 手机有点烫手。 真的烫吗? 也许不。 只是这点温度,代表着她鼓足勇气吹起了逃亡的号角。 她也不能让康淮给她发图,人家帮了她,不管她成不成功,也不能害了人家。 好在,庄静音记忆力不错,很快记住了整张图。。 “谢谢。” 庄静音在把手机递还的那秒,已经想好了。 西南3门,从那个紧急出口离开,等于从司机身后走的,完全可以避开。 只要她通知的的新司机来得及时。 她两个小时后的航班不会误点…… 庄静音抬腕看了看表,不能再耽误了。 她脱下高跟鞋拎在手上,朝着西南3门快速奔去。 因为速度太快,没有听见康淮一声很低的抱歉。 不过,也无所谓了。 因为很快,她在西南3门处看见了几个身形高大的黑衣保镖。 其他的安全出口没有。 此时,庄静音离目的地只有五米。 或者还不到。 用地上延伸流淌的《星月夜》来测量, 是从黑色塔尖到第一个漩涡的距离。 心脏几乎停跳。 血液已经无法顺利奔流,四肢百骸都冻住。 庄静音比谁都了解那个人。 她想装作若无其事,像其他参观者一样,转身走人,日后再寻机会就是。 但已经晚了。 有保镖发现了她,抓过了她胳膊,把手机贴上她耳边。 另一头传来声音。 柔和莫测的笑意,缓而沉的音色。 斯珩。 他那把好嗓音迷惑性十足,塞壬般,以魔意吞没光明。 他说, “庄静音,早。” 又说。 “过来窗边,让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