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邓逸七岁那年开始学游泳。 那一年白城申奥成功,全民进入运动潮,所有人都在为了七年后的奥运会提前狂欢,他们将重心放在城市建设和未来的比赛上,想要在面向世界的舞台上彰显风采。这是最好的机会,也是最能抓住的机会。 借着这个机会,白家和邓家卯足了劲儿想要更上一层楼。还有什么比一个出身显赫的运动员更能造势的舆论方向呢,这对于他们来说是锦上添花的舆论。纵使选票影响不了大局,但倘若有一个声音能在最后关头在本来持平的票数中倾向他们,那胜算自然而然便能压倒另一方。 白止在运动上还算有天赋,但他并不想成为一个运动员,他的爷爷肩膀上戴着勋章,他的父亲肩膀上继承了荣耀,他所设想的道路从来都不在金牌上,他要实打实的战绩,也要实打实的权力。 由不得他说了算,他和邓逸都被扔进了泳池,大人告诉他们,最终谁走向职业生涯,按照他们的抽签结果敲定。 邓逸悟性高,水性也不差,他也并未想过要走上这条被框定好不容许出现失败的道路。 那个时候毛豆进入换食期。幼年绿鬣蜥才刚开始接受自己口味的转变,抛弃面包虫转食苹果和梨子。换食期的绿鬣蜥一天一个样,皮肤组织从爪子开始脱落,每天都以成倍的进食量吞咽着水果,以此来抵消蛋白质将从生命中淡去的需求。 白止每天也花成倍的时间待在毛豆的恒温箱前,表达着自己的抗拒。小孩子总会通过哭闹绝食的方式来达成自己的目的,然而过早披上成年人衣服的小孩却能够分辨出什么可以通过哭闹解决,什么不能。很显然,这件事对他两来说并不是饿一天两天就能揭过的事情,这种时候大人所作的一切都成了“还不是为了你在铺路”“必要的牺牲是为了最终的胜利”。他们用这些冠冕堂皇的词句搪塞试图讲道理的小孩,完全不听还未成年的人究竟在说些什么。 白止沉浮在泳池里,不像大海那样,浪花裹挟着咸湿的味道,不断冲刷着积压在人身上的沙砾。泳池的水是死的,胳膊抬起来打出的水花充满了氯酸钠的气味,呛进鼻腔熏得人头疼。白止做不出来为了不被选中就耍jian溜滑的事,他依然将自己的运动才能发挥到极致。顶着教练的称赞,每次他比邓逸早两秒触壁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将被溺死在无边际的比赛里。 “阿止,我来游泳吧。”邓逸削着苹果说出这句话,他及平常地将自己的人生拐向另一个方向,尽管此刻他依然在为毛豆储备粮食。 “你不去肯尼亚了?” “退役也能去。如果你去游泳,阿越那个病秧子就拿不了手术刀,难道让他往后去扛体测?你们都做不了想做的事,我去肯尼亚有什么意思。” 事实上在那之前,邓逸才是说了算的人,他天生比别人多长了一窍,这样的人,哪怕只是小孩,也会让同龄人觉得可靠。 在他们告诉长辈这个决定后,看到长辈露出满意的笑。其实从来都没有什么抽签,大人将问题抛给他们的时候已经有了既定答案,只不过想在他们本就繁重的课业之后见缝插针教会他们妥协。 从那之后邓逸陷入没有尽头的训练之中,两秒的差距对普通人来说算不得什么,然而对职业选手来说这是道天堑,邓逸必须付出十倍百倍的甚至没有上限的心血才能追上。白止也开始学着做一个说了算的人,扮演起他该扮演的角色。 他们十岁那年邓逸比赛失利,回去后被逼着观看毛豆跳水的表演。倘若那是溪流或是湖泊,毛豆多半能够活下来,可是泳池里参杂了太多化学物质,毛豆处在发情期,它的死亡也是个既定答案。 白止到邓逸家的时候毛豆已经被他捞出来,拿给安越送去做标本,白止想要和小声说着玩物丧志的大人理论,被邓逸拽住。 男孩坐在泳池边,告诉他:“别去,没用的。” “可是毛豆死了。” “阿止,你要变强,等你把这些人想要的东西都抓在手里,谁也不能再用输威胁我。” 毛豆从此变成摆设,放在邓逸的床头,也住在白止心底,直到那年冬天,邓逸将它搬进1501,毛豆才再次见到日光。 “阿止,白帆的事,我不插手了,按你意思来。”白止等这通电话等了很久,真正等到的时候他却并未像自己想象中那样觉得轻松,只觉得心底的动物尸体又变重了。年少时以为抓住权力就可以为所欲为,真正抓到手里才发现还要费劲心思维系。这好东西谁都想要,他们只能再次翻出人生的第一课,学着妥协,小心翼翼走在悬崖边上,捧着辛苦得来的权力步步维艰。不知道到底是权力在滋养人,还是在人在供养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