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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云游乐场是下城区最快乐的地方,尖叫和欢笑是这里最常听见的两种声音。

    乔纳森热爱自己的工作,虽然每天只是巡逻几圈,但依然觉得自己保卫了快乐。

    清晨的天空昏暗,连游乐场也染上灰色。他哼着歌从碰碰车走向摩天轮,余光里,隐约看到不远处长椅上坐着个裸体男人。

    总是这样,一些开放区域的凌晨总会遇见点神经病。

    乔纳森抓紧甩棍,避开道路上横出的树枝,上前推了那人一把想轰走,指尖却传来不正常的冰冷。

    他有股不好的预感,但天这么凉,裸体待在室外不冷才怪。他安抚好心情,又用甩棍戳了戳。

    裸体男人顺势斜倒下,头颅重重砸在扶手,嘴巴磕开,带着腥臭的血液汩汩流出。

    乔纳森浑身僵硬,不到一秒,他大叫一声,整个人摔在地上。

    没有舌头。

    李卓言把烟头扔到垃圾桶里,死者下巴上发黑的血污定格在脑海,如同黑色小蛇蔓延至脖颈。

    她跑到饮水处把水往脸上泼,弓着的身体像风中飘摇的树叶,簌簌地抖动。

    不像电视里的尸体青白发紫,眼前的男尸染着银发,手指上有斑驳的黑色指甲油,浑身泛起蜡黄——是亚洲人。

    当年梅洛群星坠落,将人类数量缩减到只有百来号人。为了繁衍生息,各人种混在一起。如今梅洛155年,纯人种的人已是少见,不过也有些狂热者会追溯自己的来源,选择同血统的人结合以延续所谓的正统。

    法医把尸体挪到蓝色塑料布上。

    男尸身上有许多淤青,一些地方呈现出褐色,手腕和脚腕有发紫的勒痕。他嘴巴大张,黑洞洞的口腔显示出里面的空洞,如同一口枯井。

    邢维恩单膝跪地对着手脚观察,几乎要贴在尸体脸上,甚至不顾法医阻拦把尸体翻过去。

    “他是同性恋,死因大概率是窒息。”她脱掉医用手套,拿台阶上不知道谁的矿泉水洗手。

    “怎么看出来的?”李卓言甩甩手上的水,跟上前问。

    邢维恩回头看向下巴滴水的卓言,紧盯了一会:“他后面有一点脱肛,脚后跟磨破皮,拇指外翻严重,穿高跟鞋的。而且你都不知道我把他翻过来的时候看见了什么,剃得好干净啊。”

    “我不要听,”李卓言皱起脸:“法医给出结论了吗?”

    “没有,但除了脑袋上有一处很重的撞击伤和舌头被割了外,他身上没别的能致命的。而且他嘴里剩下的舌头挺多,没割到动脉,我猜是舌肌松弛堵住呼吸道造成的窒息。”

    “头上不是有撞击伤吗,不会是砸死?”

    “不会,那是报案人把他戳倒,撞扶手上搞的,”邢维恩从烟盒里伸出支烟给过去,见对方拒绝后自己抽起来:“报案人是这的保安,每天早上七点开始第一遍巡逻,尸体就是那时候发现的。那人一开始还以为是变态裸奔,没想到是死人。他说死者被摆得像个小学生。”

    “没有监控?”李卓言觉得奇怪,既然是东云科技造得游乐场,必然会有点高科技的东西,怎么会没一个人发现有具尸体被运过来。

    “只有出入口和人群密集处有,数量还少。那个长椅位置偏,没拍到。姐们每年上亿的生意,匀不出来钱给游乐园多安几个摄像头。”邢维恩四下转了转,陪呱呱玩地上扔着的小纸壳子,然后把它夹在腋下,拉上卓言离开。

    “捡这个干嘛,你不继续在这待着了?”

    “没必要,记者不是到了吗,”邢维恩发动汽车,顺便亲呱呱的头,拿纸片逗它:“哎呦谁是最可爱的小狗啊,我们呱呱是最可爱的小狗,让我吃了你吧。”说着就要咬呱呱的脑袋,被呱呱反口咬住下巴。

    “好痛好痛!”

    李卓言见状立马把呱呱抱开,从包里拿出纸巾给维恩,让她擦下巴上的狗口水。

    “本来吉娃娃脾气就躁,你还这么逗它。”

    “为什么咬我,我那么爱你,呱呱啊啊啊!”

    李卓言受不了了,狠狠拍了一下嚎叫的邢维恩。

    “用你的科技改造分析我的情绪。”

    “啊?”

    大多数人很排斥科技改造,认为人怎么能把机器安进脑子里。因此科技改造就从诞生之初宣传的增强大脑功能,变成了彰显个性的标志,在各路小众爱好者中成为流行。

    而在生活的多数场景里,除非有允许使用的标志和征求到他人的同意,否则不能随意打开。对方不追究还好,一旦追究,怎么着都得在拘留所待上三天。

    邢维恩的提议,她算是第一次听到。

    她抿抿嘴,左太阳xue的指示灯瞬时亮起白光,此刻对方的任何一丝情绪都可以被她轻易捕捉,除了兴奋外,还有一丝担忧。

    担忧?

    “凶手有个僻静的住处,”邢维恩往嘴里放跳跳糖,噼里啪啦的,还拿出冻干鸡rou块喂呱呱:“无论是窒息还是失血过多,哪怕就是不造成任何大面积外伤的情况下,把一个成年男性的舌头拉出来割掉,都需要足够长的时间。提问,这么长的时间里,哪里才能甩开膀子可劲干?”

    “他僻静的住处。”

    “哦答对了,很聪明嘛。“邢维恩指着卓言发出赞赏。

    “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很聪明嘛。”   邢维恩的手指指向自己。

    “别玩了,说正事吧。”

    “你看到死者满身的淤青了没,有普通的青紫色,也有褐色。”

    “是打斗?”

    “打架打不到那么奇里拐弯的位置吧。你看那些褐色的地方,是死后缺水造成皮肤皮革样化,如果有伤会表现在上面:色深是生前伤,色浅是死后伤。他遍布身体各处的浅褐色,我估计是凶手搬运尸体时不小心碰到的。我猜,凶手房间挺小。”

    “那是不是有可能力气也小?”李卓言发出疑问,眼神追踪邢维恩的每一个动作,想要一个肯定的答案,没想到她从手套箱里拿出个酒伴张嘴要喝。她李卓言一巴掌打在她的手腕:“开车别喝酒。”

    “我们新员工这么快就融入社里,真是让我倍感欣慰,晚上去喝酒庆祝吧!”

    “不,我晚上要回家。”

    “那你就去贴小广告,现在样本太少不好分析。”

    “什么意思?”

    后半句“你是希望多死几个吗”被她吞回肚里。但邢维恩说出样本太少时确实又有一点笃定和期盼在,或许“你是希望多死几个”应当换成“是不是还有别人也是这样死的。”

    车窗外的建筑不断向后撤,有着玻璃幕墙的高楼逐渐被低矮红砖取代。街景变换中,挡风玻璃上出现点点水珠,下着下着就大起来,噼里啪啦打在车顶。呱呱跟着叫,维恩也跟着叫,一时间像开了集市。

    下雨是个征兆,证明渔夫发了归来的信号。等渔夫真正回来后,原动城会下持续三天的大雨来庆祝,而平常的所谓雨,不过是全息投影的假象。

    连雨都是假的,原动城能有什么是真的。

    小时候老人家总这么说,可如果让他们离开原动城的保护罩去外面看真正的雨,怕是要把脖子摇断——外面有梅洛群星的辐射,你不想活我还想活呢。

    “为什么割舌头,又为什么要把衣服扒光送到东云游乐场去,这期间就没一个人注意到吗?按你说的,要花那么长时间才能死,这受的罪还不够?”李卓言问出一连串问题,她太好奇了,巴不得现在就知道一切。

    “舌头警察都找不见,可能是凶手把它们当战利品保存起来了。至于抛尸游乐场,当然是他认为不够啦,割舌头那么痛,人一下就晕了,多没意思,”邢维恩把车停在铁架楼梯下面,从被丢弃在外面不知道多久的红色皮沙发上拿起快递箱:“你肯定发觉到我情绪不对劲,在我说样本太少那里。”

    李卓言愣了一下,跟在后面进侦探社,发现小天已经走了。

    “因为死者舌头的切口太干净利落,嘴边也没别的伤痕,这不是新手能做到的,”维恩一开门就拆开箱子掏出六件T恤,每件胸口处都印着[呱]字:“你要白底黑字还是黑底白字?”

    “这是工服吗?”

    “好看吧。”

    “必须穿?”

    “当然。你肤色太白了,穿黑的中和一下吧。”说着她把黑底白字的扔过去。

    李卓言接住,瞥见窗台边上的相片。

    照片里邢维恩穿着浅灰色衬衫和深灰色百褶裤站在纳西雕像前,有着漂亮自然的黑色长卷发和深邃的眼睛,极高的个子在人群中很突兀,甚至有些伟岸。

    她看看照片又看看正在套T恤的爆炸头,没忍住笑,跟着把衬衫脱掉换上T恤。

    “高兴啥?”邢维恩看见脸上露笑的卓言。

    “你的头发,其实还挺好看的。”

    “你其实是丽贝卡派来的吧。”

    “可她说让你去西新道的大发廊。”

    “我要是去得起的话,也不至于住这了,”邢维恩捂住脸,像被戳中痛处一般哭泣:“现在你也是我们呱呱侦探社的一员,也该为社里做些贡献了,我这个社长能力有限,就都……只能靠你啦!。”她放声号啕,愣是没有一滴眼泪。

    “什么贡献?”

    “把这些,”卓言话刚出口,维恩如得赦令,光速从抽屉里掏出一大推小广告,“还有这些,”拿出个办证印章:“全贴在外面去,记得印章印墙上,白墙最好,显眼。”

    李卓言抱起一大堆往包里塞,实在搞不明白既然已经搭了政府的活,又为什么要搞这些。但今天是第一天入职,不好问,怕显得多舌。

    她拿了鞋架旁的透明雨伞,寻了处不显眼的巷子贴。

    估计这就是下午的工作了。

    她结结实实印下办证的印章,红色的油印在白墙上异常刺眼,仿佛尸体下巴上干涸的血迹。

    她的呼吸沉重起来,气息被吸入伞中,在耳边倏地放大,闷闷地笼罩在耳膜。雨滴坠落在伞上,像石头一样敲击她的身体——伞漏了。

    她躲到路边一幢居民楼里,点起根烟。

    其实她没有烟瘾,只是觉得在楼洞里发呆给人看见不好,抽烟多少算个借口。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卓言拿出来,发消息的是邢维恩:

    -除了监控、没人看见和裸体之外还有一个点,为什么要割舌头。

    她点点头,回复道:

    -虐待狂?

    -没错,问题是为什么只割舌头,其它地方呢?

    -是不是他骗了凶手,凶手想报复,或者和嘴有关的?

    -两种可能:第一种,元年前的古代,君王会把割舌头当作死刑的附加手段,很明显这个案子不是;第二种,佛教的拔舌地狱,惩罚有口舌罪过的人。

    -那现在怎么办?

    -这儿上班早九晚六,今天没事了,贴完广告就能走。

    李卓言还以为她会继续说案子,没想到是说下班。她磨磨蹭蹭到公交车站,提前一站下来,又晃晃悠悠举着漏了的伞走,站在楼下把烟盒里剩下的五支烟抽了才上去。

    铁门吱呀一声打开。

    “爸,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