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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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正是秋高气爽的天气,胡同上方望去是一抹瓦蓝的天,秀水街边,练摊儿的人陆续出摊了。苗青山还是躺在躺椅上,像只慵懒的大猫,与以往不同的是,身旁多了个坐在小板凳上的瘦小身影。 “叔叔阿姨来看看吧,都是从苏联来的好东西!”张子文每看到有人过来就卖力吆喝,不忘挂上个营业的灿烂笑容。 地摊上的货物摆放得齐齐整整,这一排皮夹克,那一排望远镜,林林总总,还有几件压箱底的貂毛大衣,被张子文打理好,找了个晾衣杆挂起来。 自从收下这个小弟,苗青山的生意总算是有了起色,跟葛爷交差时面子也过得去,有时甚至得到几句夸奖。 葛爷手里掌管着大量货源,也就是别人说的“倒爷”,像苗青山这样帮他出货的毛头小子有不少,但葛爷对苗青山格外器重。一方面当然因为苗青山是罕见的S级alpha,拥有这样绝佳基因的人,照理说什么都能做到顶尖;另一方面,苗青山有把柄在葛爷手里,不得不低头服软,虽然他才刚成年,但能拿捏这样一个顶级alpha的滋味,那是让身为beta的葛爷觉得倍儿有面子。 苗青山无家可归,就住在仓库里,在堆积如山的货物旁边搭个简易床。张子文第一次跟他进来,看着这简陋杂乱的居住环境,眼睛就红了一圈,他没想到他心中举世无双的大英雄过得这么艰苦。 苗青山也没想到,他会被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孩儿给可怜了,伸手拍拍张子文的脑袋,“喂,你怎么跟小姑娘似的,动不动就哭鼻子,要是真心疼你哥,就干得卖力点儿。” 张子文点点头,攒着拳头认真地说,“哥,为了你,我一定努力。” 张子文之前去上学都战战兢兢,因为老被别的同学欺负,自从辍学跟着苗青山练摊儿,每天都干劲满满。天一亮,就从家跑到仓库,在路上买好豆汁儿焦圈儿给苗青山当早餐,把货物整理好堆到三轮车上,要是有空余时间就顺便把苗青山的衣服袜子给洗了晾起来。 吃完早饭,苗青山蹬着三轮儿,载着货物和张子文去秀水街市场。如果当天生意不错,收摊之后,苗青山会带张子文去吃碗炸酱面,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加一份炒肝儿或者卤煮火烧。 张子文总是把碗舔得干干净净,粉嫩的小舌头把酱汁都卷走。苗青山觉得他真的特别像只小狗,刚遇到时是被雨淋湿可怜兮兮的小狗,现在是拼命讨好害怕再被遗弃的小狗。 苗青山从来没想过要养宠物,但他突然觉得,有只小狗其实也挺好的。 5 “哥,我在想,咱们要是换个地方练摊儿,会不会生意更好啊?”张子文小心翼翼地问苗青山,这一上午了都还没开张,他想今天的美食怕是没着落了。 他不敢质疑他哥的决定,他哥要在这儿摆摊,就肯定是对的。可是……张子文想了想炸酱面炒肝儿卤煮,咽了一下口水。 “去哪儿啊?” “动物园附近,那儿人多,热闹,练摊儿的也多。”张子文说。 “行,明天上那儿看看吧。”苗青山倒是无所谓,当前只是权宜之计,为了取得葛爷的认可和信任,他怎么会一直摆地摊儿啊,所以在哪里摆都一样。 张子文开心得摇头晃脑,他本来还怕他哥不高兴,没想到一下就同意了。苗青山看起来冷冷的,酷酷的,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其实还挺好说话的。 第二天,两人把地摊挪到了动物园门口,人流量确实大,张子文招呼围过来看的路人都忙不过来,不过,吸引的不光是路过的人,还引来了一个巡逻的片儿警。 “诶!干嘛呢,谁让你们在这儿练摊儿了?”片儿警一靠过来,苗青山就敏锐地嗅到了一点钢铁气息,是个挺厉害的alpha,帽檐下的脸也跟这信息素味道符合,坚毅而冷硬,“你们这货从哪儿来的?”片儿警看了眼他俩,又指着张子文,对苗青山说,“他才多大,这是雇佣童工啊。” 这警察故意释放出的一点点信息素,让苗青山感到恼火。警察在盘问时用信息素施压,展示权威,让气场更强,这是常规的cao作,但来自另一个强力alpha的信息素对苗青山来说,就是挑衅,是宣战,是引燃火药的一丝火星。即便苗青山已经学会了自如地控制信息素不外溢,这时候却忍不住要动一动那潘多拉的魔盒。 “警察叔叔!”张子文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步跨过去,拽住了片儿警的袖子,“我是他的弟弟,我们,我们的爸爸mama不在了,呜呜呜……家里还有两个弟弟meimei,听说练摊儿能赚点钱,就让开商店的邻居叔叔给了我们一点东西来试试,我们也不知道这儿不能摆,呜呜……” 张子文说得声泪俱下,眼泪跟水龙头似的哗就打开了,弄得片儿警傻了眼,赶紧蹲下来哄着他,方才严肃冷漠的语气一下子柔和下来,“不是,我也没说这儿不让摆摊儿,我不是就问问嘛,没事儿啊,你把你们家情况跟我说说。” 可他的泪水仍然源源不断,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片儿警在口袋里翻翻找找,手忙脚乱的,跟张子文说,“我去旁边借卫生纸,等等啊。”然后匆匆跑向动物园售票处。 张子文拿袖子往脸上一抹,表情跟变脸似的冷静下来,薅起摊上的东西往胸前一揽,“哥,快跑!” 苗青山都差点被他唬住了,听他一说,赶紧把地上东西一收,扔上三轮车,行云流水地跨上了车座。张子文在后面推着跑了几步,然后跳上去。等片儿警再回来,他们已经逃之夭夭。 三轮车在马路上飞驰,苗青山略长的头发被风吹得飘起来,张子文的西瓜头也被吹得从中间分开,骑出去几百米之后,两人开始狂笑,笑了好一阵才停下来,苗青山蹬脚踏板的动作也缓下来。 “哥,刚那个警察翻口袋,我看着他警官证了,上面写的名字叫……”张子文回忆了一下,“好像叫崔振海。” 苗青山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对张子文说,“这是个挺强的alpha,以后最好别再遇上他。” 张子文点点头,坐在三轮车后面车筐的边沿上,侧头看着苗青山的背影。此时他们正好经过一片树荫,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斑驳驳的光点,如同一只只闪光的蝴蝶在他身边飞舞,停驻在宽阔的肩背上。风吹起他后脑勺的发丝,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竟然跟阳光一样晃眼。 他突然就觉得,没有比这更美好的瞬间了。 6 这天,张子文照常来库房找苗青山。因为这段时间赚了点小钱,苗青山给他的早餐费也水涨船高,张子文买了两个汁水丰富、馅大皮薄的rou包子,热腾腾的捧在手上递给他哥。 苗青山咬了一口rou包,见张子文傻愣愣盯着自己的样子,笑着把另一个塞进他嘴里,听他惊讶又含糊地喊着“哥”,笑得更是开心。 就在他们分享着香喷喷的包子时,外面划过闪电,惊雷,下起了阵雨,只得待在仓库里等雨停。 张子文发现床脚边放了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长条皮包,好奇地打量着,苗青山拿起来打开了它,从里面拿出一根长笛。 “没想到哥还会这个吧?”苗青山抚摸着手中的长笛,神情看上去有几分怀念,“我爸是文工团里的首席小提琴,小时候让我选乐器,我选了这个。离开家的时候,别的我什么也没带,就只带走了它。” 苗青山说完,端起长笛,随意吹了一段。张子文没听过这首曲子,曲调听起来像是苏联歌曲,优美中带了点悲伤。张子文不怎么懂音乐,但他觉得苗青山吹出的旋律,有一种能把人的情绪吸进去的魔力,此时他就感觉到心底有些酸涩的东西在翻涌,顺着嗓子眼往上爬。 曲子没吹完,就被外面的响动给打断了。他们听见了汽车在仓库门口停下,有几个人走进来的声音。 苗青山看到人,叫了声“葛爷”,但目光却直直看向了葛爷旁边的陌生男人。 那个男人实在英俊非凡,眉眼如雕刻,穿了一身酒红色的西装,一丝不苟地打着领带,领带上还有个领带夹。同样是beta,他跟旁边站的葛爷,完全是天地之别。 “刘老板,他就是我跟你说的,苗青山。”葛爷笑眯眯地介绍道,又凑到男人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男人也笑了笑,本已足够帅气的容貌因为这微笑而更加耀眼,他伸出手,用广东话口音说,“你好,我是刘玉虎。” “刘老板是在广州、深圳跟香港做大生意的,我们谈了一笔合作,哈哈哈,”葛爷平时在北京城里目中无人,很少带上这样谄媚的语气,“他对你挺感兴趣的,我带刘老板过来看货,顺便看看你。” 葛爷的语气和眼神都有些怪异,让苗青山感觉不舒服。不过刘玉虎看起来相貌堂堂,天然让人产生好感和亲近感,他看着苗青山的眼神真诚,不带任何威胁性,且苗青山知道他只是beta,看他手悬在空中等了好久,苗青山还是伸出手去,轻轻碰了一下。 “青山,这是?”葛爷看向张子文,才发现这里多了个人。 “我弟弟,”苗青山不假思索答道,“远房的表弟。” 张子文刚才一直心里紧绷着,听到他这么说,心脏才落回原处。 葛爷带刘玉虎去看货,刘玉虎走时转过头,又对苗青山微笑着点了点头。 苗青山心头虽有异样,但丝毫没表现出来,张子文见他神色如常地把长笛收进包里,说,“雨应该快停了,收拾下东西吧。” 其实他一直调动听觉,关注着另一边的动静,直到脚步声从另一个仓库出口离开,汽车发动的声音,他才真的放松警惕。 张子文已经把今天要卖的货物都整理好堆到了三轮车后面,外面还飘着小雨,他不确定要不要现在出去,转头眼巴巴望着他哥。苗青山说,“再等等。” 这时,一辆红色汽车从远处驶来,西装革履的男人推门下车,斜斜的雨丝落在他如墨的头发上,他也毫不在意,只是面带笑容向苗青山款款走来,走到他面前,直到苗青山能看清他笑的时候,眼角泛起的涟漪般的细纹。 刘玉虎用一种邀请而非询问的语气道:“苗青山,要不要跟我去广东。” —— 本章注释:秀水街确实是当时倒爷们聚集卖东西的地方,但80年代初才刚刚开始有人在那摆摊,到1985年才有正式的秀水市场,所以青山子文没赶上红火的时候。而动物园市场是另一个练摊儿聚集地,以卖服装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