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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 〈锲子〉 云水镇远远要比天水镇更大一些,方多病坐在那小酒馆之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身边的人正在小心翼翼地给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脸上上药。 “断骨接上之后近几个月都不要用太大的力气,否则骨头错位会很麻烦。伤口呢,这几天都不能碰水,自己小心注意一些。” 柔声细语,温柔缱绻,和自己说话的时候也不见得一定是这个态度。 方多病哼了一声,声音很响,连林高志都不由得看了他一眼,随后默默地将自己缩小到一个尽可能不引人注意的程度。 李莲花趁着转身取药的功夫匆匆看了他一眼,长睫掩下双眸中所有的情绪,生怕自己眼中笑意太盛被他察觉,届时又是一番了不得的鸡飞狗跳。 他也是用了两天的时间,才慢慢看清楚方多病对自己的心意。 少年心性多有不稳,一时的冲动和热情往往很难延续到持久。人的一生时间又那么长,谁也无法保证自己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一定会陪在谁的身边,更何况他们又是两个男子。 世有特立独行者鲜少,一为不愿,二为不敢。 不愿以身涉险未知的道路,用一生的名誉来交换无法确定的感情,不敢挑战人世间各种不同的眼光,逆迎着所有人的指指点点鄙夷唾骂负重前行。 他不得不承认,方多病确实很有勇气,但这样的勇气也并非是能够令他为此耗尽一生的根本。 这世上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李莲花自己都难以保证自己将来会是什么样子,更不能他在迈出这一步之后会不会后悔。 他想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吃饭睡觉钻研医术,如果幸运的话或者还能在自己这条小命交代出去之前,找回一部分不知缘何丢失的记忆——这些好像也并不多,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只需要再坚持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好。 所以对于这份感情,李莲花并不想给予回应。 “看什么,诺,照着我开的方子去附近的药铺抓些药来——别看啦,我就在这儿又不会走。” 方多病又哼了一声,坐在原地没有动。这样的谎话从与他相识开始,他不知道听了有多少遍,到了现在他若是还能上当那才是真的无药可救了。 “为什么不能一起去?” “他受了伤——” “伤的是胳膊又不是腿脚,怎么就还不能走了?” 李莲花无言以对,看了在旁边有些唯唯诺诺的男人一眼,又看了坐在一旁硬气地梗着脖子的“抗议者”,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xue,面似苦恼又好似有些痛苦。 “诶呦,不行不行......是我不能走了——方少侠,还得劳烦你走一趟帮我也抓点药。” 看着他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撑着桌子,面露痛苦恨不得立马以头抢地让自己原地死去的模样,方多病略张了张嘴,伸出去的手到了半路又收了回来,依旧不为所动。李莲花垂着头有些奇怪的眨了眨眼,紧接着便感觉到自己被一股大力拎了起来。 “行了,别装了,你有事儿没事儿我还能看不出来吗!” 演技拙劣到被一眼看破,李莲花无地自容,一手扶着林高志一手被方多病扶着——做事情要有始有终,这过日子总得有点仪式感调剂调剂,戏唱完了也得有谢幕不是。 回来的路上,李莲花想起之前自己不舒服的时候,这人总也不会像是刚刚那样冷眼旁观,一时间也不由得有些好奇,于是便多问了两句:“你怎么能看得出来,我是装的还是真的?” 方多病手里抱着两大包不知道有没有用的药包,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神色不明:“想知道?” 李莲花点点头。方多病浅浅笑道:“跟我回去,我就告诉你。”李莲花不点头了。 〈红绣鞋 其三〉 青青子衿 云水镇的占地面积比天水镇要大上许多,从镇上走到林高志的家中足足用了一炷香的时间,李莲花站在外面的小竹林当中,背靠一棵粗壮的竹子,望着不远处那间摇摇欲坠的小茅屋沉默不语。 “怎么,破庙都住过了还嫌弃这个?”少年的声音有些刻意的放轻,李莲花回头,方多病就站在他的身边,离得太近,他因为走了许久而有些仓促的呼吸悄然吹起他鬓边的几根长发。 “不嫌弃,”李莲花稍稍退远了身子小声回道:“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云水镇上多商贩,尽管离东海远一些,但也不至于就差了这么点距离就会穷到吃不上饭的程度。而且你看我们一路走来那么多户人家,每一家当中都会挂着些鱼干之类的,唯独高志公子家——” 方多病忍不住打断他:“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李莲花扬了扬眉尖,不解问道:“熟吗?你又从哪儿看出来的。” 方多病哼笑:“都叫名字了还不熟,你还想怎样——”随即又跟在后面小声嘟囔了几句,这一次两人之间隔得有些远了,李莲花没听清,正想问呢,那人却不愿意说了。 “有那么多问题不如一会儿到附近走走,说不定有许多的疑问就能迎刃而解了。” 林高志住的地方属于是整个云水镇当中最偏远最偏远的地方,村子小,离着镇上也比较远,通行也并不方便,也不知道林高志是怎么做到一天到晚都把自己埋进镇上的酒馆当中的。 好在从村头到村尾也就那么点距离,要想离开,只要穿过竹林就能看到通往镇上的道路了。 李莲花是迎着众人上下打量的目光从那小茅屋里出来的。村子小还有一个妙处,便是稍微有些风吹草动的异象便能在短时间之内传遍每家每户,因此很快,林高志带回来两个陌生客人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被一个村子的人同时注视着的那种感觉很诡异,在场的每一个人顶着不同的面容,却都维持着同样的表情同样的动作,从矮到高依次排列站在你的面前,李莲花跟在他身后的方多病对视一眼,都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寒。 想要离开的道路被人流堵了个严严实实,二人脚步都被迫停留在原地,李莲花看着周围不依不饶的村民,不得不硬着头皮对上他们莫名其妙的审视:“诸位,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一群人,几十双眼睛安安静静地盯着他们二人,对于李莲花的问题充耳不闻,有孩童无知,身形微晃,被身后的大人一把拉回到了身后。 “若是无事的话可否让开一条让我们通行的道路,我们二人还有些急事可能得先行离开一会儿——” 人群微微sao动,为首的两位老人各自看了对方一眼,似乎在商量着什么。 在他们身前有一位年纪看上去和枫叶差不多的小男孩儿,身穿一件长衫,外面披着一件浅灰色的褂子,而在他身边则是跟着一位身穿粗布麻衣的矮小女同,李莲花心中微动,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方多病看他神色有异,眼睛微微转动,接着便上前一步矮身柔声问道:“小朋友,你们都别害怕,哥哥和这位叔叔没有恶意,我们只是想要离开而已——诺,哥哥这里有糖。” 听到他的称呼,李莲花不由得挑了挑眉,刚想要出声嘲笑,下一刻却见原本好端端的人额头上蓦然见了红。 手中刚刚拿出来没多久的糖果落了一地,额间的鲜血一点点从他的眼前落下,慢慢将视线以内的景象染的血腥模糊。方多病一手扶着自己的额头,迟来的疼痛冲击的他有些蒙,只觉得脑子里一阵一阵的发晕,随时都有可能会倒下。 “方多病?没事儿吧?” 方多病此刻只想仰天长叹:“没事儿。”就是脸上有点发烧。 长剑就放在自己的脚边,却没想到一个看似无害的小孩子手中会拿着那样大的一块石头,更没有想到他会在自己放剑低头的瞬间出手。 方多病觉得自己有点抬不起头。之前自己还说过自己的武功有多么多么厉害,如今当着李莲花的面被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儿打的头破血流,还要被他扶着才能站稳——太丢人了! 李莲花一时愕然,脑中想法不多,手上的动作早已上前先行:“你在干什么!” 被他抓住手腕儿的小男孩儿面上有些惶恐,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石头,又看了看刚才还笑意盈盈客客气气地让他们让路的哥哥,此时正在用他从来没见过的狠厉瞪着自己。 回过神来,比他矮了半个身子的小男孩儿用漆黑的双眸,死死盯着这个好似要掰断自己手腕儿的男人,眼中含着一包热泪要落不落,却还是倔强地昂着头不愿认输。 一切发生在电石光火之间,他的动作快到让许多人都反应不及,方多病也没有想到他会如此。他认识的李莲花一向是比较冷静和淡然的,比起无用的愤怒,他更习惯于用随遇而安见招拆招的方式应对一切突发情况——像这样的情况,好像还是第一次。 方多病感觉到自己心中似乎有些莫名其妙的雀跃。 原本站在周围的村民看见李莲花的动作,纷纷惊叫连连争先恐后的想要上前阻止,李莲花却早已松开那小孩儿的手腕儿退回到了方多病的身边,只是用的力气有些大了,不免在他身上留下了一圈看着颇为吓人的红痕。 为首的老人应当是那小孩儿的长辈,见此一张皱巴巴的老脸上满是心疼,也来不及管李莲花等人想要如何,推开一旁像是吓傻了一样的女孩子,蹲下身来仔细查看了一番,确认无事之后方才想起来横眉怒视。 “你想做什么!?” 方多病长剑横在身前,脑袋里的眩晕感暂时褪去,腰身一转,蓝色的窄袖长衫看上去清爽利索,只是顶着脑袋上的一滩血迹怎么看都有些说不出的狼狈。 “我等本无意在此多做纠缠,是尔等一直站在原地阻拦我们的脚步,刚才也是这位小兄弟率先出手伤了我——我的手下,我们也只是正当的反击和防卫。” 手下?! 方多病百忙之中也忍不住转头瞪他一眼,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忍不住龇牙咧嘴了好一会儿。这只老狐狸,一定是记恨他刚刚说他是叔叔,如今故意来报复自己的! “无论你们想要做什么,都不能对一个孩子下如此重的手!” 李莲花不由得笑了一声,温和无害的面容上隐隐含着怒意,若是仔细看,还能从中捕捉到几分微不可查的焦急。白如脆纸的手指从桃红色的衣袖当中探出头来,像是张了眼睛一样准确无误地点在躲到了老人身后的那个小男孩儿。 “若是在下没有认错,他手中拿着的应当是一块罕见的陨铁。若不是因为年纪小力气不够,如今这位少侠就已经躺在地上成为一具极具观赏性的尸体了。敢问这位老人家,又可否告知那孩子手中的陨铁又是从何而来,为何会把这样一个沉重的物什藏在身上,又是不是因为收到谁的指示才会下如此重的手?” 那老人暴怒而起,面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一张老脸上竟也能做出那般多变精彩的神情来。方多病一边揉着被砸的脑袋,一边啧啧称奇。 “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那不如请您给出一个更为合理的解释,如何?” 怒喝声戛然而止,周围的窃窃私语声再次响起,方多病敏锐的察觉到,这一次的讨论声比上一次小了很多,而且参与者也只有站在前面的几个看上去年长一些的老人,最为突出的是一个身材高大,脸上带着一个铁铸面具的男子。 那人似乎是察觉到了方多病的视线,略一抬眸后复又垂下眸子,安安静静地隐入人群当中做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哑巴,而七嘴八舌的讨论声也因此而渐渐消下。 “我们的也并非想要故意为难外来的客人,只是竑(hong)岫(xiu)村也有很多年没有人来到访,村民们一时间有些提防之心,还请两位客人见谅。” 刚刚还在叫嚣着恨不得杀了他们二人的老人家,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态度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和刚才无理取闹的样子判若两人。李莲花的目光紧紧跟着那个藏进人群当中的男子,却在下一个眨眼间不见了他的踪影。 “伤了我的人还想让我们就这么离开,老人家,您未免想的有些太简单了吧。” 那老人眉眼间的戾气再次横生,李莲花温柔地笑了笑,看了身边的方多病一眼,后者放下脑袋上的胳膊,双手握紧了手中的尔雅长剑。 “那不知两位客人,还想如何。” 李莲花歪了歪头,一手托起自己的下巴尖儿,一手指着身受“重伤”的方多病,浅浅笑道:“好说好说,这位少侠的长相你们也都看见了,这一陨铁砸下去那么大一个伤口说不定就破相了,我们呢知道村子的难处,所以也不会刻意为难大家,只不过这问诊费抓药费还有从村子走到镇上的路费——让我算一算哈……不多不少,就十五两银子吧!” 周围的众人瞬间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为首的老者更是目瞪口呆。十五两银子虽然对于富人家来说并不算多,但是对于他们这个闭塞的小村子来说还是有些昂贵了。 站在前面的几个人对视一眼各自从怀里拿出了一个 看起来颇为相似的袋子,东拼西凑你一点我一点的,愣是给凑出了十五两银子来。李莲花眉开眼笑的接了过来,不管他们是不是一脸rou疼心疼,拉着方多病就往竹林当中走去。 一副掉进钱眼儿似的财迷样子,跟几辈子没见过钱一样,方多病不由得抽了抽嘴角,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又开始疼了。 “知道疼就不要乱动,搞不清楚状况就往前冲这个习惯,你还真得改一改了。” 还是那家小酒馆,见他们二人回来,那小二格外殷勤地为他们清出了一个位置,方多病坐在凳子上,一手撑着桌面一手紧紧握着膝盖上的布料,上好的料子就这样生生被他拽出了几道明显又丑陋的褶皱。 “我倒是还庆幸呢,要不是我冒冒失失,现如今受伤的就是你了,我可不想再看见你躺在床上的样子了……” 上药的手忍不住微微一顿,李莲花看着他脑袋上深有一寸的伤口,鬼使神差地悄悄凑近轻轻吹了吹。 另一只手扶着的肩膀一瞬间变得僵硬。李莲花垂眸看去,只见那青蓝相交的衣领上零星落下点点血迹,如同在雪面上盛放开的一朵朵红梅。 “你——干什么?” “哦,”李莲花收起手上的药粉,小心翼翼地揣进怀中之后,又在原地坐了片刻方才回道: “你衣领的颜色,挺好看的。” ————TBC———— 方多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