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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 暗夜长,风微凉,雁声啼微霜。独上西楼人独立,冷月觥筹。 —————————————————— 〈锲子〉 官府的人是从隔壁镇子上来的,听人说前天在那处的海边也发生了一桩命案。 有一位妇人投海自尽了。 按理说既然已经判定是自杀也应该结案了,可谁知偏偏遇上了朝廷中游历到此的一个大官,说此事乃是有人故意为之。官大一级压死人,不得已,都尉只能先把那女子的尸体搁置,等再进一步勘察。 而今日来山府的,似乎也正是那一位所谓的大官。 山斌亲自站在门口迎接,领头的官员看上去年纪很轻,紫衣蟒袍,腰间悬一把长剑。身边跟着一位同样一身紫衣的姑娘,长发以银冠束做半马尾,比起寻常人家的女子多了几分随性洒脱,腰间银色的链子在阳光下微微折射出光芒,瞧着应当是江湖中人。 在他们身后跟着当地府衙的都尉,再后面是浩浩荡荡极长的一个队伍。 山斌站在门口遥遥见了,和身边的管家对视一眼,各自的眼中不由得多了几分谨慎。 少有见到什么人能让都尉大人亲自护送前来的,紫衣蟒袍可不就是监察司的标准官服。监察司个个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既如此,那眼前这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年轻人,绝对不会像他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无害。 “见过大人。” 山斌带着管家加之身后一众奴仆,深深俯首行礼,领头的青年人稍稍点了点头,先是扫了一眼他身后的府邸,又问山斌府上发生的情况,山斌一一说了之后,这才得到起来的赦令。 “听说昨日在贵府上来了两位贵客,其中一位手持长剑身着贵重,一位一身白衣,瞧着身体不好却有能起死回生之妙手,可否属实?” 山斌微微一愣。 这大人说的那二人情况十分详细,想来应该是早有了解,能让监察司的大人追到这海边偏僻的镇子上来的,莫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逃犯跑到他们这儿来了? 山斌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是有这么两个人,如今也正是在鄙人府上,只是不知大人找他们是为了……” 那紫衣青年抿嘴笑道:“官府办事,有些细节不便言明,还请山家老爷理解才是。” “是是是……”山斌只觉得自己后背似乎已经湿了一片,跟在他旁边的管家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旁边的紫衫姑娘抬眸看了一眼身边之人,手中的长剑坠下穗子,有意无意地扫过领首人的手背,不多时便又听得那青年问道:“那,昨日离奇失火的尸体可还留着?” 山斌忙回道:“留着留着……只不过昨日晚间,便已经被那两个来历不明的人给,收走了。” 旁边都尉怒斥他做事随意,山斌连连应声只觉得几乎要窒息,顶着眼前几人的目光心中也是万分后悔。 当时情况发生的太过突然,一群人乱作一团,好不容易有个足够镇定地出来稳定人心,他也是急病乱投医就答应了他们荒唐的要求。 早知道如此,昨天夜里就应该去报官才对! 那女子一直面色焦急,双眼直往府门之内瞭望,闻言匆忙接话:“那正好了,劳烦山老爷带我们去看一看,也好仔细调查一番。” 山斌自然不敢不从,佝偻着腰身让开了山府的大门:“是是是,我马上派人将他们叫过来!几位先请进,请进……” 一路领着他们入了府上,嘴上不停地说着好话,那都尉听得眉开眼笑,另外两人却是眉间有愁,好像是有心事的模样。 喊了几个下人让他们去把李莲花等人请来之后便将他们带入了会客厅上,紧接着又是商量摆宴又是准备设席,滔滔不绝地话匣子打开之后,似是完全忘了刚刚吩咐的话。 期间那女子几次起来又坐下,眉目之间的耐心一点点被耗尽,他旁边的青年似是懂得她的心思,找了个借口提前离开了这一顿荒唐的聚会。 他们对这个地方都不熟悉,才出了门不久,紫衫女子便有些苦恼地看着四周的景物,皱眉问道:“这府上这么大,没有人带着我么,应当去哪儿找他们啊?” 窄袖握剑,青年跟在她身边指了指对面的方向,柔声应道:“刚刚我依稀记住了那人走的方向,我们跟上去看看,说不定能有所收获。” 对面是一个长廊,二人相伴走出一段距离,那女子却突然叹了口气:“若真是他,想来是不愿意见到我的。” “凡事都往好处想,无论是李门主还是李神医,都不会是将人拒之门外的人。也许,一切如旧也不一定……” 话虽这么说好听,但他们心中其实都明白,这世上不管是谁,只要做出了一开始的选择,都是无法再走回头路的。 说是如旧,更是天方夜谭。 〈红绣鞋 其九〉 ·一人独钓一江秋· 方多病他们的院子,其实是处在整个山府上比较偏僻的位置上。 主院往东的院子都没有几个是住了人的,往西住的则是那几个被请来的客人,这般安排也实在是说不上是什么尊敬的待遇。 但此地好就好在环境优美,花草繁盛,没有人声嘈杂,偏得安静,倒很是得李莲花的欢心。 方多病本就没有在乎这些。 李莲花在哪他在哪,就算是他要住柴房,方多病也能跟在他身边用衣服打个地铺,时时刻刻形影不离。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他都已经被骗了这么多次了,好不容易累积整理经验从头再出发,这一次要是再让他跑了,自己可就没脸出去见人了! 李莲花喜欢晒太阳,也喜欢躺在床榻上,最是喜欢的便是躺在床榻上晒太阳。 但院子里的太阳偏偏照不到房间里的榻上。 方多病站在房间里研究了半天,最终瞧上了窗户旁边的那张小软榻,今日刚好是个大晴天,把小榻搬出去放在太阳底下最好不过。 从山晴云那边回来之后两个人折腾了一段时间,直到房间外面传来有人准备好了饭菜的声音时,这两个人之间的恩怨纠葛才暂时告一段落。 李莲花本就精神不济,任由他好一顿折腾之后过更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匆匆吃过两口早饭之后便回到床上睡了。 方多病盯着那小榻左右看了半天,找准了方向之后便兴冲冲地开始忙着张罗。 天大地大,李莲花乐意最大。他才不管这小榻是什么做的,会不会磕着碰着就价值连城什么的,反正说破了大天也不过就是钱的事儿,巧了不是,他方大少爷最不缺的就是钱! 客房的窗户前有一个莲池,莲池旁边有一个凉亭,此时刚到晌午,斜斜打下来的阳光刚好能够晒到凉亭之内,于是方多病对着那处小凉亭研究了好一会儿,最终把那死沉死沉的物件安置到了凉亭之内。 李莲花醒来的时候便发现窗户旁边的小榻不见了,身上的酸痛感非常明显,他忍不住怨了一声。早知道会这么难受,刚才就不该那么惯着他。 颤巍巍地从窗扇站起来,缓缓地踱步走到窗户旁边,先是听见外面有些叮呤咣啷的声音,后又看见那莲池旁边的凉亭当中似乎多了什么东西。 李莲花有些疑惑地披上衣服试探着一步一步地走出去,终于在那一片狼藉当中找到了那人乱糟糟的身影。 “你在做什么?” 方多病从一堆乱七八糟叫不上名字的东西当中探出头来,见到他时似乎还愣了一下,李莲花眯了眯眼睛,从一团模糊当中看见他脏兮兮的脸上露出的一个笑容。 “给你做了 一个好东西,你要不要来试试?” 略一沉吟,李莲花缓缓抬脚,撩着身上有些不太合身地袍子走了上去。 小榻被他改装过了,原本只是用来休息的地方,如今已然成了一个功能十分齐全,而且还可以随意移动的小床。 床的三面围着镂空的挡板,挡板上有些古朴的花纹,瞧着像是莲花莲蓬一类的物什。床上放着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摆着瓜果茶水,李莲花好奇地看了半晌,终于在桌子旁边的挡板上发现了机关按钮。 “这桌子可以活动不用的时候放置在小床下面,用的时候按一下按钮就能从下面升起来。” 方多病指了指小榻下面看上去十分笨重的一个柜子,和小榻连在一起一边一个,看上去像是放东西用的。 “左边这个是存放冰块的,像是一个小型冰库,可以放一些少量的瓜果,四周用隔热隔冷的板子挡住,这样你在床上睡觉的时候也不会觉得冷。右边这个就是一个普通的柜子,可以放一些常用的东西。” 李莲花轻轻敲了敲床面才发现,这上面的木板都是无比沉重的实心木,上面铺着厚厚的被褥,料子和他给他的那件貂绒披风差不多,柔软光滑,睡在上面就像是泡在云端一般。 李莲花眨了眨眼,笑着叹了一声:“得走了多大的运,能享得了这种福气……” 方多病有些得意,若是有尾巴的话,此时一定会在他身后摇成螺旋桨。“那是!有本少爷陪在你身边你大可以芳心地把一切都交给我!” 李莲花懒懒地掀了掀眼皮,好端端的身子一歪便将自己滚到了这新做的床上。凉亭里有风,被太阳晒过之后却也没有那么冷了,方多病眼睁睁看着刚刚还好大的一个人,如今蜷缩在床上都快要缩成球了。 胡乱抹了一下脸上的灰尘,方多病转身要走,脏了地衣角却被人轻轻拽了一下。“你等等。” 分明已经疲惫到不行的精神头儿强撑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白色的帕子——好像还是今天早上被他蒙在脸上的那一块,如今正在轻柔地为自己拂去面上的灰尘。 这算不算是间接相贴。 方多病忍不住想起了今天早上的一幕幕画面。 躺在床上眼中含泪的人,身上衣服的领口松松垮垮快要掉到胸膛以下的人,明明对自己的进犯毫无抵抗,却仍旧看着受尽了委屈的模样。 还有抓紧了枕头的双手,在自己的唇一点点落在他身上的时候,脖颈处脆弱的皮肤上红梅轻绽,脆弱的手腕虚虚在他身上反复推移。 恣意怜,偎人颤,落英纷乱,柳腰微弯。冰肌玉骨肤润娇暖,汗珠点点发乱葱葱——神态慵懒举止非凡,解衣微见内里两侧茱萸糜乱。 他方多病紧紧捂住了左侧心口,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快要窒息而死了。 “想什么呢?” 眼前的人正捏着他的下巴问道。 落在床面上的广袖带出了一段雪白的腕子,上面留下的浅红色痕迹清晰可见,李莲花一手撑着脑袋侧靠在小榻上,明丽秀气的双眸含着笑意,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一样,有些揶揄地正看着他——方多病这才注意到,他的唇上甚至还有一道自己情迷意乱时留下的口子。 李莲花指了指自己的唇角,意有所指地笑道:“当初我咬你的那两口,你倒是真给我还回来了。咬的好像还比我更深一些……” 方多病逃的狼狈至极 。 在这府上转了小半圈儿的人走到这里时看到的,便是如此情景: 一位翩翩公子身着蓝衣,墨香染袖,袖口处一颗蓝色的宝石在阳光的照耀下隐隐散着缥缈的光辉。 长发以银冠高束,落在身后好似万千绸缎落雨高山瀑布之间。 一旁的桂花树上有稀稀落落的金色小花被风吹落,纷纷扬扬地跳落在他的发间,似是最明丽的点缀,最昂贵的优雅。 床榻上的那人枕在少年腿上,白净的面颊上隐约带着几分病态的慵懒。今日正好的阳光晒在他们身上,令其各自都出了一层薄汗,可那洁白如雪的貂绒披在他身上于他而言仍旧恍若无物。 脑后的长发被一根浅灰色的发带松松垮垮地束起,尾端隐入一片墨色当中难寻踪迹。 微微眯起的眼睛似乎被阳光晃得有些模糊,李莲花大老远就听见了有人正在慢慢往这边靠近,待人走到他能看清楚的距离当中之后他才缓缓抬眼去看,瞄了一眼便回过头来。 他不认识。 方多病循着他的目光勾起眼角,见到站在他眼前的二人时,不由得笑弯了双眸:“杨大哥,石水jiejie也来了?” 石水笑了笑应道:“刚好遇上了,听说这里发生命案便赶过来看看,没想到竟会这么巧。” 李莲花又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复而转了个身,顺利从方多病的腿上滚了下来。 慢慢用手肘撑起身子,披风下蓝色的长衫明显有些不太合身,李莲花下意识地低头整理,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穿衣服的时候没有看清,把方多病的当成自己的穿在身上了。 浑身上下沉重的像是绑上了好几十斤的沙袋一样,李莲花轻轻揉了揉腰间,也无暇再顾及其他更多的什么,笑眯眯地跟来人打了声招呼,又将身上的披风紧了又紧。 “两位好啊,初次见面——啊……这位官爷好像不是第一次见了。” 杨昀春弯弯眉尖儿道:“是,李神医,又见面了——我叫杨昀春。” 李莲花笑着喊了两声杨兄弟,目光转到石水身上时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方多病一颗心几乎都要提到嗓子眼。 石水曾和他共事多时,若是已经有些记忆的李莲花认出了她,方多病一时竟还有些慌乱。 毕竟,今天早晨应该吃的药,如今可都还在他的怀里一动没动呢。 “这位姑娘面容和善,却不失凌厉,瞧着应当也是江湖中人啊。” 方多病暗自松了口气:“这是百川院的石水jiejie。” “百川院?”李莲花笑问道:“江湖刑堂百川院?可是鼎鼎大名的存在。” 石水盯着他这张脸看了许久,眼眶微红,泪珠在其中不停地打着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直至旁边的杨昀春轻轻拽了她一下,这才干巴巴地应了一声是。 “鼎鼎大名不敢当,只是于我们百川院而言,这地方却是有些不一样罢了。” “那个——你们是要来找那个新娘的尸体的吧?” 方多病轻咳一声,高声喊了一嗓子,颇为生硬地将有些偏离的话题转移。 “尸体已经被烧的不成样子,就连骨头都成了焦炭,照李莲花初步推测,大火是从身体里面烧出来的……” 石水闻言狠狠皱起了眉头。她没有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却质疑这世上是否真的有这么奇怪的东西。 “什么火能从身体里面烧出来?” 方多病摇了摇头。 提起这个案子,他的面容上不由得也有些沉重:“暂时还没有什么头绪,不过大概推测,应当是药物之类能够入口的东西。” “也不一定吧……”杨昀春若有所思道:“或者是什么动物的体液之类的,进入人的身体之后在特定的条件下,也会被引燃从而发生火灾。” 杨昀春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听闻前朝有一种昆虫,用它泡过的水滴在身上,在见到光的时候就有可能引起燃烧,而且大火燃烧的很快,几乎是转瞬之间就能把人烧得灰都不剩。” 李莲花靠在凉亭的柱子旁,轻轻打了个呵欠之后,饶有兴致地听他们讨论。 石水疑惑问道:“可是火一旦在体内燃烧,人不会觉得疼痛吗?” 杨昀春不由得叹了一声:“等到人体能感觉到疼痛的时候,火都已经烧到喉咙了。” 方多病咂舌:“竟然这么厉害!那昨日的新娘会不会也是用过这种东西泡过的水,才会……” “这位杨大人说的那种东西,应该是一种是吃黄磷长大的甲虫,其只有在见到日光之后才会燃烧。但是昨天新娘子来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太阳早已经消没在天际,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阳光。” “而且在下曾有幸听说,那虫子传于万里之外的一个边陲小国,早在前朝的时候就已经被先皇下令一把火将国内的虫卵都给烧了个干净,从那以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此物。所以如果凶手想要得到这样东西,必定会辗转多地,且不一定能够找得到。” 李莲花抬手揉了揉腰侧的xue道,抬手拉了拉身上厚实的貂绒幽幽地打断他们道:“所以这个说法在如此苛刻的条件之下,很难立得住脚。” 方多病明白他说的意思。 山晴云年轻时体弱走不得远路,近年来虽说都是装病,但是他以内力撞击经脉,身体已经极其虚弱,就算是几年之前也不一定能够撑得到他走到万里之外,更何况是现在。 “那这线索岂不是到这里就断了?” “没有断啊。”李莲花无辜道:“这世上千奇百怪的事物有那么多,与之相似的又何止一个两个呢……而且山府上的奇花异草,可种的不少啊~” 金桂香风穿过凉亭,轻轻撩起他肩头两侧的发丝,那披风的领子略矮一些,如此这般便将他脖颈处的点点印记暴露无遗。 石水心细,很快便注意到了那处角落当中的不同,只是一打眼看到那印记的时候,一时也有些难以置信。 “门……李神医,您脖子上的那是……?” 李莲花抬手摸了摸,恍然笑道:“喔,你说这个啊,这不是你们来的不巧,今天早上,方多病刚把我睡了。” ———————TBC——————— 石水:?? 杨昀春:?? 方多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