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君心似我心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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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满堂遇害后的次日,李莲花与笛飞声起了个大早,在香山中乱晃悠。笛飞声没再施展他的缩骨功,因为李莲花说已经没有必要了。也许是他们起得太早了吧,没看到小貂蝉。再往其他人的寝房外走走,东妃不见影,西湘也不见影。唯有晓琴在路中央扫着落叶,突然见到笛飞声这样高大的男子,十分害怕。 李莲花耐心地安抚晓琴,并拜托她让所有人在金满堂的寝房前聚集。金满堂之死,他有答案了。 一听说杀死金满堂的凶手有着落,人都到得很快。不过扫视一圈,除了李莲花与笛飞声,就只有琵公子,展云飞,和晓琴在场而已。玉楼春应当是最关心金满堂的人,可他竟然不知所踪,黑衣侍卫都乱作一团。东妃、西湘、小貂蝉也至今未曾出现。 李莲花不介意只到了这稀稀拉拉的几人,顾自拉开戏台。 “首先,得向琵公子与展公子坦白件事......金鸳盟的小前辈,是我这位护卫阿飞用缩骨功扮成的。” 琵公子和展云飞的神情姑且平静。他们一来便注意到总是跟在李莲花身后的小童不见了,转而出现一个陌生人。再想想昨日那小童见到凶案现场也不变色的样子,能猜到那并非是真正的孩童。 “然后呢......他在金满堂遇害那一夜,打晕了金满堂所有的侍卫。” 李莲花尴尬地挠挠脸。 “什么?” 展云飞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是他没有杀人!实不相瞒......我们在追查玉楼春和金满堂手中拥有的某样宝物。昨夜我让阿飞先去探探金满堂的底,他确认过宝物,什么都没做就回来了。到那时,金满堂还活着。” 李莲花语气中肯,但怎么说怎么像坦白作案经过,令展云飞的面孔纠结起来。一方面,他觉得不应当相信企图盗宝之人的任何狡辩。另一方面,他又感觉歹人好像不会把盗窃说得那么清新脱俗。 “李楼主和阿飞什么都没有做。也就是说,凶手另有其人了。” 琵公子出奇的镇定,平静地接过话头。 “啊。正是。” 李莲花面子倒也抹得开。刚交代完自己是来偷东西的,就立马换上故弄玄虚的派头,说回金满堂之死上。 “那剑招,诸位当真一点印象没有吗?” 说起剑招,展云飞可是冥思苦想了一整夜。他钻研剑法十分刻苦,平日里也走南闯北积攒了不少见闻。这一回忆,倒还真让他想出些什么。 “凶手可能不是为泄愤将金满堂切成八块的。我记得似乎有一招剑法叫作‘剑走八方’......” 可是,这只是传说而已。从来没有人真的见过有剑客使出那一招。更别提现在他们可在舆图上都找不着的香山,哪里会凭空冒出那么个人来,果然还是不可能。展云飞正要否定自己的观点,没想到一直在李莲花身旁分外安静的护卫阿飞不知被触动了哪根神经,突然暴起,冲着琵公子袭去! 展云飞万分意外,下意识挡在琵公子身前。他的剑留在香山脚下了,也不明白为什么阿飞要毫无理由地出手伤人。不过现场有武功在身的只剩下他,便只有他能够保护琵公子。展云飞不通掌法,只一昧将内力灌入手掌,就要与笛飞声对掌。这做法十分冒进与危险,但展云飞没得选。加之,他其实是有几分侥幸的,他侥幸地认为一个游医的看家护卫应该好对付。所以,当展云飞真正直面笛飞声的罡风时,心下登时一片冰凉。他丝毫没想到李神医的护卫武功竟如此高强,不,已不是功力高深的问题。这内力明明是悲风白杨,这杀招明明是白日销战骨,这护卫明明是金鸳盟盟主笛飞声! 他从未感觉自己如此无力,在笛飞声排山倒海之势的掌风到来前,就被重重挥开。 眼看着再无人能拦下笛飞声,被视作目标的琵公子却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一支玉笛。玉笛看上去有些年岁了,但似乎很受爱惜。他拿着这古旧笛子一晃,瞬间温润的玉石好像什么吹毛利刃,一道银光闪过就破了笛飞声密不透风的杀阵。 笛飞声不是真的想取人性命,试出琵公子的功力也就停下。不一会儿,被打到一边的展云飞也回过味来。琵公子说是只懂机关之术,可他看得清楚,琵公子方才用笛子使出了剑招。就算用玉笛代剑,其剑气依然纵横开阔,锐气逼人。说到底,能一举破掉笛飞声掌风的,除了李相夷,还有哪个剑客呢。琵公子,或许就是那传说中“剑走八方”的主人。 “琵公子好功夫。” 李莲花看热闹不嫌事大地为琵公子鼓掌。 展云飞这才想起来李莲花还在。笛飞声的凶名在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护卫要是本尊,那能够驱使笛飞声的李莲花又是何许人也。他正要追究,就听琵公子抛出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人是我杀的。” “哦?” 李莲花惊讶。金满堂被“剑走八方”分尸,李莲花拆穿了琵公子的身份,指认他就是使出那剑招的凶手。此刻却显得非常无辜,仿佛不知道琵公子何出此言。 “琵兄冷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算琵公子真的剑技卓绝,展云飞也绝不相信琵公子会是用这等剑意杀人的恶徒。 “我没有剑,就用这玉笛,杀了金满堂。” 琵公子没有改口。 “哈哈......琵公子,杀人是要偿命的。琵公子一身好剑法,大可鲜衣怒马,快意江湖。凭什么要让这一世英名毁在小小香山里?” 琵公子并不是会在意浮名虚利之人,李莲花知道。他这番话,并不是在规劝琵公子。 “......够了。” 一声娇喝过后,有三个女子朝他们走来。正是从早上起就找不见人的东妃、西湘与小貂蝉。 “你们还没走?” 琵公子侧目。 “我们不可以走。” 东妃向琵公子歉然一笑。 “琵公子没有杀人。杀了金满堂的,是我们。” 西湘握紧拳头,对李莲花说道。 展云飞也顾不上揣测李莲花的身份了,连忙看向他,想让他给个说法。 “啊。这其中内情我还真不知道。要不,让姑娘们讲讲?” 李莲花并不是故意卖关子。他只是从金满堂的尸体状况上猜测,那穿心一刺才是致命伤。“剑走八方”只是欲盖弥彰。至于琵公子为什么要帮忙掩盖真相,姑娘们为什么要杀金满堂,他一概不知。 “......” 东妃拿出一根染血的金簪,那据说丢失了的,镶嵌绿宝石的金簪。 “这簪子......是一个姐妹送给我的。” 东妃的声音里带着怀念。 “她虽然不会拳脚功夫,但她的夫君是江湖上有名的游侠。这金簪是她夫君破开一个秘境得来,又送给她的。” “......就是杨剑侠和他的发妻刘氏。” 琵公子淡淡说道。 东妃想继续往下说,可她拿着簪子的手不住颤抖起来,好半天也没有再说出任何话。 “......我猜金满堂为了秘境,杀了杨剑侠夺宝。又把他的妻子发卖到女宅来。” 李莲花没动什么脑筋,就对东妃的未尽之言做了补充。 琵公子点头。 “我某日路过一个村庄,听村人说河边总会飘来很多女子的尸体。我在那些遗体中,竟然看到了刘氏。继续追查下去......发现这些女子的死可能跟玉楼春有关。” 故事的发展合情合理。但是要说东妃等人和琵公子间是合谋,又有些太过粗糙。李莲花恰好知道一群女人和一个男人是怎样杀死一个人的,堪称天衣无缝。同样是孤注一掷的复仇,琵公子的计策本当更加审慎的。 小貂蝉仿佛看穿了李莲花的怀疑,勾勾嘴角说道:“我们本没想动手。可是......东妃突然说金满堂的侍卫竟然全数被打倒了,机会难得。我们便聚在一道,假意献身给金满堂,然后......” 然后金满堂的心口破了个小洞。 李莲花不由看向笛飞声,原来这桩事情还是因他而起。 “那琵兄是......” 展云飞热切地看向琵公子。 “我本也不知道杨剑侠和刘氏的仇人就是金满堂。” 琵公子好像对这阴差阳错的命运感到好笑。 “只是西湘突然离开,许久不归。我担心她一个弱女子那么晚了会出事,便出门查探。” 随后就见到金满堂的寝房外,侍卫尽数倒地。屋内三个美貌女子满手是血,围着金满堂的尸体。 “......我听过了事情原委,发现害死杨剑侠与刘氏的人正是金满堂。便答应帮她们隐瞒。” 那一招“剑走八方”,吸引去了全部的注意力。陪在金满堂身边的女子则受了重伤。无人能够怀疑,杀人者会是不通武功的弱质女流。他仓促间想出的办法近乎是要成功的了,应该说,也已然成功。就算事情败露,他已拖延了足够多的时间让东妃等人逃得远远地。 琵公子一声叹息,却不是对着李莲花说。 “......你们早该走了的。” 东妃等人红了眼眶。 展云飞无言。他觉得东妃没有错,琵公子也没有。可是......李莲花说得对。杀人者,是要偿命的。 “......啊。那琵公子应当没有把玉楼春也给砍了吧?” 在一片愁云惨淡中,李莲花显得过于高兴了。 “自是没有。”琵公子一愣。“琵某把他绑在库房了。” 琵公子昨夜以金满堂的死有线索将玉楼春骗下瞰云峰,然后趁其不备打晕了他,只是为了助东妃等人逃跑罢了。 “我们去看看吧。” 李莲花欣慰地说。 众人进到库房,果然看到不省人事的玉楼春。玉楼春在后世的万人册上位列二十二,武功也很不凡。能晕到现在,这琵公子下手可十分重。笛飞声找来个碗盛满凉水,朝他面上泼去。不一会儿,玉楼春悠悠转醒,见自己被捆绑起来,又是大惊失色。 “哎。别害怕,您别害怕。” 李莲花这么说,更会让人感觉惊惧。 琵公子知道,李莲花大概要向玉楼春告发金满堂之事。他武功高强,此刻放手一搏,未必没有逃出生天的可能。然而他并没有那样做,只是闭起双目,好似束手就擒了。 “但您确实摊上了大事。拐带妇女,倒卖阿芙蓉片......朝廷和百川院的人都很想跟您谈谈啊。” 李莲花开口了,半个字都没提到琵公子与东妃。琵公子意外地睁眼看向他,却见他蹲在玉楼春面前,不像个楼主,反倒形似敲诈勒索的泼皮无赖。 玉楼春一笑,也很上道地说:“我可以给你......” “对对,您还真有一样东西可以给我。” 李莲花笑得灿烂。 展云飞不知该不该插话,这两个人做阴私交易怎么如此光明正大。 “——但我会自己拿。” 李莲花拍拍大腿站起身。玉楼春急了,还来不及再增加筹码,就被笛飞声点了周身大xue,动弹不得。李莲花很是得意,又颐指气使地吩咐笛飞声去找什么东西。自己则分外悠闲地冲琵公子和展云飞笑笑,丢下玉楼春,招呼几人离开库房。 “你到底是......” 展云飞这一天可过得尤其精彩。传说中“剑走八方”的剑客就是琵公子不说,眼前这个莲花楼楼主还可以同时号令金鸳盟,百川院和朝廷。全都是令他难以消化的事实。漫山红,最后当真给了他不少惊喜。 李莲花摆摆手,正要用他拿手的胡说八道糊弄过去,却突然耳风一动。他猛地推开琵公子,并指为剑,为琵公子挡下两只黑漆漆的梅花镖。再看那玉楼春,因强行冲xue掷出暗器,大吐几口鲜血,生死不知。这暗镖灌注玉楼春十成功力,正好冲着琵公子去。要是没被截下,琵公子的一双腿可就要废了。 “......李楼主好功夫。” 琵公子一愣,为李莲花鼓起掌来。此番情形似曾相识,不过琵公子倒不是嘲讽,而是的的确确被李莲花所慑服。玉楼春的偷袭显然有玉石俱焚的决意,李莲花那样干脆利落的以剑指挡下,他当真又喜又愕。 “啊。雕虫小技而已。琵公子应当自可避过,是李某多事了。” 一出手,李莲花是连谎话都懒得编了。展云飞和琵公子又不瞎,这是武林高手的全力一击,被李莲花说得像他不过是在掸灰尘。 琵公子知道李楼主大抵不愿透露身份,却没想到这人连个像样的借口都没有。他本来还想追问,忽而又揣测出什么般,释然一笑,竟不再多说。 展云飞也没有说话,他此时忙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李莲花方才的剑诀......让他感觉熟悉。是的,就是无比熟悉的感觉。比如,他曾经抢夺李相夷的酒壶时,李相夷总是一边拼命把酒喝光,一边又以指为剑随便戳他。可他就算用剑去劈李相夷的指头,也近不了李相夷的身。 ...... 笛飞声揣着两枚天冰回来时,就看到这三人还傻傻站在一股霉味的库房里发呆,可真是莫名其妙的。 杀死金满堂的凶手找到了,玉楼春也再没有气力拒捕,香山上已没有他们能做的事。展云飞跟着李莲花与笛飞声下山。琵公子则坚持要留在山上,等待百川院与朝廷的人手到来,陪同东妃等人一起承担后果。 李莲花与笛飞声终于得了全部的天冰,又教训了一顿玉楼春,心情可是开阔得很。只有展云飞愁眉苦脸,频频回头遥望香山,实在放不下琵兄。李莲花见状开解道,琵公子什么都没做,仅仅是侮辱尸体罢了。如今真相大白,怕是都轮不上论罪的。那作案的三个女子实在可怜,应当也不会遭受多重的罪责。 展云飞欲言又止。这俩本该身故的……凑在一起安慰他,还真挺新鲜的。 三人又同路一会儿,终于走到河岸边。两个船家已经在等候他们,分别的时候到了。 展云飞一路上想了很多,此时却没有多余的话要说。只向李莲花与笛飞声一抱拳,就转身朝其中一条小舟走去。 “——展云飞!” 李莲花与笛飞声也上了舟。就在船夫荡开两桨准备出航时,李莲花突然跳到船头,冲展云飞的小舟喊道。 展云飞听到呼声,于是探出头来。 “还是把头发扎起来吧——” 李莲花扔下这句话,飞快躲回小舟里,看不到人了。 展云飞拍腿大笑,连连说好。 下了舟,李莲花和笛飞声没有改换马车,而是沿着红叶小径缓缓步行。 野林子里的枫树,当然不能跟玉楼春的漫山红媲美。地上落下的枫叶大多只能算土黄,堪堪镶着一层红边而已。不过山野间的树有山野的活法,它们生长得磅礴肆意,在阳光下同样闪耀。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李莲花兴致不错,口中吟着小诗,慢悠悠地晃着。 “很美。” 笛飞声也说。 瞧瞧看,笛飞声在他的熏陶下,都学会赏景了。李莲花感叹,自己难不成当真无所不能。 “美在哪里?” 李莲花看过枫叶,枫树,与他们头顶的暖阳,决定考校考校他。 笛飞声不答,突然拉住李莲花,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美在这里。” 说罢他背着手,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继续顾自往前走。 李莲花呆滞,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