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新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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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慕玄没打算赖账,也犯不上赖账,单纯就是把这事给忘了,他回到下榻的酒店养精蓄锐了一天,又找刚从山里钻出来的夏柳青玩了一天,等到第三天上,他开始怀疑自己是被吕慈耍了,然后就从苑金贵口中听到个“好消息”。 “上次你说要给吕家老二点颜色看看,让我帮忙润色的检举信改好寄出去也有个三天了,怎么样?效果还满意吧,放心,没忘记给你署名。” 苑金贵笔杆子功夫不比嘴皮子差,况且吕慈也不是无缝的蛋,用心去找的话,单殴打嫌疑人就够他喝一壶的。 异人间的纷争只要不波及到普通人,把人脑袋打成狗脑袋都无所谓,而吕慈的作风恰好是最容易出问题的那一批,他曾开枪打死过据说是持械拒捕的嫌疑人。事情已经过去小半年,死者不是异人,但却是他们家里的人,如果不被翻出来,大抵会彻底被遗忘。 “他还真杀过人啊!”李慕玄眼睛大瞳仁黑,吃惊时往上一抬,水灵得几乎瞧不见眼白,当真是双流光璀璨的好眼睛,只可惜现在混到鱼眼珠子堆里去了。 苑金贵,作为一颗入了咸鱼铺子的资深鱼眼珠,积极给他解惑:“肯定是真杀了,他隔离审查了两天才被捞出来,已经停职了,处分迟早少不了,恭喜你报仇雪恨。” 李慕玄无言以对的点了头。 这事确实是他在气头上拜托苑金贵去做的,就算后悔了也没法说,他想起留给吕慈的字条,感觉这分胜负得变成分生死,当天晚上觉都是坐着睡的。 李慕玄坐卧难安之时,回了家的吕慈也是一样不安生。 吕家被撞塌了的那堵墙经过一番修砌,已经改成了个通汽车道的侧门,这事算是过去了。吕慈新近惹上的麻烦比这个门更值得动肝火。 书房里,吕家主歪靠在沙发上痛斥小儿子,不是他不想坐直了骂,是被气得头疼欲裂,太阳xue上还残留着贴过膏药的痕迹,若是正眼瞧到对面那个孽障,很有被活活气死的风险。他从吕慈在陆老太爷寿宴上笑话陆瑾掉泪珠子,一鼓作气的骂到最近的烂摊子上,等掰扯到大儿子的婚事,突兀的收了声。 老大还在旁边站着,接下来的话多少有些没法骂。吕家主看看一直端严着的吕仁,又正过脑袋看了看对面的吕慈,痛苦得很想把小儿子踹回老家交给他姐管。 吕慈单看坐姿是很端正的,但话又说回来了,挨长辈骂的时候坐着原本就不是件端正事,他的状态介于炸锅和含恨之间,总之就是不像知道错了。 吕仁走到桌前倒了两杯热茶,一杯推到父亲身边,一杯递给短发凌乱,这次确实是吃了大亏的弟弟,然后慢条斯理的开始灭火。 “爹,您消消气。老二这次是错了,事情办得不利落,但您骂他也没用,降职降衔都是他自己的事,依我看,停职一月已经很轻。娘后天就到,让他先把检讨写完交回局里吧。” 他很平静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当爹的该骂的已经骂了,当儿子的能劝的也劝了,大家皆大欢喜不如算了吧,接下来还有正事得说。 “刚收到的消息,吴曼死在王家了,王伯的意思是先料理几位前辈的后事,再给他立庙修塔,落成那天,四家和秘画一门的人没法不去,但其他门户就不一定了。” 莫明居士吴曼早跟王家结下了死仇,这次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失踪一段时日后竟然自投罗网了,他不死才值得疑惑,但这王家的反应是真不寻常。 吕慈一点点的抬起头:“王伯怎么想的?要是挫骨扬灰了还嫌占空,扬了不行么?” 吕仁提起他衣领,顺手做了个向后转的动作,然后直接运上一点劲力把他推到门外去了。 吕慈脾气大,喝个茶的功夫险些没把杯子捏碎,他其实是不服气,但再倔下去绝没有好果子吃,不得不忍气吞声的等。两天的隔离审查关出了他一身的煞气,然而要问冤不冤,其实是真的不冤。 死了的人是他某位姑姑招的上门女婿,除了物质优厚,说句实在话,活得真是卑躬屈膝,在他这样的小辈面前也是一样的大气不敢出,就连后来犯事都是替人受过。蝼蚁尚且贪生,这位姑父被带走的时候堪称涕泪横流,紧抓着他衣袖哀求:“老七,我没做错过什么,而且……而且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了……” 吕慈承认这是实话,于是在路过某条阴暗胡同时,借口要找洗手间停了车,手铐钥匙和从家里带出来的枪半藏不露的放在座椅后头,至于配枪则是藏在他衣摆底下。暗巷里灯火稀疏,他走出去一段就停住步子,然后回过身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 对方待他确实挺好,从来也没有得罪过他,小时候还带着他玩过,但这个人太想活了,所以为了吕家,为了大哥,解决起来并没有多么的难。他特意没用如意劲,后面被问起来,红口白牙的就说自己是慌了。 死个外姓人在吕家激不起半点波澜,吕仁知道,但是没过问,直到这次吕慈栽了跟头,才在跟爹谈完正事后说了他几句。 “你不多此一举,他也是要死的,这次权当是放你一个月的假,写完检讨就出去玩吧。对了,张之维在天桥那边的茶馆外头支了个卦摊,陆瑾最近常在那边现身。” 吕慈被空气噎住了似的,一直沉默着跟他走到楼梯口才问:“那你呢?接下来打算怎么安排?你答应过我的!” 吕仁已经踏上了第一级台阶。 过道里没有开灯,只有月光透过一侧的纱帘洒落满地银霜,他在这最寂静的夜里回过身说:“但是你没打赢我。” 吕慈长到二十岁上,从来也没有受过关禁闭的委屈,他的情绪忍到了极限,一边恨不能冲去李慕玄家里把他挖出来咬死,一边灵魂跟躯壳分了家,覆水难收的把话说出了口。可是大哥永远有法子治他。 “嗯,我也爱你。”吕仁轻轻点了头,含着毫无破绽的笑意说,“这话怪rou麻的,想让我帮你向爹求情就直说,可千万别再来这一套,我是你哥,还能看着你挨揍不成。” 他不动声色,轻而易举的把吕慈接下来的话全部掐灭在了出口前。 吕慈彻底的无计可施了,他把写检讨的事抛到九霄云外,跟李慕玄一样,先昏天黑地的睡了一宿,然后把自己修理出个能见人的模样,出门去天桥边的茶馆门口看西洋景去了。 天师府的高功下山给人算命看卦就够稀罕的了,现在旁边还多了个陆家的少爷陪着,他想自己只要没断气,就该去看一看。 吕仁的转述大致是没问题,但他毕竟没有去摊上照顾张之维的生意,所以并不知道这卦摊还兼着卖茶。 张之维是头一次做生意,然而天赋异禀,在陆瑾回来赎他之前,硬是同老板谈成了价——只要他能结这次的账,老板就不要租子,把窗户底下的空地当添头给他,结果可想而知。 吕慈花大钱捧了一缸子味道比热水浓不了多少的茶,感觉自己是又当了回冤大头,他问陆瑾:“你还不回三一门?” 陆瑾挽着袖子在烧水,一张脸被热气熏得白里透红,他呼出一团白雾,干劲很足:“我陪张道兄转转再回去,你要是有李慕玄的消息,别忘了来告诉我一声就成。” 李慕玄是可找可不找,实在带不回三一门就算了,他打小就有点实心眼,让吕慈真是有点不好意思坑他。 纸条在审查开始前便被吕慈撕碎烧净了,但地址却是铭记于心,在把李慕玄嚼碎之前绝对没有被遗忘的可能,他喝干一缸子热茶,步行走过天桥,打算去速战速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