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娘,你能不能让爹把兄长的眼睛挖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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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梅宅就是为他精心准备的牢笼,为他布下天罗地网的祭场,他逃不掉了。 —————————————————— 五年前安乐还是个衣不裹身,食不饱腹的小乞丐,昏在梅家店铺的门口几乎垂死。 当时梅逊雪正在店铺清账,看人可怜就带回梅宅养在身边,这些年便一直对他忠心耿耿,鞍前马后。 他长眉挑起,完全没发觉任何的危险,脸色平和的问:“安子,怎么冒冒失失的呢?” 安乐天生性子闷,又不擅长说话讨好人,像是一只只会听梅逊雪训令的呆狗,听令做事,毫无异议。 对他而言,大少爷的命令便是他的行事准则,事事无异的完全遵循,不通人情的近乎死板,因此在奴仆过百的梅宅里总是不受待见。 虽然主子在问他,但安乐一时半会解释不清,又怕耽搁生变,因此二话不说跑上前就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然后拉着他使劲的往外拖。 梅逊雪多年常熬的身体亏空许多,哪里比得过他常年做粗活的强壮手脚,只得被他拽着往外踉跄的走。 两人挣扎出屋的过程里,刚做好的婚服也在混乱之中掉在了地上,染上灰尘。 “安子,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你要带我去哪?”他一边皱紧眉头的问,一边被迫跟着走。 “你先放手,我还需要试婚服的尺寸合适不合适。” “不用试,小人也知道婚服一定很合你的尺寸。”安乐压声打断了他。 他以为安乐故意逗他,眼角眉梢荡开了笑意。 “怎么会合我的尺寸?那婚服是为小弟......” “少爷,那婚服就是为你准备的,当然会合你的尺寸。”安乐回头打断了他,眼眸中满是冰寒之意,“今日的婚礼也是为你准备的!” “他们私底下偷偷给你灌酒了?我分明叮嘱过他们,今日是重要日子出不得错,不能再去戏弄你。” “柳家家主说少爷抛弃了柳小姐,所以要你给惨死的柳小姐和她腹中的胎儿殉葬,老爷夫人已经默许了!” 这时的一对主仆已是快步跑过西院厢房,直奔后门的方向而去。 跑了小半柱香,梅逊雪常年娇养的身子力有不殆,有点跟不上他的脚步,安乐就把他抓的紧紧地,指尖掐入他的手臂生疼。 梅逊雪一手被他拽着,一手提着垂地长袍,就听死死抓紧他的安乐,一言一句咬牙切齿的吐出话来。 “再过会儿柳家就会把柳小姐的牌位送来,让你们举行冥婚再强行封棺,等到明日超度完毕便会入土埋葬。” 听罢,梅逊雪的心脏猛地一收,迅速明白了这几日每一处说不出的怪异感。 为何父母避他不见,为何小弟欲言又止,又为何下人们频频望来的诡异目光和宅里僵硬化不开的气氛。 想通后,他仍觉倍感荒唐,难以置信的恍恍摇头,奔跑的脚步拖得愈发沉重,白着脸的喃喃自语。 “不可能,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呢!我何时抛弃过什么柳小姐?我连见也未曾见过,肯定是爹娘误会了,我要与柳家对峙......” 少爷的身体早就被多年劳累掏空了家底,压根不适剧烈跑动,才跟着他跑了没一会儿就软了身子,几次差点往地上摔。 安乐就强硬的扛起他的手臂搭在肩上,把惊吓过度的梅逊雪半扶半抗的往前走。 他忙中偷空的观察周围一圈,确认无人后再远远的望向前方。 走过这条长廊再转过去便是后门,少爷离开梅宅就有活路了。 想到这里,他的眼光一沉,惊慌不安的心底便浮起几分希望。 他努力往上抬了抬少爷虚软无力的身体,喘着粗气的哑声劝他。 “少爷,不管是不是误会,如今木已成舟,所有人已经认定你就是今日婚礼的新郎官。” “你绝不能再留在梅宅,必须逃出去,逃得远远的,哪怕再有天大的误会,你也得保住命才能和老爷夫人解释的清楚。” “少爷,小人今日一定会带你走。” 临近后门半丈远时,近在咫尺的距离,这对相互依靠的主仆还是没能逃得出去。 安乐被守在草丛里的侍卫当场一棒打昏在地,梅逊雪则被几名躲在门后的仆从押回内院。 今日的梅宅就是为他精心准备的牢笼,为他布下天罗地网的祭场。 为了以防万一,宅中处处都有奴仆在暗中盯梢,单凭一对心慌意乱的主仆,又怎逃得走人心的算计? 任凭梅逊雪怎么呵斥,怎么抗拒,还是被数名丫鬟强行换上了精致华贵的婚服与发冠。 果真如安乐所说,婚服完全是按照他的身形定制,尺寸丝毫不差。 换好婚服后,他就被四五名身强力壮的仆从生拉硬拽的拽到了大堂。 是他亲自布置的婚礼大堂。 一路遇到的丫鬟家仆们皆是远远站着,个个视而不见,直接无视了他的大声求救与急迫叫喊。 大片大片的红纱,红灯挂满这座老旧幽深的宅院,在一道道无妄的凄声求救里,显得更加的诡异安寂。 等他们一行人吵吵闹闹的到了大堂时,柳家小姐的牌位早已送到,就放在高高的架上,冷冷冰冰的望着这位不死心还在挣扎的新郎。 到了婚礼大堂,再吵再闹就有违礼仪,于是新郎官的嘴被两只手一左一右紧紧捂死。 他所有的解释和质问还没说得出口,就已是全部消没在喉咙里。 穿戴整齐的爹娘坐在高堂,脸颊苍白的没有血色,不见一丝喜色,望向他的眼神全是深深的痛苦与愧疚。 由他亲手布置的大堂中没有一位宾客,喜庆的红绸喜果之下站着的,只有柳家派来安排冥婚仪式,和监视全程的一名矮瘦道士。 以及低着头的,手指搅紧而默然不语的亲弟弟梅傲霜。 恰好到了傍晚时分,正是成婚的吉时。 新郎官入堂后,一切已是准备就绪,习以为常的证婚人站在旁边开始高喊礼词。 喜庆尖昂的唢呐声,伴随着祝福的礼词刺耳响在这座安寂无声的梅宅。 “一拜天地牵红线!” 不甘心的梅逊雪努力站直身体,却被背后的两名丫鬟暴力压下脊背,逼他重重的跪地,膝盖磕出了血。 他吃痛的咬了咬牙,摇摇晃晃的抬头就看见一截保养良好的门槛,和被傍晚的霞光洒满的地砖。 “二拜高堂黄泉见!” 为图喜庆,脸颊涂着红粉的爹娘端坐高堂,眼眶含泪的看他再次下跪,痛苦的皱纹堆积在眼角眉梢。 “三拜夫妻来世与君见!” 身着婚服的新郎官被迫向高架上的冰冷牌位再次下跪,在身后道士的冰冷视线下,终于结束了成亲仪式。 “礼成,送入喜棺!” 随着话音落下,证婚人向后摆了摆手,旁边早就准备好的仆从们就拉开了屏风和红纱。 一具崭新的金丝楠木棺材在堂后明目张胆的摆着。 看罢,新郎瞬间惊恐的瞪大了眼,更加剧烈的挣扎了起来,强烈的求生意念竟让几名精壮仆从都险些压不住了。 见他在不停的挣扎中连手骨也折断了,梅母又不忍又心疼,眼泪刷的滚下,颤抖的向前伸出手,绝望的哭喊着致歉。 “儿啊,儿啊,娘对你不起啊.......我的儿啊.......呜呜呜.......我的儿啊!呜呜呜,我的儿命苦啊.......” 梅父在旁边坐立不安,眼眶通红,同样是倍受煎熬。 二老一儿隔着攘攘人群,哭的哭闹的闹,喜堂乱成了一锅粥。 一直稳坐不动,双手冷冷抱臂,身材矮瘦的道长从头到尾没说过一个字,面无表情的注视着这幅人间惨景。 直过了快半个时辰,一名奴仆实在忍不下去了,小步凑走上前来,弯低腰身站在濒临崩溃的梅父梅母的身边。 他瞅着外面天色,小声劝道:“老爷老夫人,再迟迟不动手错过了吉时,柳家那边咱们可不好交代,还是尽早开始吧!” 在他的半提醒半催促下,梅父梅母犹豫了好久后还是含泪转身,各自从丫鬟的手里接过一把银剪刀和长针,一把软钉和锤子。 被死死押住四肢,捂住嘴巴的梅逊雪,一直挣扎到现在气力已是所剩无多,身体阵阵发软,眼冒金星的瘫坐在椅上,喘息都格外的艰难。 他只得眼睁睁的看着眼眶含泪的爹娘,拿着锋利的剪刀钉子,一步步,一步步缓慢而坚定的走向了自己。 剪刀是为了剪他的舌,长针是为了缝他的嘴,钉子是为了给他的四肢钉钉子。 殉葬的整个过程需由亲生父母亲自执行,血脉之中相缠的羁绊,更能压制他被迫殉葬后产生的厉气与怨恨。 银剪铰舌,金线缝唇,铜锤锤手,镇魂钉棺,每一样都是避免梅逊雪死后变成厉鬼,即便变鬼也无法报仇。 他们已是把他生前死后的事全部安排妥当。 梅傲霜像是一个身处其中的局外人,恍恍惚惚的站在旁边‘亲眼目睹’全部血腥的过程。 他听到兄长的惨叫声一声比一声低。 他的鞋被兄长流下的鲜血染湿脚面。 他闻到兄长身上的血腥气浓的做呕。 当血流不止,破破烂烂的兄长即将被送入棺里的前一刻,怀里就咕噜噜的滚出一物,表面染上地面拖过的血渍。 好巧不巧,那形状圆润的小东西就滚到了梅傲霜的脚下。 他弯下腰捡起撞到自己的温润圆珠,只是简简单单的握在掌心里,竟就能感受到一股说不出的暖意。 许是此物非比凡物的原因,原本他黑暗多年的眼睛,眼前也有了点点模糊的金色。 梅傲霜立刻就知道了手里握着的圆珠是什么。 是十六年前那位仙长亲手送给兄长作为结亲的定亲之物,普天之下仅此一颗。 金丹价值非凡,意义更是不同凡响,因此兄长极其重视此物,日日随身携带不离,却从不现与人前。 就连最亲近最重要的亲弟弟,没瞎眼的时候也才见过那金丹短短两面,瞎眼以后更是一次未曾见过。 他呆呆握着金丹愣了好一会儿,忽然之间就想起了什么。 他慢慢地挪腿向前,伸出手颤颤缩缩的抓住了梅母无比湿滑而又冰冷的手。 “娘。” 他紧紧捏着金丹,睁着空洞的黑眼,相当紧张的吞下一口唾沫,再轻颤颤的问。 “娘,你能不能,你能不能让爹把兄长的眼睛挖给我?” 他曾经偶然听过专修邪术的老人提及一个恢复眼睛的秘法。 吞吃一双好眼,再食用一枚治疗的绝佳丹药,或许就能重新长出一双新眼睛。 他不知道此法的真假,但他手里已然有了一枚好丹,那么只缺一双好眼,他就有恢复视力的希望。 既然兄长都要死了,倒不如把那双眼睛给他,或许借由这颗金丹的帮助,他就可以重新看见这个世间。 想来,从小疼爱他,照顾他的兄长也会同意他的此举。 毕竟,当初是兄长亲口答应他,如果想要他的眼睛,他也会毫不犹豫的送给自己的。 当兄长的,说话就要算话呀。 这时的后方,从头到尾稳坐如山,没说过片字的矮瘦道士,听后嗤然一声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