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头朝她说了什么。 那女子往前一步,双手抵上谢云流胸膛,仰头与他交谈。 二人情态亲密,李忘生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中茶杯,红润指尖瞬间惨白。 他抿唇望着谢云流,只觉心中酸涩万分,迎面晚风竟似刺骨寒凉,激得他不住战栗。 晚间风大,船不一会儿便漂到了茶摊处,李忘生放下手中杯子,取剑起身。 谢云流自然也反应过来,侧头望来,脱口道:“忘生……” 却也是这转头喊人的功夫,恰好那女子踮起脚来,轻轻在他侧脸印下一吻。 李忘生浑身巨震,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只觉心中似什么东西破裂,潺潺流出浓稠的苦涩。 ——竟是叫我来,见证他的定情么。 耳畔又传来一声“师弟”,可他再不敢抬眸去看,只匆匆地搁了铜板,转身离去。 若叫现下的他重新去选,定然不会如此举止失态,起码也应道声恭喜。 ——毕竟双目明亮地说着“今夜可是有大事要做,你不能不到”的师兄,是那般的,眼角眉梢都是柔情。 可那时满眶泪水,实在不敢抬头示人。 即便如今回忆起那一幕,心下依旧是难抑的痛。 不多时,师兄就追了上来,自后头扯住他的衣袖,急声道:“忘生!你生气了?” 李忘生只顾埋头苦走,泪水被飞快拭去,颊面仅剩的湿意被凉风吹干,一颗心也渐渐恢复平静。他不断地告诉自己:本就应是如此,难道你真当行过几回,师兄就是自己的了? 他……他合该寻得自己的道侣,无论是哪位红颜,想必都成江湖中一段美谈。 总归,不会是自己。 “师兄作何追来?”如此自我开解一番,总算能稳着声音开口,“佳节定情已见证,接下来……忘生还是不打扰了。” 下一瞬,谢云流扳着他的肩膀将他翻身过来,迫使他停在原地。 郎朗星目浓云滚滚,里边是压抑的怨怼:“你说什么?即便生气,你也不该如此胡言,难道不怕伤到我的心?” 李忘生直直对上他双眸,淡淡道:“方才想起经文还有一处未得解,只是紧着回去请教师父。” “……呵。”谢云流似是被他寻的这借口气笑了,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道,“我知你是生气我们方才举止,可她突然亲上来,我也始料不及——” “师兄不必解释。”李忘生垂下眼帘,打断了他的话,“如花美眷,与师兄正是相配。” 谢云流失声道:“……你说什么?” 未等李忘生回答,他声音沉了下来,小心试探:“你在吃醋,对不对?” 李忘生不愿再说下去,二人静默半晌,他才自齿缝间挤出一句话:“师兄不必忧心,我们之间的事…似水无痕,我不会同别人讲。” 语罢,方觉谢云流牢牢攥着自己双肩的手力道骤减。 李忘生仍垂首立着,静静望着谢云流的靴子向后挪了一步。 ——这下,师兄应当放心了吧。他暗想。其实无须如此,若往后不再需要我……自可直言,我亦不是纠缠不休的人。 许久再传来谢云流的话语,向来清朗豪爽的嗓音却变得沉重喑哑,仿若压了千钧巨石:“……李忘生,我们之间……” 他停了半晌,低笑了一声,又缓缓道:“……似水无痕?” 掩于袍袖下的手紧紧攥着,指甲陷入rou中,传来阵阵刺痛。 李忘生状似淡然地答:“师兄与我,不过偶尔彼此抚慰,排解尘欲罢了。如今既已寻得佳偶,忘生自然全心祝福。” “——那些事,忘生会深埋心底,绝不会透露给任何人的。” 谢云流的靴子,又向后趔趄着退了一步。 他仍垂着视线,没有抬头,只觉发顶那两道锋利炙热的视线,逐渐移开。 谢云流转身背对他,一步步缓缓离开。 走了几步,他停下来,默默低声道:“彼此抚慰,排解尘欲?好……” 李忘生这时才敢抬眼望他,可眸中盈满眼泪,竟恍恍惚惚不能看清眼前人影。 谢云流轻笑一声,继续往前走去:“……好得很……” 8. “乞巧节的船早早订光,我只是寻了几位相熟的朋友帮忙打问来一艘,没成想转头就被透露给了公主,说我要准备惊喜,公主便以为……” 谢云流嗓音平缓,将迟来的解释娓娓道出:“我从来只将她当做朋友,那日她猜到我是为表白心意所准备,便跃上了船。” “我问她跳上船来做什么,她问我这般大费周章,却未约任何相熟的女子,究竟是为何人,我便叫她先下船,不要误了我的大事。” 李忘生怔怔望着灯下那双黑润瞳眸,一时无话。 “后来她趁我叫你时,跳起来亲了我一口,被我推开了。”说到这处,谢云流眉头蹙起,似十分不满,“她同我告白,我拒绝了。再去追你,就得了你那句……” 他定定望着李忘生,一字一句道:“‘彼此抚慰,排解尘欲’。” “……” 多年心结土崩瓦解,李忘生怅然呼出一口气。 谢云流恨他,恨他“蛊惑师父”,恨他“巧言令色”,恨他“状似无辜”,恨他“谋夺掌门之位”,恨他“陷他于不忠不孝”。 可到头来最恨的,竟是那句“彼此抚慰,排解尘欲”。 “师兄,我……”他努力压下喉中哽咽,“……我……” 要如何说?说其实他也早就恋慕师兄,可……可师兄那般风光的侠客,势要游遍五湖四海,天下遍布友人知己,小小的、无趣的李忘生,凭什么能得到师兄的心? 初次仓促的开始,也不过是醉酒失控,便一双眼紧紧地追随师兄,亭台歌舞繁花水榭皆为虚影,唯那卓然风姿刻在眼底,举手投足尽是惊世风流。 而他最任性的示好,不过伏在案上,枕着手臂痴痴凝望。 那夜长安酒楼,亦是他,抬手抓住了师兄转身离去时的一根手指。 头脑昏沉,心跳却如擂鼓,平日苦苦压抑的心意,原来那么容易就能诉诸于口。他多年不再同师兄撒娇,那时却咬字不清地恳求:“不要,师兄走……” 谢云流转身过来,他就更用力地抓紧那根手指,不知羞一般怯声继续:“……想……师兄陪我……” 不知廉耻……挽留师兄的,是自己……再后来的事,虽已记不大清,却大抵都是因为那场主动,才逐渐铺陈开来。 要如何说……谢云流,那般高傲的人,肯与自己行欢,大概也仅是因为一时未克制住……否则,他身边团花锦簇,又怎会看到华山上最不起眼的那个师弟。 可覆水难收,年少的错过再不能挽回。竟在几十年岁月后,才知道原来—— 原来,他们从来都是一样。 谢云流的酒量一向极好,被师弟挽留,也只以为对方是醉了酒生出些无助,并未多想便答应了。 李忘生往常不爱饮酒,今夜也是因着公主设宴,席间无奈参与了场游戏,才浅酌一杯。结果就那小小一杯,就使他醉得五迷三道,躺在榻上也紧紧搂着自己手臂,勒得谢云流哭笑不得,索性转身去抱住师弟。 少年身量与他相比还有些纤细,尚可拢进怀中。谢云流凝望他酡红的面颊,远山眉下一双杏眼水润迷蒙,何其无辜的长相。 灯火如豆,一室安然寂静。他压低嗓音开口:“忘生,今夜击鼓传花,那位官家小姐问你可有意中人,你选了喝酒。” 说着,他伸手捏起李忘生的下巴,迫使那双失焦的眼对上自己。 李忘生瞧见熟悉的高鼻薄唇,便又欣喜地抿出抹笑,面上带着羞怯,眸光依依地望着他。 谢云流被那双眼看得心中一紧,强压着胸腔战栗,问道:“……告诉师兄,有吗?” 他话音落地,李忘生却似未反应过来,迟钝地眨眨眼,想了想,突然笑了。 宁静致远的道子,向来矜持内敛,此刻眯着眼嘴角高扬,很是骄傲的样子。他本来笑呵呵地摩挲着谢云流柔软的里衣,顿了顿,却又有些委屈地撅起些嘴:“师兄……英武不凡……谁都喜欢……我也、我也喜欢……” 轻软情意绵绵入耳,谢云流脑中似一声惊雷炸响,心跳轰然喧嚣,雀跃欢呼着涌出狂热的暗流。 仅仅一杯酒,就能使师弟与他心意相通,竟……竟不是单相思,而是两情相悦,彼此欢喜…… 他握住师弟的手,过于喜悦的情绪连带着说话也发颤:“师弟,我亦……” 话未说完,李忘生已探脸过来,轻轻啄了下他挺翘的鼻尖。 这一个吻,像在干裂枯枝上留下一颗火星,不消风吹便倏然起火,烧得浑身燥热不堪、脑中一片空白。再回神时,已压着师弟在狂乱亲吻。 那是他们的初次,剥开柔软绸衣,瓷白的身体若玉器无暇,一寸一寸地被印上灼热的梅花。未经人事的幽xue那般甜蜜惑人,紧窄甬道夹得他几近失控。漫长一夜,凌乱的衾被间,粗重喘息与绵软低吟缠绵交织,屋中分明是干燥的,一夜过去,却满室湿润情潮,热意蒸腾,难以挥散。 第二日清醒,李忘生又恢复了一贯的矜持,轻飘飘地揭过满榻混乱痕迹,淡然面容看不出情绪。谢云流只当他承了下位,多少心中有些屈折,也不敢多言,只能忍着心中亲昵渴望,继续与他做那循规蹈矩的师兄弟。 如今听师弟徐徐道出当年所思所想,谢云流心中只觉荒诞失语,几十年蹉跎错付,竟如上天轻飘飘的一个愚弄,就叫人痛楚折磨至今。 “那你今夜问我可愿与你共度余生,”一切说清,谢云流垂眸沉默半晌,松了眉头,唇角泛起酸涩的弧度,“莫非依旧想的是彼此……彼此抚慰……” “师兄,”李忘生慌忙抢道,“是忘生…是忘生的错。怪我,什么都不记得,反倒将师兄当成那样的人……辜负了你一片赤诚……” 可岁月如逝川,不分昼夜地匆匆流走,回首望去,再难重来。错过了一次,便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错过第二次。 “今时不同往日,我已不是当年凡事都能一笑而过的少年。”谢云流绷着张冷酷俊脸,“这些年伤我至此,你待如何?” 李忘生掂了掂臂弯间的拂尘,微吟片刻,方征求道:“我……我写信告知所有相熟的人士,我当年辜负了师兄,现下要负起责任……可好?” 见谢云流扑哧一笑,状似无奈地轻摇着头,他更是踌躇:“师兄想我怎么样?只要忘生能办到,都一定给师兄一个交代……” “真的?”谢云流托腮微哂,神色有些调侃地瞧着他,“那便闭关吧。” “闭关?”李忘生茫然道。 “对。闭关。”谢云流依旧施施然地,“对外宣称闭关,实则……与我周游天下,共度余生。” 9. 第二日再探查昨夜痕迹,果真在窗沿外发现了蝎粉的痕迹。 略一排查,二人便猜测昨晚极有可能是有人使了苗疆蛊术或药物,才叫谢云流陷入迷乱狂躁。 苗疆五毒教善驱虫兽,蝎子乃是他们普遍豢养的一种,能驱使,亦能制成迷香。 二人分头行动,谢云流打探城中是否有苗疆弟子,李忘生则去了解闻永携的事。 午间相聚,李忘生姗姗来迟,入座时饭菜已上齐,品种口味处处依他而选。 谢云流从小同他相伴长大,年纪虚长几岁,便总诸多照料偏爱。如今和好如初,更是一如既往。 他先给师弟夹了几筷子菜,自己才开始吃,李忘生面容含笑,坦然地接受着师兄的疼爱。 用饭后,二人开始交换消息。李忘生先道:“那闻永携所言,大致与我打听的一致,但他隐瞒了些事。” 原来他与妻子成婚前,是遭到家中反对的。可大唐民风开放,那位富家小姐与他珠胎暗结,借着身孕才说服家中长辈,无奈只能同意这门亲事。 二人婚后也确实感情甚笃,可闻永携本就是个无所事事的人,婚后依旧不思进取,仰仗着妻子家中富裕,斗鸡赌博、流连花楼,一时挥金如土。后来被妻子亲自去花楼抓回家,才乖觉了一些,不敢再出去乱玩。可他贼心不死,与栖身花楼的一位琴师暗通款曲,后来更是买下那岛上竹舍,时常趁着夫人诊察身子,私下相约。 再之后,便是妻子挺着肚子捉jian在床,从此更加敏感多疑,根本无法再相信他,甚然安排了护卫跟在他身边。 “但蹊跷的是,他妻子死后,那名护卫也如隐身一般,再未轻易现身。”李忘生啜了口茶,“我还打听到,那护卫与他妻子从小一起长大,原本乃是她发善心买回来的,后来当了自己的随身护卫。后院一位采买的婆婆偷偷同我说,那护卫未曾娶妻。” 话中深意昭然若揭,谢云流沉吟片刻,将自己搜集到的信息也娓娓道来:“城外偏僻处住着一位孤僻的苗疆老人,性格孤僻,几乎很少出门,前段日子却有人见他进城买了些药材。” 闻永携告知他们的信息过于简略,甚至刻意隐瞒了自身劣行,二人已彻底失了怜悯,略一合计,决定由李忘生往城外去拜访那位苗疆老人,看能否探得新的线索,谢云流则潜入官府搜寻闻夫人案宗。 按照目下所了解到的信息,闻夫人性格娇纵,甚至有些自我,为达目的不惜忤逆长辈。这样性格的人,不应该轻易自尽。 因而,气愤吵架后,失去理智的她,比起吊死自己,更可能吊死闻永携。 涉及人命案件,官府定当留存相关记载,若能看到仵作的验尸结果,极有可能发现其中关窍。 谢云流身手自是稳妥,卷宗到手后,飞快追李忘生脚步而去。 待到了那苗疆老人住处,就见院落清寂,李忘生正同他坐在院中交谈,茶壶冒着热气,看来亦进行的顺利。 谢云流不欲上前打扰,便退至山路边稍候。 不久,李忘生缓步前来,一眼瞧见他抱着刀倚修竹而立,便笑意盈盈地喊道:“师兄。” 二人并肩而行,乘舟折返小岛。 途中,谢云流铺展开卷宗与验尸单同师弟一同阅读,果真又发现了疑点。 按照官府记录,闻夫人尸身有不少淤青,仵作验过之后,乃是生前遭人殴打,与闻永携口中所言的“气急之下打了夫人一巴掌”相差甚远。她千金贵体,又怀有身孕,护卫在侧,轻易不可能受如此严重的伤,除非—— “除非闻永携隐瞒了他殴打妻子这事。”谢云流浓眉紧蹙,神色十分厌恶鄙夷,“本就是自己犯错,还如此对待孕中妻子,死不足惜。” “师兄,我怀疑……仵作恐怕收受了钱财。”李忘生迟疑道,“你瞧。” 他指着仵作所写字句,分析道:“通常验尸后,会对致死原因记录更详尽,可这份验尸单,只写了脖颈勒痕严重,窒息致死,与我们多年前曾看过的相比,简略了太多。” 当年师兄探查长安人屠惨案,中间某日他下山办事,便顺道去看望。恰好谢云流在仵作房查看过尸体出来,二人便聊了一会儿,又随师兄一同去看案宗,好奇之下,也略微翻阅过几起其他案件的记录,其中正巧就有悬梁自尽的案件记录。 那案子正是自缢定案,写的却十分细致,将案发当场的情况、尸体痕迹记录的清清楚楚,其中不止写到横梁摩擦受损情况,还从绳索中寻得了死者手指皮屑,种种细节证据相合,才敢断案。 可眼下这卷宗像闹着玩一般,内容潦草敷衍,定案轻率快速,绝非官府应有的作风。 又思及白日探得的闻永携平时作风,恐怕,这闻夫人果真不是自杀。 碧水青天,今日时辰尚早,抵达小岛时,天色尚未暗下。 二人踩了凳子去看卧房横梁,昔日悬挂绳索处已覆盖一层淡淡灰尘,可痕迹单一,横梁棱角处也只轻微摩擦起漆。 “若活人上吊,巨大痛苦下定会不由自主地挣扎。”谢云流被师弟托着双手下地,口中笃定道,“横梁与绳索摩擦,磨损痕迹不可能只有那么一点。” “即是说,闻夫人当时恐怕……”李忘生难得地蹙起眉头,口中沉重。 “若非已身亡,也是昏迷状态。”谢云流沉沉补充。 一番探查至此,闻夫人死因几乎明晰。恐怕当夜争吵后,闻永携殴打了夫人,下手之狠厉,或致其昏迷,或将人打死,又为洗脱杀人罪名,伪造出夫人悬梁自尽的假象,随后又买通官府,才得以逃出律法制裁。 至于他厉鬼缠身的说法,恐怕又与闻夫人那位从小相伴的护卫脱不了干系了。 谢云流猜测得很对,李忘生缓声道:“今日我与那位苗疆老者交谈,他确实受人所托,制了一种致幻迷香,且能催人心中躁怒,使人失控。” 他将话说完,谢云流便沉沉一叹,扬声道:“小友既然并无恶意,便进来罢。” 却见窗格一动,一道影子划过。果真已有人潜听许久。 可屋中是两位武林宗师人物,他的潜伏,实在不值一提。 门吱呀一声被那人打开,二人望去,正是位挺拔俊朗的年轻男子,一身素黑,劲装箭袖。 他双目湿红,想必已将方才的分析听去,此刻紧捏着拳头,浑身仍在不住颤抖。 李忘生见他这副情态,心中不由怆然,温声道:“孩子,来坐。” 男子深深呼吸几番,方步伐沉重地坐在桌边。 原来他正是闻夫人的护卫。儿时遭人牙子拐卖,锁着双手双足一路运到这城中。 彼时,闻家的小姐亦是垂髫之年,出街游玩瞧见人笼,见他可怜,便将他买回了家中,跟着护院习武。 十年时光眨眼流走,嬉闹玩耍的幼童,一个出落的水灵灵,一个已能战胜所有护院,担任她的护卫。 可少女思春失了理智,不管不顾不听他的劝阻,一意孤行地与那人亲密,到后来竟怀了孩子,借以要挟父母成婚。 他自知身份低微,从不敢肖想能与心上人修成正果,只盼一生护她左右,也算陪她终老。 奈何那没出息的东西,攀上富家千金还不知足,大手大脚任意挥霍,如此便罢,竟还不干不净地流连花丛,气的小姐几番昏厥,靠医者安神的方子才能稳下胎像。 为了看住那人,小姐将他安排在那人身边盯着。可没想到,那鬼祟的yin虫竟还能想方设法在他眼皮子底下苟且……于是,小姐一气之下,叫他回家中去取早已拟好的和离书,再不肯与那人过下去。 他心中虽沉重,却也冒出窃喜——小姐愿意从泥潭脱身,若往后找一位正人君子,也算是焕然新生——总好过同那烂泥搅和一辈子。 可待他再赶回岛中,二人似又重归于好了,那人叫他先去休息,说小姐怀着孕身子虚弱,已先睡下,有什么事都明日再说。 他不放心,却也没办法,毕竟这种事也不止一次了,小姐此前确实原谅过,他只是一个护卫,并不能多言。 谁成想,第二日再见到的,便是小姐冰凉的尸体。 “我只当小姐气不过才……便想着法子报复他一二,也好叫他不能好过……却没想到竟是受他残害。”他怔怔落下泪来。 谢云流却问道:“一切只是猜测,后续若确定是那闻永携害死发妻,你待如何?” “我自当为小姐报仇。”男子挥袖擦去颊面泪痕,恨声道,“只望二位不要阻拦我。” 闻言,李忘生移开视线,只怔忪着叹息一声。 听他叹息,男子便以为他欲劝阻,吸了吸鼻子,对着他道:“道长也不必劝我。我护卫小姐多年,她虽娇纵,可性子单纯,从小待我极好。这么多年,什么小伤小痛我都恨不得全替小姐受了,更莫说她如今枉死在那渣滓手中。我这条命本就是她给的,若要抵命,我也全无所谓——我不求道长能懂这苦痛,只求您不要看轻我心中的仇恨。” 李忘生却只是轻轻摇头,并未多言。 反倒是谢云流看他一眼,突然开口道:“昔日亦有人折磨我心中之人,那等滋味,与你此时并无不同。” 他话音刚落,二人皆向他望去。 可他一双深沉黑眸只紧紧盯着李忘生,似想起了当年情景,神色中便添了几分悔意:“那时我与他积怨颇深,强忍心中疼痛,想逼他开口向我求助。” 李忘生闻言怔然,许久唇畔才绽出抹释怀的笑。 谢云流便继续道:“可他性子坚韧,直到最后才出声唤我——但即便唤我,也未曾示弱。” “我早已忍耐许久,”他依旧望着李忘生那双水润的眸子,“一现身,便忍不住将那狗贼毙命于剑下。” “师兄……”李忘生怅然轻叹。 谢云流直至此刻才将视线移开,看向男子:“我的心上人,任是天王老子也不能欺辱。若我是你,此刻早已取了那人狗命。” 李忘生听了他这不管不顾的话,一时无言:“师兄……” 谢云流却握上他的手,将最后的话说完:“——遑论人是否由他杀害,只论他用情不专、不珍不爱,连孕中母子都殴打,就该死。” 10. 此番下山目的已达成,初来时心情还尚愉悦,有些好奇那闹鬼之说,到了眼下境地,却心中沉痛,许久不能松快。 谢云流执意要送师弟回纯阳,那架势惹得李忘生失笑,调侃道:“师兄是怕我违背承诺么?” 便换来谢云流一个眼刀,随即紧紧握了他的手,威胁道:“你若敢再负我,我就……” “师兄,”李忘生拦了他话头,“我一生所求,不过守好纯阳,等你归家。” “如今纯阳安稳,凤鸣已能掌教,我……” 谢云流静静凝望他,等着接下来的话。 李忘生抿抿唇:“师兄,我从前一直盼着你能回家,那里有我们从前的回忆,有重修的剑气厅……但九老洞一战后,我终于明白……” “你是四海流云,也许注定不能在华山停驻。” 谢云流微微一愣,却也并未否认。 李忘生抬手抚上他霜白鬓发,轻叹道:“既然你不能留,那我便随你走……” 话音未落,腰身一紧,已被师兄拥入怀中。 谢云流身体微颤,吐出的话也带着抖动,许久才缓缓出口:“李忘生……” 却被师弟双手亲昵托起脸庞,湿润双眸中盈满怜爱,在他额间印下一吻。 “师兄,我心悦你。”他轻声道。 不待再对上师兄视线,谢云流已经倾身而来,与他唇齿相交。 暌违几十年,这一吻,等了太久,太久。 11. 二人宣告闭关,轻装简行,汇合于纯阳山门。 若问为何定在此处,谢云流只道:“李忘生那个慢吞吞的性子,我可等不起。” 韶华易逝,接下来的日日夜夜,他都拿定了主意要好好珍惜,怎可能放师弟独自出行。 大唐河山漫漫无涯,人间软红千丈,总能结伴同游,携手共度余生。 “师弟。”谢云流握着师弟的手,缓缓行于山路之间。 “嗯?”李忘生应道。 “你当真……不在纯阳过除夕了?”谢云流默默道。 他是凡事懒得多cao心的性情,这下倒把李忘生给问得有些微讶,忍不住将视线投到他脸上:“自然当真。师兄为何有此疑虑?” 谢云流轻咳一声,一副只是随口提到的样子:“只是想到你向来视纯阳为首位,好奇问一句。” 见他装作不甚在意,说话却嘴硬得很,李忘生便悠悠扬起嘴角,眼角眉梢都是融融笑意:“师兄还是这般爱较劲。” “我可没有,随口问问而已。”谢云流梗着脖子,拒不承认。 “那忘生问你,师兄眼中的首位又是什么?难道现下,不是自己的宗门么?”李忘生仍煦煦笑着。 “……”谢云流倒真思索了起来, 沉吟片刻,忽地停下步伐。 李忘生被他拉着停在原地,便侧了侧身子,端详起他神色,心中不由生出些忐忑,恐一句玩笑话引起师兄为难。 却见谢云流认真了没一会儿就“啧”了声,伸手来弹了他个脑崩儿,恨恨道:“琢磨半晌,还是你。” 李忘生轻呼了声痛,眯着眼捂住脑门,压着心中绽开的无限欣喜,与师兄相视而笑。 他知道,师兄确实是珍视自己的,但有情有义之人,胸中往往更加广阔,情爱不过占其中一二。 可得了这样的答案,却着实使他沉静的心掀起雀跃波澜,仿佛经年枯等,一切皆有了回响。 不知是否气氛驱使,他忽然喊了声:“师兄。” 谢云流挑眉看他:“怎么?” 李忘生却移开了视线,远眺山下风光,似方才只是随口一叫。 天际流云肆意,长河粼光蜿蜒,渺远村落炊烟袅袅,除夕佳节,游子皆尽归家。 他感受着谢云流温热有力的掌心,只是这般相触,就仿似两颗心也紧密相连在了一起。 谢云流也追随他视线目视而去,他如今持重沉稳了许多,已能耐着性子等待师弟重新开口。 天地辽阔,有心中之人相伴,景中便尽载情衷。 “师兄。”李忘生望向湛蓝天空,“你看那两朵云。” 谢云流笑叹一声,随之望去:“棉花团子一样。” “像两只小羊羔。” “喜欢?师兄将它们捉来给你玩可好?” “呵呵……好啊。” “还真要啊?” ……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