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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会

    

再会



    说了一筐子的好话,总算才把周玉说服,让她躺下睡觉。周玉靠在枕上,望着他,眼泪水干在脸上,哽咽说:“我还没洗脸呢。”

    季芳让人端来水,帕子拧干了,去擦拭她脸上,擦完脸又擦她双手。周玉全程目光看着他,表情有些说不出难过,等他擦完了,两人对视,她伤心地问他说:“你在干嘛呀?”

    季芳没回答,周玉道:“我原来喜欢你,想嫁给你,结果你压根认都不认得我,见了面也没有好脸色。现在我已经喜欢别人了,你又跑来这个样子,这样对我,还说那样的话。我只想跟适合的人在一起,不想夹在两个人中间。”

    季芳道:“你还是睡觉吧。”

    周玉不解道:“你干嘛要这样啊?”

    季芳道:“你还是睡觉吧。”

    周玉闭上眼睛,眼泪又流了出来。

    季芳说了带周玉去褚暨,然而呆了不到半个时辰,又被仆人赶来,说有急事匆匆叫走。周玉没睡着觉,等到天亮,还没等到他来接自己,气的鼻涕都要吹出来了,大骂他是骗子。

    到中午的时候,季芳还没过来,她气得不行了,收拾东西要回家。几个仆人受了季芳的交代,见状全拥上来,又是拉又是劝,把行李夺下来,把大门插上,愣是不让她出门。

    周玉气的把那箱子衣裳,荷包首饰扔了一地,竖着眼睛站在那庭院里当众撒起泼来。仆人不得已,只得奔去褚家告诉季芳。然而去了一个多时辰也没把季芳找来,等了半天说是不在家中,有事出去了,不知何时才回来。

    周玉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折腾一天没了力气。那厨子为讨好她,弄来一只小猪开膛破肚,在院子里垒了烤炉,给她烤小猪。

    烤好的小猪焦香四溢,皮酥rou嫩,周玉一口气吃了半条猪,站起来的时候拿手扶着肚子,满脑子都是猪油,半点忧愁都想不起了。

    季芳出去了一趟,回来已经天黑,刚下车进门,仆人就过来,耳语了几句。季芳才想起自己忙着事情,把答应周玉的那事给忘了。

    他不能让周玉再和父亲见面,说那话不过是哄她的,可是这么哄着也不是办法。季芳没有去别居,而是向仆人低语了几句,仆人得了吩咐,很快跑去问讯了。季芳登堂入室,唤婢女送来热水,累了一天,他需要沐浴洗个澡。

    换了衣服出来,他披着湿淋淋的长发走到门口,仆人回来了,回话说周玉已经睡了。季芳就没有再过去,他近几日都不打算过去了,怕周玉见了他又要追着问,或是要回家。

    季芳道:“有什么事及时告诉我。”

    然后他又去见了父亲。

    他叔父褚蹇正在同他父亲议事。

    此事正是眼前的一件大事,皇上有意要褚暨出任中书令之职。先前已经语意隐晦的询问过温峤,遭到了温峤的反对,大意就是说中书令之职王司空最合适,褚暨不能胜任。但是皇上显然没有打消这个念头,又询问褚暨本人。

    褚家兄弟商议,都认为眼前非常时刻,不宜出任此职。王敦驻兵荆州,随时都有可能起兵,届时大军顺流而下直取建康,就凭司马睿能调动的那点兵力,实在难以抵挡。这是司马家和王家的争斗,褚家兄弟决不愿掺和进去。

    然他二人都是司马睿的信臣,又褚蹇更是一向支持司马家的,女儿又在中宫,此时若保持中立,以后恐怕就要失了皇帝信任。

    皇帝天天派人来府中,过问褚暨的病情,甚至亲自派了御医来给他把脉,生怕他是在装病。要不是褚暨近来真病,否则真装不下去了。

    季芳进门时,他叔父正举步从门内出来,拜见了一下,褚蹇便有事走了。季芳默然进屋去,跪在床前,褚暨道:“过些日子,我会进宫,向皇上举荐你入东宫,为太子侍读。你当有心理准备,咱们家同东宫,不妨多亲近亲近。”

    季芳明白他的用意,点了点头。

    父子相对着,褚暨想到周玉。温峤跟他说过周玉被季芳接走的事,他见到季芳便会想到此事,只是季芳不说,他也无法开口问。这事已经成为了父子之间的一个禁忌,谁也不敢擅自打开话题。干坐了一会,季芳说:“我去了。”

    褚暨道:“去吧。”季芳便出去了。

    过了几日,褚暨入宫面圣。

    褚暨跟眼前的天子,可以说是布衣之交。他刚过江时,在司马睿府中从事,当时司马睿还只是一个司马氏的普通王爷,都督江南诸军事的身份,论官职自然是褚暨等人的上司,然而论名气,远远不及王氏兄弟,也远远不及褚暨。近些年因为忌讳王氏兄弟外掌重兵,内制朝政,司马睿开始信重身为外戚的褚氏兄弟。

    皇帝担心王敦会造反,要提前防范王氏兄弟。褚暨也觉得王敦会造反,然而却并不支持

    皇帝为此跟整个王氏家族撕破脸面,诚恳劝道:“丞相素来恭谨持重,做事公允,深负朝望,这些年尽心辅佐皇上,无有一丝过错疏漏,皇上应当跟以往一样信任他,不应当因为他堂兄的过错疑心迁怒他。臣相信丞相决不至于同王敦为谋,有他在朝中,更能制约王敦的势力。”

    皇帝听了他的话,将信将疑,然而也没有再提让他担任中书令的事。褚暨为了表明自己并非因王氏势强才为其说话,又向皇帝举荐,让儿子季芳入东宫为官,为太子从事。

    季芳将入东宫,去向周玉道别。周玉有些茫然:“去了东宫,你以后便不能来了吗?”

    季芳道:“能来,只是不能日日来。”

    周玉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已经渐渐意识到,尽管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她已经感觉到,褚暨是不会来接她了,眼下只有季芳关照她,尽管她同样也不知道季芳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是他关心照顾她是真的,没有害她。

    周玉坐在榻上,季芳拉过她手,从袖中摸出那串五色长命缕,给她戴在手腕上。

    他手握着她的手久久没松开,周玉都感觉有点羞愧了,面红耳赤地低了头去。季芳也低着头,看着她手,轻轻说:“我怕我不在,你又想回家去,我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留住你,我心里很怕你会走,我没理由硬把你绑在这里。”

    某个隐秘的地方好像被猛然刺了一下,周玉不知为何,心突然酸了一酸。好像她走了,他真的会伤心,周玉不愿让他伤心,说:“我不会偷偷走的,我要是想走,我会告诉你。”

    季芳听到这句话,不安的心终于稍稍放下一些。他点了点头,说:“我不在的时候,你要是想你爹娘,可以回家去看他们,跟他们住几天。可是你得答应我,去哪要告诉我,我过来了才能去接你。不要让我找不到你可以吗?”

    周玉点头道:“我知道了。”

    季芳将她搂在怀里,抚摸她后脑上浓密的头发。周玉心颤颤地将脸贴在他脖子上,手搂着他腰,她说不出话来,只是心动的厉害。

    周玉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自己会陷入这样一种难堪的境地。季芳离开以后,她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心潮起伏,脑子里思绪万千。

    她嫁给了褚暨,是不该同别的男人生情,更何况这个男人还是褚暨的儿子,已经乱了伦常,近乎败德了。她知道她跟季芳那样搂抱,已经完全是情人才能有的动作了,除了情人,,没人男女会那样,太没有廉耻了,一个月以前,她还和褚暨在同床共枕,现在竟然跟季芳有了这种关系。换做她是季芳都会感觉太恶心。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本来就心里喜欢季芳,季芳对她温柔体贴,她拒绝不了。

    理智告诉她这样是不行的,季芳家里有个夫人,从来没有纳过妾,周氏一听就是个厉害的货色,她真要跟季芳好,必定讨不了好果子吃,她没那本事去跟那出身贵族的正妻争胜。她是褚暨纳过的人,季芳对她再好,也只敢偷偷摸摸把她藏着,绝对不可能给她名分的。如果她不能好好替自己谋划,真要这样糊里糊涂的许了他,必定只能落得个玩物下场。他那样的家世,要什么女人要不到,自己就只能可怜一辈子了,哪怕生了孩子都只能是私生子。

    周玉感觉自己想的有点远,半晌又有点羞耻,觉得自己很不要脸,因为季芳并没有对她表现出那种意思,只是搂抱了她一下,她竟然多情地想到要跟他有关系,生儿子了。

    周玉心很乱,一会觉得自己现状不妙,前途堪忧,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怎么继续,一会又觉得自己想太多,很无耻很自作多情。

    迷茫之中,她突然又有点想褚暨,又想,也许只是我胡乱猜疑,他并没有说过要离了我,他可能只是有事,等过一阵他就会来接我。

    这个想法又让她看到了一点点光亮。她又想褚暨了,褚暨为什么还不来接她呢?褚暨来接她,她就不用迷茫了,她现在太迷茫了。

    她没带小桃,一个人悄悄出了门。临行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带上了帷帽。她不愿意乘马车,没有马,在道边雇了一头驴。骑着驴,头戴着黑纱帷帽,她顺着长了河渠边栽满柳树的大道,往褚家去。这段路仿佛并不远。

    褚家大门紧闭,是个闭门谢客的样子。大门旁边的小门倒是开着,有客来,从门上递进拜帖,阍人接过帖儿,却并不迎门纳客,只是说着什么,来人留下拜帖便走了。道外皆无车马,门可罗雀,就是那大枣树还亲切熟悉着。

    周玉正犹豫着要不要去跟阍人说话,阍人自然是认得的,应该会让她进,然而不知为何,她有点不敢。正踟蹰着,突然听到背后巷子里传来车轱辘声,回头一看,不是旁人,正是褚暨的牛车。她吓得连忙往那树背后一躲。

    很快,牛车在下马石前停下了,褚暨大袖招招地从车内出来,风度翩翩,姿态俨然的一边抬腿迈上台阶,一边低首跟身后仆从说话。周玉远远瞧着,意外地发现他跟上次见的有些不同,他竟然长出胡子来了。是长了胡子,而且跟周玉第一次见他时差不多长,是精心修剪过的。他又回复到那个眼睛璀璨,蓄了短须,一看就资历不低,德高望重的中年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