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她偶尔坐车会头晕。正因如此，有时她的身上会随身携带柠檬糖。 “酸味的东西能解头晕。” 很久以前，父亲看着下车后抱着路边的柱子不停干呕的她，温柔地告诉了她这样的生活小窍门。 那时父母双方还爱着彼此，也就还爱着身为俩人孩子的她。他们经常带着年幼的她出门，也经常夫妻俩手牵手出去约会。面对偶尔会晕车的女儿，父亲的车上、母亲的包中总是会带着能解晕车的东西。有时是儿童剂量的晕车药，有时则是酸涩中泛着甜味的柠檬糖。 后来晕车药没了，柠檬糖没了，爱也没了。 脚才刚踩到柏油马路，李子溶就感觉一股混杂着汽油味道的浑浊空气向自己扑面而来。本来在车上她只是觉得头晕，现在却感觉到一股难以抑制的恶心从胃部翻涌而上。每次一到情热期她身体的状况就会变糟，就连晕车的反应也明显比以往要严重。 她下意识摸向包中的口袋，那里本该装着解晕的糖，可现在却是空的。李子溶迷迷糊糊想到最后一颗不久前被自己交给了严珂。 兴许是因为这一想将她的注意力转移离开的原因，在简单回忆了当时发生的一切之后，李子溶已经不再觉得身体有那么难受。 出门时与他的简单接触当时就让少女敏感的心察觉到了几分暧昧的情愫，如今回过头用心咀嚼其中的滋味，更是让她不得不面对俩人非同寻常的相处模式。 即便是她再有意否认，也必须承认之前那一幕如果被旁人看见，很难不怀疑他俩是一对在交往中闹别扭的小情侣。 在告别严珂后不久，她就在楼下碰到一位自幼相识的长辈。那人和以前一样热情地向她打招呼，还带着几分熟络问候她和她父母的近况。这一切其实本来没什么，从她有意识开始，每次出门都有可能发生。可也许是做贼心虚，她总担心那人看见了之前的一切，还在背后和别人谈论她早恋的事。 在坐车前来这里的路上，李子溶将那短短几分钟的交流认真揣摩了好几遍。一会儿觉得自己没做什么，一会儿又觉得俩人的一举一动肯定会被其他人误会。 现在当她摸到空无一物的口袋，本来就在怀疑的心更是为此惴惴不安地多跳了两下。 真是讨厌，她为什么要特意跑回去给他送糖啊？ 就好像她舍不得看见他失魂落魄一样。 李子溶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迫自己不再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思考下去。 从某一时刻开始，她的心中总是翻来覆去思考着同一个问题。其实她也不想这样，甚至还在有意回避这个问题。可只要稍微想到“严珂”这个名字沾边的一切，李子溶就能感觉平日里总是在不安的心中翻涌起陌生的情绪。 她白天在想，晚上也在想。看见他会想，不看见他也会想。那股情绪让她坐立不安、六神无主，却也带给她十几年人生中少有的激情和快乐。 使她不断辗转反侧的答案其实就在她嘴边，李子溶本人清楚明白这一点。她也知道自己之所以还在回避，只不过害怕惹麻烦的胆怯内在在有意避开正确答案。 明明已经知道这一点，明明一直以来都心知肚明这一切... 她咬了咬牙，忍不住怨恨起那个害自己本就迷茫无措的生活更加充满问号的罪魁祸首。现在只要身边稍微安静一下，她的脑子就会不由自主去想那个害她不断纠结的家伙。李子溶闭上眼睛深吸了两口气，试图将再次翻涌起来的情绪和不久前的晕车归结在一起。 一定是因为晕车，或者是担心长辈误会，或者因为发情期，而不是因为之前的事，也不是因为他。 毕竟他俩归根到底只是做过几次的关系，怎么可能天天为他胡思乱想？ 本来她的计划是去书店和文具店逛逛，为不久之后的考试做好准备，可现在李子溶觉得自己应该先去一趟医院。 每个人分化后都能定期在社区免费领到一定剂量的抑制剂，但具体领到多少，则要由相关医嘱进行安排。 这次发情期之后，李子溶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变化。生理课教科书上有提到过，性生活和标记行为都会影响情热期的激素分泌指数。不愿意直面感情问题的她再一次将自己的异常全都归结为发情期。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李子溶决定用白纸黑字的医学鉴定结果来证实这一切。 周末的医院人数比她预想的要多，但负责检验情热期分泌指数的科室人却比想象中要少。李子溶很快就做完了必要的血检，可在她等结果的时候，在医院的大厅她竟然碰到了许久没见的张紫琪。 她和张紫琪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如果不是因为分班和那个被人误会的下午，俩人都只是对方高中生涯里不值得一提的背景板。张紫琪有恩怨纠缠无数的狗血高中情史，而她在没被人注意到角落里也有自己的烦恼。 俩人之间虽然有矛盾——甚至对于她来说都能称之为改变人生的阴暗回忆——但都随着严珂的介入和高二分班，俩人再次形同陌路。只忙着谈恋爱和混社会的张紫琪在当了两学期倒数之后，成功被分到在其他楼层的差生班。 此时的她正掐着腰对一个瑟缩在椅子上的男生大声嚷嚷。李子溶隐约记得那人是张紫琪的跟班，一个为人还算老实的omega，好像叫方若文。 他俩所在的休息区紧挨着生殖科，无论是哪种性别的孕事都归那里负责。四周喧噪的声音让她无法听清张紫琪在歇斯底里喊什么，但周围那些扶着硕大肚子从俩人身边经过的孕妇还是影响着她的猜想。 有人怀孕了吗？是张紫琪还是方若文？ 虽然知道张紫琪那群人的高中生涯就是一部狗血恶俗的校园八点档，但身为乖孩子的她还是从没想过没成年就怀孕这种事真的会发生在现实生活中。这种和自我认知截然相反的事实让她不适到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但也仅限于如此。 她心中对张紫琪的态度和对待蟑螂差不多。讨厌、厌恶，恨不得对方从这个世界消失，但是如果真的碰到了，对此的反应多半是被恶心到摇着头赶紧离开。所以她走了，在对方注意到自己之前。 张紫琪很生气。 她揉了揉自己发胀的太阳xue。如果不是一旁孕妇投来的责备目光，她可能再次被气到跟个泼妇一样对着方若文歇斯底里的大喊。 “姓方的我告诉你。如果不是看在咱俩是亲戚的份上，你就算死在路边，我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如果不是看在你是我表姐的份上，我也不会跟你天天混在一起。 方若文跟个受气小媳妇似的，内心不断抱怨，表面却只是脸色苍白地耷拉着脑袋，任由对方指着自己的额头骂着。 他表现得安静乖巧，缩在肥大外套袖子里的手时不时还会伸出来摸摸尚未隆起的肚子，这无声的动作让少年青涩稚嫩的脸上多了几分母性的慈爱，那张只能称得上清秀的脸也因此增添了不少魅力。 张紫琪越看他这样越来气。她一向知道他单纯好骗，在现在这个世道还相信什么人间真爱，但看见他真这么傻，还是会被气到想揍人。 如果是平常她一定会揍，可现在只是稍微瞄到对方的肚子，即便是一向嚣张跋扈的她也不敢轻易下手，只能翻着白眼再次咬牙切齿地骂道： “大哥，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我是让你攀高枝，没让你当霸道总裁小说的苦情女主角。你以为有个孩子他就能多看你两眼吗？傻逼，他连打胎费都懒得给你出。” “你这事我管不了，别想着让我去给你当说客。你管不好自己的肚子不嫌丢人，我还嫌替你擦屁股丢人呢！” 话说到这里，方若文也明白自己再怎么求情都没有用。 他妈当初让他转学搬过来，为的就是他以后能嫁个钻石王老五，然后带着爹娘姐妹鸡犬升天。 “Omega就该趁着年轻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这是他拖着行李箱马上要孤身一人离家时，他爸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道理他都懂，可还是希望对方的甜言蜜语里能有几分真情，能看在孩子的份上和他真正在一起。更何况... 方若文看了看自己还未鼓起的肚子。 只是一想到那里住着一个胎儿，他就没办法狠下心把它打掉。 “就算打胎，我也没钱啊。” 其实他也没钱养孩子，但是他还是想找个能说服自家表姐的理由，能多拖一天是一天。 “没钱?随便找一个alpha上床，骗他说这个孩子是他的，让他给你付钱啊。有钱的王老五不好找，好骗的色鬼还不是到处都有？” 她骂骂咧咧地四处乱看，试图找个例子给方若文验证一下这个计划的可行性，结果头刚一转，就看见了李子溶离去的身影。 张紫琪一愣，弄了个手势示意方若文别出声后，就蹑手蹑脚跟着李子溶走了过去。从走廊机子上拿到检验结果的李子溶径直走向了诊室，而张紫琪表面装作无事经过，脚却时刻不离门口三米远，然后她就听到里面说李子溶是alpha的事。 一听到这个，她瞬间就乐了。 虽然李子溶是alpha这件事让她这个之前让她被造谣的罪魁祸首震惊了几秒，但很快张紫琪就为自己这么快就找到了接盘人选而高兴起来。她甚至都没想过自己当时的愤怒可能只是一场误会。也许就算想到也不在乎，因为当时的她就算知道真相，也还是会这么做。 她在乎的并非谁勾引了她看中的人，而是告诉别人：这就是敢动她东西的下场。 “你去跟她睡。” 回来之后的她指着李子溶所在科室的方向，对方若文这样命令道。 方若文顺着她手指着的方向望去。李子溶还没有出来，但早在张紫琪注意到李子溶之前，他就注意到李子溶的存在。 李子溶他倒也认识，是他隔壁班的一个学生。他虽然经常和张紫琪混在一起，但学习还算努力，成绩也还算不错。 “她竟然是alpha？” 他有些惊讶，毕竟之前张紫琪为了严珂，把她当成眼中钉狠狠整了一番，现在认识她的人基本都知道她是个Omega。 “那不正好。你去跟她睡，然后说孩子是她的，让她给你钱打胎。” 张紫琪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计划完美无缺。李子溶那样的怂包，哪个omega能看上她？这样的人一骗一个准。 那张本来气到扭曲的脸再次挤出了笑容，但对于坐在她身下的方若文来说，只看见她的鼻孔在高高在上的笑。 “alpha怎么了？就她那种怂货，这辈子都不可能有人愿意跟她睡。随便一勾搭，她就能心甘情愿上你的床。” “她这种怂货最好骗了。” —— 小剧场： 张紫琪：李子溶那种怂货最好骗 严珂：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