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郊如今脾气见长,我是伺候不了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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纣王突如其来的嘉赏一连持续了三天。 翌日晚,殷寿邀姬发来到鹿台一层的聚仙阁。此地乃宫中舞乐宴会之所,寻常时候非皇亲国戚者,不得入内。大殿主体由一百八十根椴木雕琢而成,琉璃瓦顶熠熠生辉,雕梁画栋华美纷繁。殿顶上悬挂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辉煌夺目,如同天上之月。 纣王命人提前布置,待姬发来时,只见那饕餮蝉纹俎上盛放着金足樽、翡翠盘、金银器皿玲珑光;又闻食若仙,酒似露,古琴清扬箫声绕。 二人举杯对饮,过后姬发为纣王抚琴吹埙,尽兴一夜。 到了第三晚,纣王亲自引领着姬发,踏入二至三层的旋转走廊。走廊如巨龙腾空,绕着鹿台一路延伸,沿途石壁上刻满了殷商百年来的辉煌事迹,以及玄鸟神兽图腾,瑰丽而壮观。一路至下,仿佛打开历史的画卷,见证了殷商百年的兴衰荣辱。 鹿台底端有一巨型汤池,池中之水涓涓流淌,带着淡淡的硫磺香,热气氤氲,升腾如仙烟。四周翠竹遍生,梧桐映水,如诗如画。 姬发好奇问之:“池中之水可为山泉?” 纣王抚髯须,漫不经心道:“山泉湖水随处可见,无甚乐趣。有朝一日,我当以酒灌之,名为酒池。” 姬发不禁睁大了眼睛:“那得要很多很久酒吧!” “素闻西岐地产丰富,麦穗稻谷居多,若以西岐为仓.......” 纣王望着姬发清澈的眼眸,停顿片刻,旋即另寻话题了。 * 清晨,姬发揉了揉眼睛,连续三夜未能好好安睡,他的身体已经困顿不堪,然而精神却异样亢奋。 接连见识到了宫中极为奢华之地,是多少人毕生难得的殊荣。 只是,纣王为何平白无故将这份殊荣赠予自己呢? 皇家侍卫居所外迎来了多日不见的稀客。 “殷郊,你来了!近来可好?” 姬发一见殷郊,便忘记了那些庸庸烦恼。 殷郊负手而立,丹眉高扬,头戴宝冠,身披锦袍,凛然贵气不可侵犯。见了姬发,眉眼间的傲气便软了下来,嗔怒道: “好什么好,我不来找你,你便不会来找我吗?” 姬发心中愧疚,道:“我近来忙碌,实在抱歉。” “你有什么可忙的,不就是每日像个木头人一样巡逻几圈鹿台。父王连我都不愿近身,更不必说你们了。” 殷郊并不知好友这几日的特殊待遇,懒洋洋道。 姬发心中一凛,愈发觉得头昏脑涨,苦笑道:“为了证明你的清白,我这几日苦心积虑,人都瘦了几斤,你好意思这般损我。” 殷郊忽然跃至他身边,手臂一把勾住他的腰,嘴里念道:“哪里瘦了,我来量量看。” 姬发腰间敏感,被他弄得又酸又痒,哭笑不得,遂道:“你们怎么都净爱干这种事.......” 殷郊蓦地松开了手,脸色阴沉:“除了我,还有谁?” 姬发这才发现说漏了嘴,心虚不已,含糊道:“没谁。” 殷郊哼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一定是崇应彪那小子。整天像苍蝇一样围着人转个不停,没安好心!” 姬发见他说的离谱,不禁狂笑:“下回我见了他,一定替你原话转述。” 二人笑闹片刻,四目相对,同时开口: “那狐妖.......”“那苏氏.......” 姬发一怔:“你先说。” “那苏氏存心勾引父王,蓄谋已久,实在可恶。听闻费仲说,她近日竟随父王上了观星台!” 殷郊提起苏妲己,便满面怒容:“观星台自古乃国君机密之地,她是反贼之女,怎可入此?” 姬发闻之,不由背脊寒凉,如坠冰窟。他以为这几晚的际遇唯有他与纣王知道,原来早已传入有心之人的耳中。 殷郊观苏妲己为红颜祸水,倾家丧国之物,那他呢,他又算什么? 姬发回过神来,轻轻拽住殷郊:“既然大王恩准,也无甚可说,那费仲之流特意将此事告知与你,有心挑拨,你可别上他的当啊。” 殷郊长叹:“可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母后虽从未明说,却食欲不振,容颜日渐憔悴.......你说,父王为何如此狠心?” 姬发不忍殷郊煎熬,正欲将实情全盘托出,只听殷郊迟疑道:“我若去找比干皇叔,让他以天谴的名义,将苏妲己驱逐朝歌.......” 姬发浑然一惊,脱口而出:“殷郊,不得胡闹!......那夜随大王上观星台的人,是我。” * 太子意气风发而来,失魂落魄而走。步履匆匆,像落荒而逃,连个背影都没个姬发留。 “殷郊!你等等我!” 姬发一路追至太子殿,却见殷郊紧闭宫门,放出狠话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见。 十七岁的人,耍起性子来却如小孩子一般。 姬发苦笑,驻足等了片刻,只得打道回府。 太子殿与皇后东宫毗邻,姬发半途路过,只见一道熟悉的背景立于宫门口,正是姜文焕,可他身边站着的那位含羞带怯的少女,又是谁? 姬发嗅到了非同寻常的气息,立刻蹑手蹑脚,以花丛为掩,屏气偷听起来。 只见姜文焕躬身朝向少女:“姑姑近日身体不适,恕难接待,表妹还是早些归家,免得家人担忧。” 那少女鼓起勇气,轻轻执住他的袖角,目光中充满了恳切。姜文焕叹了口气,弯腰低声又说了什么,少女蓦地脸色苍白,目光中似有点点泪水,忽然掩面离去。 见姜文焕并无追上之意,姬发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好你个姜文焕,那天一本正经骗我说有事换班,原来是去私会佳人!若非亲眼所见,你还想瞒到何时?” 姜文焕面色惊讶,旋即笑着道:“休要胡言,那我是远房表妹,来朝歌探望皇后。” 姬发皱眉:“皇后可是身体有恙?” 只听身后之人朗声道:“我自是无碍,只是次次被你们拿来当托词,无恙也要变作有恙。” 姬发转身,只见东宫院中的那棵雪樱树如今正是盛放时节,满树的白花如同雪一般盖满了枝头。姜皇后身着白金与玄清相间的华袍,婀娜立于树下,盈盈一笑。 深邃的目光如水一般温柔。 姜皇后待他一向是极宽厚的。当初她还是姜王妃时,常来军中探望殷郊与文焕,也会顺道给他也带些吃的用的。 只因姬发与殷郊交好,情同手足。 因此姬发内心极为爱戴她。且因他自幼离家,很久没有感受过母亲的关怀,在姜皇后面前,总比平常时候更为伶俐乖巧。 姜皇后邀请他们进大殿坐坐,命人沏上茶水,燃上焚香。姬发吸了吸鼻子:“好香啊。” 东宫先前常熏禾黍、艾草,闻之清新爽脑。但今日殿内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牛乳香气。姜皇后笑道:“近日许是思虑过重,经常不得安寝。此香乃羌方进贡,有安神催眠之效,闻多了也便习惯了。” “皇后,姬发有一疑问。” 姬发觑了一眼姜文焕,嘴角忍笑:“方才文焕说,他这位表妹是来看望皇后的。可既然皇后无恙,为何闭门不见?” 皇后朱唇一抿:“那你可要好好问他,为何不愿让我接待?” 姜文焕苦着脸,连连告饶:“姑姑,你就饶了我吧。” 姜皇后板着脸,有意逗他:“小黎是个娴静端庄的姑娘,又倾心于你。我好意做了一回月老,你不领情就罢,下次可别再求我。” 姬发听二人的口气,便知自己猜的十拿九稳,遂笑到:“文焕就知道诓我,还是皇后明察。” 那羌方的熏香果真效力十足,姬发本就缺乏睡眠,闻久了便觉眼皮发沉,昏昏欲睡。 他靠着玉几迷迷糊糊小憩了一回。朦胧中,似乎听到皇后与姜文焕轻声交谈: “.......郊儿固执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这般死心塌地?” “姑姑放心,我无意与表弟争夺,也抢不过他......只是放在心里,也不成吗?” 姬发揉了揉眼睛,喃喃自语:“殷郊怎么了?” 二人皆是一静。 姜文焕叹了口气,镇定道:“没怎么,正好聊到他罢了。你继续睡你的。” 姬发睡饱了,整了整衣冠,规规矩矩跽坐:“方才姬发失态,让皇后见笑了。” 姜皇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指间的玉韘,目光含笑,非但不责备,还关切地问:“听闻郊儿宫门紧闭,不肯见人,莫非,你们吵架了?” 姬发先摇头,随后无奈点头:“殷郊如今脾气见长,我是伺候不了他啦!” 皇后见他天真烂漫,忍俊不禁道:“郊儿是独子,难免脾气骄纵些,往后他若是欺负你,尽管来找我便是。” 姬发听着只觉此话怪异,一时不该如何作答,姜文焕却抢先道:“手心手背都是rou,我看姑姑还是少掺和为妙。” 二人语焉不详,活像在打哑谜,言谈间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到自己随身携带的鱼符以及玉韘处。 姬发心中早有疑惑,此刻终于按捺不住,试探着举起手掌:“此物是殷郊赠与我的,想来必定珍贵非凡。” 皇后的长相与殷郊有七分相似,高鼻梁,薄嘴唇,眉骨深刻。只是目光经历了岁月的沉淀,柔和中自有沉静的风韵。姬发被她看得无所适从,硬着头皮道: “我是不是......不该戴?” 沉寂片刻,只听姜文焕又是一声叹气,皇后却睁大了漂亮的眼眸,掩唇微笑:“他既然送你,自有他的道理。你安心戴着便是。” “你若想知道其中典故.......” 皇后见姬发瞬间坐直了身子,双眸发亮,一副期待已久的样子,笑意再度流淌到眼底眉梢间:“那便亲自去问他呀!” * 出了东宫,姜文焕笑道:“姑姑很喜欢你,以后可常来陪她说笑解闷。” 姬发嚷道:“不来不来了,谁要你们联合起来欺负我!” 姜文焕知道他不过嘴上说说,遂一笑置之。姬发勾上他的肩,问道:“鄂顺那小子可来找过你?” 姜文焕一怔,他想起鄂顺涨红的脸,结结巴巴的致歉,以及他点头接受时那人扑身上前,如释重负的笑容。 “好兄弟哪有隔夜仇。鄂顺那日犯浑,我已替你教训过。若是还不解气,只好把你们请到一处,喝酒言和罢。但得你做东,毕竟这顿饭是你欠我的。” 随即他看到姬发关切的目光,胸膛不禁微微发热。 姬发总是这般,只要是朋友的事,再小也放在心上。可谓一腔赤诚,两肋插刀。 得友如此,人复何求? “多亏你日夜惦记,我们早就和好了。” 初春的阳光如万丈金丝,穿透寒意,焕发盎然生机。姬发展颜一笑,眼眸与发梢皆染成上了一层明媚的金絮:“如此便好,谁让你俩都是我小弟呢,只好多费点心。” “没大没小的,那酒钱你出罢!” ............ 如此这般,便好。 他们曾是生死与共的战友,把酒言欢的朋友,今后无论各回封地,还是留守朝歌,都将是一辈子的铭刻于心的情谊。 有些话说出来只会徒添烦恼,不如就此放在心底。 直到后来,已为东伯侯的姜文焕依然会时不时想起这一天。 彼此他率兵镇守城门,日夜与城墙上父亲和鄂顺高悬的头颅相伴。 明明只是人生中平平无奇的一天。 却寄托着他全部青涩、美好的年少幻梦,宛如那日的春光,再也寻觅不着。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