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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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处幽篁兮终不见天 奇妙的违和感一直没有消失,丹恒基本确定了那个山鬼一样的影子就是刃。虽然脚印被雨水冲淡了不少,但是根据鞋子的形状和跑步的动作,丹恒几乎能想象出刃的动作细节。 而他们的第二次交锋是在祭典的清晨,刃似乎想要警告什么,但是他又不明说。丹恒这个时候已经知道星核猎手们有「剧本」,刃抿着嘴欲言又止,不仅仅是单纯的寻仇。丹恒不打算轻易地让刃得偿所愿,他不是刃手里的人偶,他是一个大活人。 在祭典开始前,清晨的点灯仪式也需要护卫,所以丹恒和一群人拥到悬崖下的沙滩上。此时海水不断退下,露出洁白细腻的沙滩和海神庙。 这下丹恒才看清海神庙的全景,海神——也就是龙王、龙神,随他们怎么叫——的府邸,一座完全由石头雕刻而成的庙宇,前方是一个灰色的石头的祭坛。祭坛四周都是龙形的石雕,以雕刻讲述了龙神从大海中创造生命的故事。 丹恒杵着击云,看村民们用蜡烛装饰庙堂。海水每退下一寸,露出水面的地方便被烛光照亮,村民们源源不断地把烛台摆到神庙各处,直到神庙和祭坛完全露出海面。 点灯仪式结束时,在场的所有人都需要饮下特制的药酒以示庆祝,丹恒也不例外。负责人给他也倒了一壶,丹恒就着壶嘴喝了一小口,他尝到了血的咸腥。 只吃斋饭的村镇,哪来的血? 丹恒揭开壶盖闻了两下,他眉头一皱,确实是血。 “怎么不喝呀?”负责人笑呵呵地问。 “哦……”丹恒觉得有些不对,但是说不上来,“还没吃早饭,空腹喝我受不了。” “哦,那你赶紧去垫点吧。这里先不用你了,吃完赶紧回来就成!” 丹恒提着壶,去镇上大路旁的那家早点摊买了两个豆沙包,坐下来准备把包子当下酒菜。包子才咬了两口,连馅都没吃到,一个高大的男人就在他身边一屁股坐下了。男人欲盖弥彰地带着墨镜,这件时髦单品非但没有让他隐藏面容,反而更加引人注目了。 “你怎么…!”丹恒差点被噎住,“刃!”他压低声音,不想被周围人听到似的。丹恒环视四周,发现周围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没人注意到刃,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来做什么?”丹恒问。 “...”刃买了一兜子豆沙包和菜包,抓了一个啃起来,也不喝水,就干吃。刃不说话,只是透过墨镜、用一只眼狠狠地瞅着丹恒,他好像是为了暗示什么故意坐在这儿的。丹恒怀疑那一袋包子是帮其他星核猎手买的。他完全可以提回去吃。 “你想说什么?”丹恒问。刃咽下一口,还是不说话。丹恒有些口渴,拿起水壶准备饮酒,刃突然动了,去抓丹恒拿水壶的那只手。 “嗯。”刃紧紧地闭着嘴,只发出一个鼻音。因为艾利欧不告诉他「剧本」的内容,而他现在的目的只有让丹恒尽快登上列车。要丹恒登上列车,那至少要保证他还活着。在这一方面,刃也有自己的私心:如果丹恒非死不可,也得是死在他的刀下。 以上种种,丹恒并不知情,他只觉得刃真是莫名其妙。更因为看不见刃的表情,丹恒更加疑惑:“你放开!” 刃攥得更紧了,几乎要把他的骨头捏碎。刃沉着脸,缓缓地把头从左转到右,再从右转到左。他最后又捏了捏丹恒的手腕骨,丹恒握不住茶壶,瓷壶就咣当一下掉在了桌面上。这响动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刃唰地站起来,拎着全组人的早餐走了。 丹恒又咬了口包子,终于咬到了馅。不知道是不是盐不够的原因,豆沙馅料没有一点味道。还好药酒是有味道的,丹恒端起壶,喝了一口。 04. 蜜蜂本为采花死 「**」星神,已经覆灭的古老星神。全盛时期座下令使如云,其中一支的信徒便是这个村镇的居民。随着时代的发展,信仰逐渐堕落,每年迎接龙王的仪式,从献祭牲畜发展为献祭活人作为祭品。 这是必须要抹除的存在,萨姆和刃为此而来。剧本已经编写了这个村镇的消失,今夜,这个村子将被夷为平地。萨姆已经炸毁了镇上所有的建筑,他和刃现在正在消灭剩下的居民。丹恒化为龙形,挣脱出牢笼、一下子跃到悬崖之上。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是刃认了出来,是他。 一滴雨水落在丹恒的鼻尖上,他听到雷声。 海滨的雨来的猛烈,不一会儿便是电闪雷鸣、大雨倾盆。丹恒祈祷这雨能浇灭远处的大火,但愿龙王宽恕一切,愿大雨能洗刷所有罪恶。他紧紧地盯着刃,二人刀兵相见,即使雨越下越大也没有丝毫妨碍。 事到如今丹恒觉得和刃兵戎相见反而是最轻松的事了。 刃的剑法区别于仙舟的正统风格,有一番别样的阴森华丽之美。在他的剑华之间,好像能看到传闻中身披藤蔓、在山隈间穿行的山鬼。支离剑虽然已经破碎,但是在刃第一次手中,反射着寒冷的月光。 丹恒拖住了刃,以至于萨姆得单独行动,没人配合他消灭村庄。丹恒调动重渊珠的力量,以击云和刃决斗。刃早先受了重伤,几番下来终于不敌丹恒,在战斗中处于下风。 丹恒一直觉得,只要不使用龙尊之力,便可以与过去一刀两断。但是过去从未逝去,它甚至从未过去。不管承不承认,他确确实实就是饮月君此时此刻在世间的化身。不能坐视暴行不理,丹恒还是动用了这股力量,他热烈地拥抱了自己的命运。 刃难得不是因为疯狂而微笑起来,他很高兴,因为他终于确认了,这名少年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前代罗浮持明之首,龙尊饮月君——那青金相间的龙形,即使只有一瞬间、他绝不可能认错。 “饮月,果然是你!”刃陷入一阵狂喜,虽然这不是最愉快的重逢。他说完,嘴里就呕出一口血来,声音嘶哑得像是卡了辆拖拉机。 “刃,”丹恒拉住他向后栽倒的身子,不让他倒在一片泥泞中。因为失血过多和情绪激动,刃就这样靠在丹恒身上。 丹恒扛着半个刃,刃挺沉的,但是比他想的轻。丹恒回身向海面望去,他的刘海被风雨吹拂,几乎要把眼睛完全挡住。豆大的雨点打在他身上,凭借间歇的闪电,他才能看清海面上的景象。海,正如一场狂暴的宴会,搅动风云。按照负责人的说法,这就是“龙王嫁女”了。 大雨挽救了残破的村庄,萨姆的火焰燃尽了。萨姆给刃打了个信号,刃明白了他的意思。 “饮月,自求多福吧!”临走前,刃抬起腿给丹恒的肚子来了一脚。丹恒躲闪不及,一下子跌坐在泥地上。 这回丹恒没有反驳。 他就是饮月,至少他是身负饮月的力量的人。他或许可以否认自己是丹枫,但是如果他真的与饮月君毫无关系,那么他使用的力量是什么? “你就是饮月君!”刃坚定确凿的声音还在他脑海里回荡。丹恒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因为刚才调动了饮月的力量,他手上还残留着一丝金光。 丹恒坐在地上,久久不能站起来。周围的村民们在雨中四散奔逃,现在悬崖上已经没几个人了,只剩丹恒和祭典负责人。 “这……”负责人大叔面朝大海跪在地上,脸上空洞极了,散发出一种归于虚无的神情。这一夜他经历了太多,从设计活祭丹恒、到眼看教徒被星核猎手屠戮,现在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丹恒爬起来,向那个人走过去。 “结一下工钱。”丹恒大声地说,风雨声、雷声几乎要把他的声音完全掩盖。至少要把工钱拿到,他想。 “对、工钱。”负责人这才回过魂来。好像完全把他们献祭丹恒的事情忘了似的,他赶紧从屁股兜里掏出钱包,点了两张信用点大钞给丹恒。丹恒也不检查真假,揣进兜里。 “走吧,下暴雨了。”丹恒喊道。 负责人还跪在地上,他不可思议地望着惊涛骇浪的海面。“罪过……真是罪过。” “嗯。”丹恒赞同,但是他很快就发现负责人并不是对他心怀愧疚。 “今晚、原来是冲撞了龙王娶亲……” Fin. 萨姆的人称代词是“他”,此处不是笔误。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九歌·山鬼》 蜜蜂本为采花死,梁山伯为祝英台。 ——《弥渡山歌》 过去从未逝去,它甚至从未过去。 ——《锈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