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谁家女婴
2.谁家女婴
辛宝珞一骨碌爬起来,手指快速系好衣衫,急忙忙去穿鞋,站立不稳,差点倒栽葱摔到一边。 摔在沈怀洲怀里,他收起言笑晏晏的神情,颇为疑惑,将衣衫收拾规整后挑帘循声走去。 这屋子不小,放置了两张床,啼哭声是从另一张床上传来的,他掀开帐幔一看,有一个婴儿正躺在绿绸襁褓中,喘着气,张着嘴发出微弱的哭声。 辛宝珞一声惊呼,紧紧抓住他手臂,“这里怎么会有婴儿?” 说着弯腰将婴儿抱起,半转过身,用肩背挡住沈怀洲的视线,揭开绸布去看,是个女婴。 这绸布料子灿然如新,上面浮着一层光泽,是好料子。 想来这女婴必不是穷人家的,富家的婴孩怎么会出现在人烟稀少的花神祠中? 只有未成家的女子才会来拜花神娘娘。 那婴儿被辛宝珞抱起后,目光炯炯的凝望着她,也不怕生,停了哭闹,两只手胡乱在空中晃。 沈怀洲定神半晌,发现这女婴长着一对浅琥珀瞳色。 辛宝珞和他对视一眼,心下大概猜出了个大概。 只有同蕃人生下的孩子才会有这样的眼睛,这孩子的父母一方必不是汉人。 江州府是朝廷特许开放的关口,海外蕃商要到中原经商的必经港口,久而久之,便有许多外族人在此地生活居住,被称为蕃人。 朝廷未有明确律令禁止蕃人与汉人通婚,但许多汉人打心底里接受不了,认为黑瞳以外皆是怪物。 若如她所猜测的那样,这婴儿定是被汉人婆家或娘家故意扔了的。 婴儿的母亲肯定十分焦急。 辛宝珞抱着婴儿,同沈怀洲走过前堂,站在神像前,思索着如何处理这桩棘手事。 放任不管,她做不到,带走照顾?想来暂时也算一个法子,但要如何寻找孩子母亲呢? 神思转动间,听得外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伴着风声呼呼,小小的祠堂一下挤了近十人。 辛宝珞站在沈怀洲身后,借他宽阔的胸膛将孩子隐在后面,先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再说。 只见来的一共有八人,为首的是一位深目高鼻的蕃人女子,身形高挑,梳理光洁的鬓发已凌乱,脸上交缠着焦急和愤怒。 蕃女怀中抱着一位两岁左右的男童,辛宝珞凝神去看,应该说她挟持了那男童,一只手圈在他脖颈间。 第二人看上去四十岁左右,五官紧紧皱成一团,眉目间带着恐惧。 第三人披着件紫缎团花披风,顾盼之间,睥睨自雄,显然家里是个惯于发号施令的家主。 其余人皆是仆从装扮。 蕃人女子手里的男童紧紧闭着眼睛,似乎是被下了药,她圈在男童颈间的手不放松,带有浓重口音道:“我女儿呢?要是找不到我女儿,你们的孙子也别想活!” 那妇人脸色大变道:“你先把人放下!” 紫衣中年男子向身后大喝:“快说!你们把小小姐扔……带到哪儿了?” 其中一名老妪颤巍巍说道:“就在这花神祠后。” 蕃人女子怒火更甚,发狂一般喝到:“还活着吗!” 妇人眼神躲闪不答,瞟了老妪一眼。 那女子的脸狰狞扭曲,声音更大:“我女儿还活着吗!” 老妪道:“婢子不敢……只用了一指头夫人给的药,应该还活着……” 那女子失声而呼:“去找!” 后边的仆从得到紫衣男人示意,纷纷穿过前堂到后院去。 辛宝珞听到这,和沈怀洲对视了一眼,两人立时也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和他们猜的八九不离十。 婆家不认这女婴,瞒着婴儿母亲偷偷扔了孩子。 他们和婴儿共处一屋却未听到任何声响,应是女婴被下了药,虚弱着叫不出声。 沈怀洲得辛宝珞眼神,把衣衫一拢,和她一同从神像后走出来。 那三人这才发现祠堂里还有其他人。 前面那位赫然是条身高八尺的汉子,肩膀比平常人宽些,一双蒲扇般的大手垂下来,生着两道扫帚般的浓眉,下面两只澄澈的眼。 后边跟着一个满身罗衣的少妇,头上梳着歪斜的“菩萨髻”,像一片蝉翼般紧紧贴在莹白如玉的粉颈上,只露出半个身子,怀中似乎抱着什么东西。 辛宝珞站出来,对那蕃人女子说道:“姑娘在找的可是这女婴?” 那蕃人女子抱着男童挪动脚步走过来,伸长脖子往她怀里看,仔细辨认之后,手一松,附身把男童放到地上,脚步凌乱地上前接过女婴。 辛宝珞见她紧紧抱着女儿,嘴里不停地说着洋话,虽听不懂,却也被这股失而复得的感情感染了,附在她耳边安慰她。 那妇人见男童没有了危险,连忙紧紧把孩子揽进怀中。 紫衣男子紧紧皱着的两道眉才稍微舒展开,拿出家主的气势,喝了声:“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传出去像什么话,别人会怎么说我们陈家?” 辛宝珞附耳在那蕃女耳边询问是否需要帮助,蕃女只是紧紧搂着女婴,咬唇哭着摇头。 她叹息一声,不主动趟浑水掺和别人的家事,扯了扯沈怀洲衣角,两人侧身踱步走出去。 下了约莫二十层台阶,一辆马车和一辆骡车并排停在大树下,马车车夫半躺在踏板上,见了人来,连忙爬起来弓手问好。 沈怀洲径直走到骡车车夫面前,塞了两颗银豆在他手心,笑道:“回到县里打点酒喝罢。” 骡车车夫喜出望外,连忙道谢。 沈怀洲回身走到马车旁,望了望辛宝珞,很有些恋恋不舍的样子。 辛宝珞掀起车篷前的帘子,催促他:“不是说要去青州府吗?再不赶路,天黑前可到不了。” 她方经云雨之事,脸上透着一层羞色,眼圈下两个小红晕,正是堆酥凝雪。 沈怀洲看得痴,不情不愿地抬步上车。 辛宝珞将车帘拉紧,拍了拍马背,催促车夫赶紧上路。马一声长嘶,四个车轮骨碌往前滚去了。 当顶的太阳照着大地热烘烘,辛宝珞立在树下,长阴遮日,凉快没多会儿,向骡车车夫老关道:“哎呀!我忘了采紫罗藤。你再等会儿,我采了花材就来。” 老关是个车夫,蓝布长衫下的皮肤晒得漆黑,一张竖眉扁脸看起来有些骇人,实则是个好说话的人,他生意多得辛宝珞照拂,对她存着一丝感激。 老关道:“孟娘子可小心些。” 辛宝珞绕到后山,采了一筐的紫罗藤后折返。车轮子慢慢碾动,老关驱赶着骡车走大道回江阳县。 车驶了一小会儿,辛宝珞坐在车厢一角,嫌闷,掀帘透气。 这一掀,隐约看到前面走着一个高挑的人,车驶近了,才发现是刚才在祠堂里的那蕃人女子。 骡车擦过她身侧,辛宝珞看到她紧紧拥着怀里的女婴,神色疲惫不堪。 辛宝珞喊道:“停车!” 她下车走到蕃人女子面前,表示着善意道:“我要往江阳县去,不知姑娘是否顺路,要不要搭一程?” 蕃人女子目光警惕,看了看骡车和车夫,再看辛宝珞,似乎在犹豫。 辛宝珞继续道:“要是用你的脚,走到最近的一个镇也要一个多时辰,这日头如此毒,孩子怎么受得住?” 蕃人女子低头看了看襁褓里的婴儿,颇郑重地说:“谢谢。” 两人斜倚在车厢里,蕃人女子放下戒心后,打开话匣子同辛宝珞聊了起来。 她叫阿兰,十年前就跟随蕃商哥哥来到大魏,入乡随俗取了个汉姓“蒲”。她怀里女婴的父亲,江州府陈家绸缎庄的公子,纳她为了妾。阿兰临盆,郎君被家里人遣到京城打理分铺。 陈家对这位异族女子颇有成见,婆婆请来的道士扬言她生下的孩子是妖怪,示意奶娘毒死孩子并扔掉,奶娘下不去手,把孩子扔到花神祠,这才有了今日辛宝珞撞见的这场闹剧。 辛宝珞长长叹了口气,问道:“在你相公回来之前,那婆家和狼潭虎xue何异?你可有其他去处?” 阿兰阖上眼睛喃喃道:“我哥哥在蕃坊租了房子,我可以回那里。” 辛宝珞在心中暗暗叹息,阿兰虽然有落脚处,可没有哥哥庇护,一个人带着婴儿,日子怕是不好过,还得提防陈家。 辛宝珞本着好事做到底的心,吩咐老关过了江阳县不用停,直往江州府去。 弟弟孟岩在江州府的学堂上学,她顺便去看他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