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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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来往的江湖侠士很多,但大部分都只在此停留吃饭,客栈的客房意料之外的没有住满,大娘安排我和阿聆住在了二楼靠里的一间屋子。 我接了一桶热水到二楼给阿聆擦身子,奔波几日都不曾好好清洗,难得今日有热水,得好好给她洗洗。前几日阿聆一直都是穿着衣服的,我也只觉得她皮肤比常人白上几分,现在脱光了我才发现她身上的肤色十分不正常,健康的人应当是白里透红,但她是白里透紫。惨白到没有血色的皮肤下布满淡紫色如同蛛网一般的纹路,只有在烛光这种暖色光下才容易看出,不仔细看会觉得像血管,难怪我前几日没有注意到。 但是血管不可能是这种纹路分布,像蛛网也像裂痕,太细密了。我用手指轻抚过这些纹路,和普通皮肤的触感并无二致,说明这些网状裂纹是在皮下的。 也许是天生的,也可能是从前生过什么病,等到了长安得找个郎中给她瞧瞧。 给阿聆擦洗完她就自己抱着布偶缩进被子里睡觉去了,我重新下楼接了桶热水,再上来的时候阿聆已经睡着了。 我给自己擦洗的时候,碰到胸前某一处忽然一阵剧痛,我没忍住嘶了一声,还好没把阿聆吵醒。明明身体大部分地方都不痛了,唯独胸口那处一触就痛,看来是那里受了最严重的内伤。我坐在床上调息运气,胸前的痛处竟有丝丝内力逸散的迹象,急忙稳住气息运功努力将内力留在体内。 不能急于求成,如果受损的经脉不能修复,积攒的内力也会逸散,一切都会变成无用功。只能寄希望于今夜也能像昨日那般睡个好觉就能补充内力修复经脉。 我还没躺下,就发现身边原本安静睡着的阿聆喘息声忽然变得急促,睡梦中的她拧着眉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我拿湿毛巾替她擦去额间细汗时被她一把抓住了手腕。 “阿爹……别走……我没有撒谎……我没有……” 这孩子是做什么噩梦了吗?要叫醒她吗? “阿爹求求你信我一次……就一次……” “阿爹流了好多血……阿爹……” “不要……不要……求你们不要杀我阿爹……” 她的梦呓还在继续,我不忍看着她这般在梦魇中挣扎,想了想还是准备叫醒她。想摇晃她的肩膀叫醒她,刚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触到她肩膀,才发现她浑身烫得吓人。 “阿聆?阿聆?” 我有些慌了神,摇晃了两下阿聆却完全没有醒来,她的表情更挣扎了,梦呓也从断断续续的话变成低声的呜咽。 怎么办?去请郎中?可是我对这里人生地不熟的…… 对了,大娘,她或许知道哪里能请到郎中。 我把湿毛巾拧干搭在阿聆的额头上,给她捻好被子就冲下楼去找大娘。还好大娘还没睡,只敲了两下门大娘就开门了。 “阿聆发烧了?你先别急,这么大的孩子总归是会三天两头生病的,我去看看。” 大娘跟着我上了二楼,看过阿聆的情况后领着我去了一楼柜台,从柜子里翻出一包药给我。 “就是受凉了,你这么年轻就当爹肯定没经验,这个年纪的孩子稍微冷一点热一点都要病的,我儿子跟阿聆这么大的时候也是三天两头就煎药。你上厨房去,拿药壶把这包药煎好趁热给阿聆喝下就没事儿了,要小火煎煮,记得别烧干或者溢出来。” 大娘的话让我稍微松了口气,大娘替我去二楼照看阿聆,我去厨房煎药。我也不知道这药什么时候算煎好,药壶里黑乎乎的冒着泡,白汽从壶口蒸腾而上,整个厨房都充斥着微苦的药香。约摸是半柱香的功夫,我猜测这药应该是煎好了,把guntang的中药倒进一个白瓷碗里,又取了只勺子放在碗里,小心翼翼地端着这一满碗药上楼。 大娘看我回来了,接过药碗放在桌子上,又拉着我滔滔不绝起来。 “阿聆她爹啊,这么漂亮的女娃娃你怎么舍得打呀?我跟你讲,女娃娃跟男娃娃可不一样,男娃娃皮实,犯了错打一顿就老实了,但女娃娃可不能打啊。” “大娘,我没有打阿聆啊……” 大娘似是不愿听我解释,直接打断了我说话,拿着勺子搅和碗里的中药。 “你别怪大娘打听你家事儿,这都是阿聆梦魇了说的梦话。哎呦,可给大娘我心疼坏了,一直小声嘀咕什么好疼,阿爹别踢我。可惜了我家是个小子,我家要是有个这么水灵的姑娘,得天天捧着供着都来不及呢。” 我打过阿聆吗?除了我刚从山洞醒来的时候推了一下阿聆,我什么时候打过她?难道是我失忆之前吗?我以前这么不是东西?对这么小的孩子动手?不对,甚至是动脚? 想不起来过去是不是真的发生过这种事,我也不好反驳,只能承诺以后一定不会了。 “这药等会儿不烫嘴了就可以给阿聆喂下去,孩子都怕苦,要是不肯喝药你也别凶她,喂完药把这块儿糖给她吃了好好哄哄。唉,阿聆是个懂事儿的孩子,她只有你这个爹相依为命了,你以后可别再打她了,多疼疼她吧。” 说完,大娘叹了口气在桌子上放了一块饴糖便下楼去了,她最后的那句话如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心上,让我无地自容。 阿聆几声闷哼将我的思绪拉回,我扶着她靠坐在我身上,用毛巾给她擦脸轻声唤她。 “阿聆,阿聆,醒一醒,来把药喝了。” 阿聆眼皮颤动了两下后很勉强地半睁开看着我,只一眼她眼眶里就噙满了泪水,想哭却又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发作,心头刚压下去的烫伤又在隐隐作痛了,是我对她太苛责了,即使是生病了难受,都不敢在我面前释放情绪。 “没事的,难受就哭吧,不用憋着。” 得了我的准许,豆大的泪珠从她脸颊滚落,她紧紧抱住我放声大哭起来,诉说她刚才做了个多可怕的噩梦。 “阿爹,我好害怕,我好怕…我以为…以为……” 我仔细听着,她却没有继续往下说。既然这个梦让她这么害怕,那也没必要再让她掀开伤口给我讲一次,温声哄了两句“有阿爹在什么都不用怕”,“吃了药病就会好了”,端起一旁的药碗,舀起一勺药轻轻吹凉,送到她嘴边。 阿聆很乖巧,喝药眉头都不皱一下,一碗汤药很快就见底。喝完了药我把那块饴糖给她让她吃点甜的免得嘴里一直苦,她接过饴糖用牙把糖咬成两半儿,把其中大一点儿的那一半递给了我。我不愿驳了她的一片孝心,接过了她给我的那半块饴糖,她才把自己那小半块饴糖塞进嘴里。 “阿聆,以前的事情阿爹都不记得了,你告诉阿爹,阿爹以前打过你吗?” 阿聆看着我愣了两秒,眼珠子转了转,随即便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撒谎。 罢了,她乐得撒这个谎来糊弄我,我就顺着她装不知道吧。 时候也不早了,我熄了灯搂着阿聆哄她睡了,她喝过药但体温还是微微发烫,抱在怀里跟个暖袋似得,在这热度的催化下,阿聆身上的香味更浓了,熏得我昏昏欲睡。 又是一夜无梦安枕好眠,又是内力渐丰神清气爽。 我伸手探了探阿聆的额头,烧退了大半,我稍觉心安但仍不敢懈怠,今日车夫返回驿站就该带阿聆继续赶路去长安了,也不知她这抱恙的身体会不会在路上加重病情。 我留阿聆在房里继续睡,楼下大娘已经在收拾桌椅板凳为开门做准备了,昨夜受了她的恩惠,这人情不可不还,车夫回驿站前,我得多在客栈帮忙做些事才好。 我帮大娘擦拭桌椅,她向我询问阿聆的情况,我如实告知她阿聆好了一些,但还是有些低热,她让我帮她把前厅都收拾好,她去厨房熬一锅川贝炖雪梨给阿聆喝,说孩子受了风寒不止要发热,还会咳嗽好几日,喝些川贝炖雪梨润喉会好受些。 这大娘真是个热心肠,能关照我和阿聆这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到这种程度,心底一阵感动,今日滴水之恩若他日有缘再见定当涌泉相报。 川贝炖雪梨煮好后我端回房给阿聆喂了下去,叮嘱过她在床上躺着好好休息不要走动,我一边在后厨帮忙打下手,一边等着驿站车夫的消息。 可这一等等到天色全黑也不见归来的车夫。 大娘宽慰我说许是车夫在路上耽搁了,刚好阿聆带着一身病气也不好上路,要是不着急索性再留几日,我也只好接受了大娘的提议。 第五日,车夫还是没回,阿聆的病已经全好了,还能在客栈帮忙收收钱擦擦桌子,许多江湖侠士觉得她可爱,老给她塞糖葫芦让她喊哥哥jiejie。 第十日,车夫传回了一封信件,说是纯阳宫那边往来的人太多完全忙不过来,只能等纯阳宫那边忙完才能回驿站了。 第二十日,车夫还没有返回的音讯,大娘想留我和阿聆在客栈住下不走了,我还是婉拒了,毕竟阿聆马上要到上学的年纪,长安有更好的书院,大娘也表示了理解。 第三十日,车夫终于返回了驿站。 临走前大娘塞给我一包银子,说是这个月的工钱,但我掂了掂那重量,明显是大娘私心多给了些。大娘还往我头上戴了个斗笠,说我太年轻还带个孩子,容易被人牙子和地痞流氓盯上,戴个斗笠遮挡会安全些。她一直絮絮叨叨说着,我答应了日后若是有机会还会再带阿聆回来她才依依不舍的松开阿聆的手。告别了客栈的大娘一家,我和阿聆终于坐上了去往长安的马车。